韓青拄杖沉思時,疏桐只是怔怔盯著他看。
雖然面上的五官被他用易容術弄丑了許多,眉眼變得狹長,顴骨變得高挺,膚色變得暗黃,但臉的整體輪廓和挺拔的鼻梁卻是掩蓋不住的。對了,還有那雙沉思時深邃難測的眼楮以及那雙醫者獨有的指節修長的手,都是易容術掩蓋不住的。
「舒姑娘,一路听你提及關于西夜國的傳說、史書,你可是讀過關于西夜國的史料?」疏桐正看得眼熱,韓青突然轉過頭來,朝她含笑問道。
雖然那層面皮上的笑容有些僵,但疏桐很容易就聯想起他往日唇角一勾,弧度清淺的慣常笑容來。她壓下心底想要沖上去揭開他面皮的沖動,答道︰「我只是曾在一間奇特的密室中讀過一本叫做《古城奇聞錄》的書,說不上史料,野史秘聞而已。」
奇特的密室。這幾個字令蕭白來了興致,他當即問道︰「呀,什麼樣的密室?你是怎麼進去的?」
「被亡夫關進去的。」疏桐淡淡道。
蕭白轉眸瞥了一眼韓青,笑道︰「把你關在密室里?你亡夫真夠變態啊。」
「蕭兄,如此議論亡故之人,實在有悖情理。」石拓雖對王墨沒什麼好感,但听蕭白如此出言不遜,忍不住出言責道。
韓青面色卻並無異常。疏桐十分明白,這個本就極能隱忍的人,如今面上又敷著一層面具,有異常才不正常。
「不知舒姑娘在那野史之中,可有讀到關于漢室宮殿的描述。」韓青不理蕭白和石拓的對話,轉而繼續向疏桐問道。
疏桐看著他道︰「韓先生做向導,自然是早就研究過了西夜國的歷史,為何問我?」
「在下卻還沒有那過目不忘的本領,看得多了,疏漏在所難免。」
原來自己成了他的備忘錄?疏桐心下無奈,默默回想了一陣道︰「書中沒有宮殿具體位置的描述。只有許多關于殿內奢華裝飾的描述,諸如金樓銀台、翡翠為榻、白玉為幾、明珠代燭……還有和親公主和情郎幽會的那個花園,園中有假山水池,皆是美玉雕琢……」
「假山。水池?」韓青若有所悟,再次垂眸看石拓手中的絲絹,手指沿著地圖上一道迂回彎曲的線條,最後落在右上角一個橢圓圖案上道︰「建造假山水池,必然要引活水入園,我們只需找到峽谷內水脈的走向,就不難確定宮殿的位置。」
「這谷內積雪覆蓋不說,雪下又是黃沙,如何尋找水脈?」蕭白問道。
「史書上說,峽谷東邊。與溪流並行的位置,有馳道通往外界。」韓青轉身指著先前下來的雪坡道︰「山體垮塌封堵的位置,就是通往外界的馳道所在。溪流與之並行,應該就在……」
韓青的話還沒說完,蕭白已經折回雪坡前。蹲在眾人歇息過的那塊巨石前觀望一番,又用銀刀敲擊地面後道︰「應該就是這塊石頭截斷了溪流。」
「何以見得?」石拓也上前查看了一番,不明所以。
「你們仔細听听。」
蕭白先是用銀刀叩擊巨石前面的雪地,發出了雪粒與刀背摩挲的「嚓嚓」聲,隨後,他又叩擊巨石左側的地面,發出的卻似冰塊脆裂的「嘎嘎」聲。
「這聲音說明巨石左邊的地層下是結實的土塊。並且是有水結冰了。」蕭白起身指著巨石左側道,「溪流應該就是在這下面。」
韓青點頭笑道︰「蕭兄推斷得不錯。史書上也是說溪流在馳道左側。」
「史書上有說溪流的位置?」蕭白一臉驚訝。
「是啊。」
「那你怎麼不早說?」蕭白覺得自己白顯擺了一把。
韓青笑道︰「我還沒說完,你就跑來查看石頭了啊。」
看著蕭白飽受打擊的模樣,疏桐不由得笑起來。
「不過蕭兄的方法不錯。」韓青看看蕭白,又對眾人道,「我研究過這一帶的水脈。比亞瑪村里的那條細水河,應該是峽谷中這條河流的分支。村里的人都是三十年前才遷居去的,說明是這條河並未如史書中說的那樣完全干涸消失,而是地表水被山石截流後,水流滲透入地底。日積月累,最後又靠地下支流沖刷開了一些地震的堰塞體,從峽谷中迂回而出……」
「所以呢?」蕭白已經听得有些不耐煩了,出言打斷了韓青的分析。
韓青歸納總結道︰「用蕭兄敲擊地面的方法,我們應該能夠從地表一路找到宮殿後花園的位置。」
一行人采用蕭白先前的方法,用腰刀、木杖敲擊地面,根據回聲一路找到了位于峽谷西北位置的一塊空曠地。
「就是這里了嗎?」蕭白見韓青停住腳步,便抬頭問道。
「花園的位置應該就在這附近了。按照石兄那張圖紙的比例,宮殿的位置應該在這花園西南面五十丈開外。」說著,韓青拄杖邁著小步子朝西南方向緩緩走去,似在邊走邊計數,片刻後他駐步回首道,「這里是距離花園約莫五百尺,地面比你們站立的位置要高出一些,很可能就是宮殿的屋基所在。」
大家走過去蹲身一看,果然,他站立的地方雖然也是積雪覆蓋,卻明顯比四周要高出兩三寸來。蕭白當即用銀刀鏟起雪來,鏟開十五六寸的樣子,便發現黃沙之下露出了一塊碧澄澄的顏色來。
「有東西!」
眾人一听都來了精神,紛紛蹲來幫著刨挖黃沙。四周的黃沙層層鏟開,那一塊碧澄澄的東西越來越大,竟是一塊紋理均勻通透澄碧的玉。
「是一塊屏風?」
「不像,這玉質很厚,我看是榻幾一類的。」
「這得是多大一塊玉啊,怎麼刨這麼寬還沒找到邊兒?」
大家邊刨邊議論紛紛。
韓青突然道︰「應該是宮室的地磚。」
「地磚?不可能吧?」蕭白疑惑道,「用整塊碧玉鋪地,這也太奢侈了啊。」
韓青道︰「我看玉上陰刻的雲紋很有規律,每隔三尺倒換一個朝向,應該是起防滑作用的。」
眾人這才發現玉面有細細的紋路。大家將周圍的黃沙刨開將近丈許,那塊碧玉還是平整的一大塊,眾人便都開始相信這真的是一塊無比奢華的地磚了。
從韓青進谷到現在的一番分析,令疏桐著實驚訝。要不是她從細節中識破這人的身份,他這般言辭,還真讓人以為他是個經驗老道的向導呢。諸事都這般精于算計,他活得不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