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月冰殤 第三章 *懵懂朱厭歸玄武

作者 ︰ 弦月西樓

千竹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山野中。

陽光透過木葉間的空隙灑落下來,照在身上,暖暖的。

他眯著眼,只覺這陽光有些刺眼。

伸手揉了揉眼,再睜開時,覺得陽光柔和多了。

只是,自己為何會睡在山中?

再仔細回想,腦海中浮現出一些散亂的片段。

他忽然驚慌地將雙手伸到眼前,只看到一雙很普通的手,再看看自己雙腳,也一如平常,方覺長舒了一口氣。

但是,自己為何會在山中?

腦海中的那些混亂的影像是怎麼回事?

爹竟然要殺死自己?

這怎麼可能?

我一定是在做夢。

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痛感迅速傳來。

奇怪,不是做夢?

自己一個人在這里,爹娘、還有哥哥呢?他們在哪里?

不管怎麼樣,得先回家看看。

想到這里,他便爬起身來,往山下跑去。

下得山來,漸漸走近村子。

村中人已經遠遠望見他來,將早就準備好的弓箭拿出,仍然灌了火油,點上火把,朝他紛紛射來。

只听村中人喊道︰「你這個妖怪,連自己的爹娘哥哥都殺死了,還敢回來!」

千竹見狀,忙轉身往後跑。

跑出弓箭不達的地方,又回頭向村中張望。

那些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

腦海中那些影像又開始浮動起來。

千竹突然覺得頭痛欲裂,滾倒在地。

村中眾人手拿著鋤頭、棍子、釘耙等、還有些拿著火箭,追了出來,口中嚷著︰「殺了他,別讓他跑了!」

看看他們越跑越近,個個恨不得將他立時斃命,千竹忙爬起身來,跌跌撞撞往山中跑去。

千竹在山中呆了一天,仍然不能相信。

難道自己真的殺死了爹娘、還有哥哥?

不可能!

我一定要回家看看,爹娘他們一定還在等著我!

待到天黑夜深,千竹悄悄模進村子,來到自家門外,推開院門,進得院來。

看屋內微微透出些燭光,心中欣喜。

忙去推開屋門,叫道︰「爹、娘!」

卻並無一人回答。

靠近門的桌上點著兩支長長的白色蠟燭,桌後一張並不寬敞的床板上,並排躺著三個人。

左邊的正是父親朱長福,卓氏躺在右邊,中間小小的身影,就是自己的哥哥千耕!

千竹跑到卓氏身旁,推她,一個勁兒地叫她︰「娘、娘、娘……」

卓氏全然不答。

千竹又跑到朱長福旁邊,使勁兒推他,「爹、爹、我回來了!」

朱長福亦不曾回得一聲。

千竹爬上床板,去把中間的千耕扶起來,叫他︰「哥哥、哥哥,你快醒醒!」

千耕的頭無力的垂著,隨著他的搖晃擺動著。

千竹叫遍三人,三人卻都只是閉著眼楮,沒有一人回答。

千竹還在大哭著喚他們︰「爹、娘、哥哥……」

忽然院內傳來喧嚷的人聲,只听他們大叫著︰「妖怪來了,快殺了他!」

已有三人跑進屋來,將手中鋤頭砸向千竹。

千竹抱著千耕,尚在哭泣,見那些人鋤頭砸來,本能地向一旁滾開,自朱長福身上滾落下床。

「不、我不是妖怪!」千竹喊道。

「連自己爹娘都殺死了,還不是妖怪?」一個大塊頭的村民吼道。

「不、不是我、不是我……」千竹大哭道。

又有兩人進來,手中拿著釘耙,尖尖的耙齒迅速向千竹挖來。

他們下手迅速、凶猛,仿佛面對的並不是一個五歲的孩子,而真的是一個殺人嗜血的妖魔。

雖然平日里這些村民都不喜歡自己,但是今日這情形,已經不是不喜歡或者厭惡這麼簡單了。

千竹已強烈感到了他們的殺意,伸出兩手,架住兩把釘耙。

體內炙熱的氣流已經開始翻騰不止,千竹卻拼命壓制住它。

每次這個氣流竄動時,自己就會闖禍。

難道,爹娘和哥哥,真的是我……

千竹忽然泄了勁,松開了架住釘耙的雙手。

那幾人見千竹站在那里只是發呆,當下提起手中鋤頭、釘耙又向千竹砸來。

那炙熱的氣流猛烈地沖擊著千竹的腦門,千竹緊緊捏住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手心的肉里。

村民的鋤頭、釘耙已經離他非常近了,他立刻就會斃命其下。

然而他仍緊緊捏著雙拳,讓手心鑽心的痛楚令自己清醒。

他尚如此年幼,並不明白此時自己想做什麼,只知道自己絕不能讓這氣流再次橫行!

忽覺體內另一股溫暖柔和的氣息緩緩流出,慢慢滲透到血液之中。♀

最快的一把釘耙已經觸到了千竹的皮膚,撕裂的疼痛迅速傳來。

然而那些鋤頭、釘耙忽然停住,仿佛被某種東西生生拽住了一般。

屋中不知何時多了兩個身披黑色大氅的身影,幽暗的燭光下,寬大帽子將他們的臉都遮住,看不清是何模樣。

其中一人手中拉著幾根白色的絲線,正纏住村民們砸向千竹的鋤頭、釘耙。

「這個孩子我要了。」另一人道。

聲音低沉、充沛,且充滿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屋外的村民不知何時已沒了聲響。

拉著白色絲線的人輕輕動了動指尖,村民們手中的鋤頭、釘耙全飛了出去,將窗戶、屋頂砸出幾個大洞。

村民們大驚失色,忙紛紛跑出屋外。

院中空無一人,那些村民不知何時已全部跑得沒了蹤影。

方才說話的人緩緩走近千竹,向他道︰「跟我走。」

他走得近些,借著微弱的燭光,千竹看清了他大氅帽子下的臉,跟父親差不多年紀,或者比父親更年長些。

也許是燭光的關系,他的臉顯得很蒼白。

千竹看他走近,卻後退了一步,忽然繞過他,向門口跑去。

拉白色絲線的人只一晃,便擋在了門口。

「讓他走。」那人卻道。

「是,尊主。」拉白色絲線的人便讓開身子。

千竹忙撒腿跑出,一口氣直跑出了村子。

卻又不知該去往何處,沿著田埂小路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

天明之時,千竹已走了很遠。

回頭看時,自己生長的細竹村已隱于綿綿青山之後。

自己朝夕生活的家,已沒有一個人了。

村子中的每一個人都恨不得立時殺了自己。

這人間,不知何處,才是自己的家;

不知還有誰,還會為自己縫制一件新衣;

不知還有誰,還能為自己做一只竹蜻蜓……

他忽然又想起爹娘的死,原來真是自己……

腦海中那些原本模糊的片段忽然異常清晰起來。

他只覺頭痛欲裂,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腦袋,向前飛奔,一邊發出野獸般的狂吼……

幾個月後,一個並不熱鬧的小鎮上,出現了一個衣衫襤褸,又髒又臭的孩子。

他滿臉疲倦,跛著一只腳,恐怕已經走了很遠的路。

路邊的包子鋪里,一籠剛剛蒸好的包子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孩子的眼直勾勾地盯著熱氣騰騰的雪白包子。

老板看他這樣,便拿出一個包子遞給他。

他看見老板向自己走來,卻撒腿跑開來。

他的腳只怕是受了傷,歪歪斜斜地,跑得並不快。

這個孩子,正是千竹。

幾個月來,他從一個村子走到另一個村子,不知道該去哪里。

所有的人都讓他害怕。

即使是向他表示善意的人。

如果他們知道我是一個怪物,他們肯定會害怕我,還會殺了我!

如果他們害怕我,要殺我,我體內那股炙熱的氣流肯定會亂竄,我會殺人!

不、我不要他們再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我也不要殺人!

他不敢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也不敢靠近任何人。

渴了就喝溪水、河水,餓了就撿些垃圾中的殘霉的東西來吃,或者干脆吃些草根、野菜。

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

只是,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不敢停留。

風一天一天地冷起來,終于,大雪自天空洋洋灑灑地飄落,天地間一片雪白。

這是添置新棉襖的時節了。

從前那件棉襖,還是哥哥穿過的。

雖然衣角已經磨破了,但娘用同樣顏色的布細細地縫好,還是很暖和的。

如今卻已經沒有了。

千竹仍然只穿著幾個月前那身薄薄的單衣,且已經破舊得不成樣子,胳膊和兩條腿,都luo/露在寒風之中。

他蜷縮在街角,只覺渾身火熱,時而又徹骨冰冷。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多久沒有吃東西了,似乎也已感覺不到饑餓。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他干脆閉上眼楮。

就這麼睡去,也好……

朦朧中,他恍然覺得異常溫暖,像暖暖的太陽照著的春風中的山野一般。

他緩緩睜開眼來,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寬敞的屋子里。

身上不知何時已換了一身干淨的衣衫。

亦不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

一個青色的香爐裊裊升起白白的煙霧。

一個雪白衣衫的男子正立于桌案前,背對著自己,寫著什麼。

看他一身衣衫極為華貴,上面繡飾亦極為精致。

千竹坐起身來,走下床,也不向那人答話,打開門走了出去。

房門一開,呼嘯的寒風立刻撲面而來。

「你這樣出去,會凍死的。」那人忽然開口道,聲音輕輕淡淡。

千竹只覺背後一陣風撲來,轉身看時,一件深藍的棉襖砸在了自己手中。

「你想走隨時都可以走。」那人亦不抬頭,仍自顧揮著手中的筆。

門外走進來一人,身形瘦弱卻目光犀利。

望了一眼千竹,並不言語,繞進屋去,對那人拱手道︰「尊主,事已辦妥。」

尊主?

這個稱呼,似乎在哪里听過。

千竹想起最後一次回到家中的情形,這個人……

「知道了,下去吧。」那人只道,聲音中那種不可抗拒的威嚴,正如那夜所聞一般。

方才進來之人便施了一禮,退了出去,將門也帶上了。

那人擱了筆,向千竹緩緩走來。

此時看他,劍眉朗目,鼻直口方,渾身散發著一種攝人的風采。

仿佛他所說的話,別人都無法不信,也無法拒絕。

只是,他的臉色,為何這麼蒼白?

雪白的衣衫煥發出的照人的光芒,卻映得他的臉色如飄落在地、被無數風雨褪去了艷紅、泛著滿是傷痕的慘白的桃花花瓣一般。

仿佛、死一般的蒼白。

「你想留,便留下。我已說過,你是我要的人,但我不會勉強你。」那人緩步向千竹走來。

千竹看他走近,後退了一步,口中瑟瑟道︰「我……會殺人……」

「你有你的理由。」那人道,聲音充滿威嚴,卻也平靜無波。

「我殺了爹、娘,還有哥哥……」千竹望著他道。

「這不是你的錯。」那人道,仿佛這是一件如殺死一只螞蟻一般極小、極平常的事情。

「你不想殺我嗎?」千竹道。

「不想。」那人淡淡道。

「你、你不、恨我嗎?」千竹猶豫地問道。

「不恨。」那人道,靜如暗夜。

「不怪我嗎?」千竹道。

「不怪。」那人道。

「不、怕我嗎?」千竹仍望著他,眼中已滿是渴望。

「不怕。」那人道,只靜靜地望著他。

「哇……」千竹突然大哭起來。

那人卻微微皺了皺眉頭。

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你要跟我走嗎?」那人又問道。

千竹仍在傷心地大哭。

「願意就來。」那人已走出一尺多遠。

千竹忙跟了兩步。

那人回頭,盯著他看了一回,眼神中多了些凌厲。

稍時緩緩道︰「跟著我的人,是不能哭的。」

千竹忙拿起衣袖,將臉上淚水擦干,仰起臉來,對那人點點頭,道︰「我不哭!」

「把棉襖穿上吧。」那人說完,自顧邁步往前走去。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浣月冰殤最新章節 | 浣月冰殤全文閱讀 | 浣月冰殤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