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寧葭翻騰了許久,終于睡了。
榆兒悄悄出了梨花門。
「終于出來了,等你好久了。」栗原坐于海棠樹蔭中,向她笑道。
「你怎麼知道我會出來?」榆兒望著他道。
「蕭家一大清早就跑來求媳婦兒,蒙匡下午跟皇帝老兒也求了,你說,接下來該怎麼辦?」栗原走出樹蔭,向榆兒笑道。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你整天都在哪里鬼混呢?」榆兒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只有那個傻公主還睡得著。」栗原道。
「傻公主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榆兒道。
「你不知道你出來做什麼?」栗原道,「晚上在德莊宮,不知道是誰露了狐狸尾巴了。」
「就你眼尖。」榆兒笑道,「快走吧,別廢話了。」
說著已躍上宮牆。
「走得快走得慢都一樣,你急什麼。」栗原道,亦跟著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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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二人就出了皇宮。
「遲府在哪兒?」榆兒回頭向栗原問道。
「看你跑得這麼快,還以為你知道呢。」栗原笑道。
「你這貧嘴的毛病是不是也該改改了?」榆兒道。
「那得看你了。」栗原道,向著榆兒臉上湊了過來。
榆兒繞到他背後,道︰「你好麻煩!」
「你趕緊從了我不就不麻煩了。」栗原回身望著她,嘴角扯開邪笑道。
「要知道是你,我爹肯定會把你兩只翅膀扯下來烤了。」榆兒道。
「我上次下山的時候,方伯還讓我若是見了你,要我好好照顧你呢。」栗原道。
「他是讓你照顧我,沒讓你欺負我。」榆兒道。
「我有欺負你嗎?我這就是好好照顧你啊。」栗原道,邪笑著又湊了過來。
榆兒將左手在身前劃了一條弧線,一道淺藍冰壁擋在了面前。
「想欺負我?等你破得了我的雪山晶再說。」榆兒笑道。
「是嗎?若我破得了你的雪山晶,你就答應了嗎?」栗原笑道。
「到時候再說。」榆兒道。
「一言為定,到時候你想反悔,我也不答應。」栗原道。
說著向左躍出半尺,回頭對榆兒道︰「走吧。」
榆兒便也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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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月城。
天外泉。
一座有二十多年美譽、名流匯集的茶樓。
月如鉤。
淡淡月色照著紫檀妝台。
翠綠窗紗隨著微風輕輕飄起。
連綿的青礫瓦屋檐上,一個瘦長的黑影正向著這扇窗戶掠來,眨眼已躍入窗內。
天外泉的當家,一位三十歲上下的華服貴婦,正坐于屋中紫檀桌旁燈下翻看一卷微微泛黃的書冊。
來人躍入窗內,便立于窗前望著她。
她卻也不驚慌,緩緩起身,向來人道︰「你來了。」
「你知道我是誰?」來人道。
「雖然你未穿尊主為你準備的長衫,但是你的面具卻沒有改變。」婦人道。
青色面具遮住了他右邊的一側臉。
露出的左臉如琉璃光潔,眉眼深邃、唇鼻流暢。
正是幽絕。
「你知道我會來?」幽絕道。
「听說你正在找尋一位藍衣姑娘,尋人這樣的事,自然交予天外泉最為合適。」婦人道。
「你能尋到嗎?」幽絕道。
「或許吧。」婦人道,「不過……」
婦人說至此處,卻頓住不語。
「不過什麼?」幽絕道。
「即使尋到她,只怕亦無濟于事。」婦人道。
「為什麼?」幽絕道。
「她所持冰輪只怕非常人能驅使,何況朱厭之力原屬火性。」婦人道。
「你也這麼說?」幽絕道。
「子卿想必也已與你說過了。」婦人道,「世間道法修習,各有其道,不能勉強。」
「那就讓她來驅動。」幽絕道。
「她若非真心助你,恐怕反為障礙。」幽絕道。
來人聞她此言,卻沉默不語。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婦人道。
緩步走至綠紗窗前,拂開窗紗,輕輕推開了半掩著的雕花木窗。
薄薄的月色便探了進來。
「什麼辦法?」來人轉身望著她道。
「若要一個女人甘心做一件本極不願做的事,其實也很簡單。」婦人道。
「怎麼做?」幽絕道。
「有兩個辦法。」婦人道。
「說吧。」幽絕道。
「第一,對她施恩。」婦人道。
「施恩?」幽絕道。
「小恩自然無此功效,須是生死之恩。」婦人道。
……
「神龜護佑一方漁民,更于我有大恩,我是絕不會讓你傷害它的!」
那日在神龜背上,她確是這麼說過。
所以差點死在自己的朱厭之力之下,若不是因為……
「第二個辦法就是,」婦人接著道,「得到她的人。」
「得到她的人?什麼意思?」幽絕不解道。
婦人回身望向他,露出微微笑容,道︰「請在此稍待。」
說著迤邐走至門前,拉開門出去了。
不一會兒她便回轉,身後跟著一個胭脂長裙、眉眼清麗的十七八歲的女子。
「幽絕大人。」女子進來,向幽絕屈膝行了一禮。
「這是胭脂,第二個辦法,會由她教給你。」婦人道。
「幽絕大人,請跟我來。」胭脂向幽絕道,轉身走了出去。
幽絕便跟著她進了隔壁的房間。
屋內只剩下婦人自己,她仍坐回桌旁,拿起方才那卷書冊繼續翻看。
方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隔壁的門驟然打開,幽絕匆匆跑了出來。
婦人似乎並不吃驚。
望著門口站著的半邊左臉漲紅、衣衫散亂的幽絕,並未言語。
「找到她之後在你窗前掛上淺藍輕紗。」幽絕雙眼瞪著她,自袖中取出一卷畫軸扔向她。
「你決定了嗎?」婦人接過畫軸,望著他輕聲道,臉上沒任何表情。
「第一種。」幽絕甩下這句話,已躍出屋去。
「玉溯大人,對不起,胭脂沒能完成任務。」胭脂已跪在屋中。
「尊主所憂並非無理。」玉溯微微皺眉道。
走至窗前向外望去。
月色朦朧,幽絕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胭脂。」玉溯道。
「在。」胭脂回道。
「去找這個人。」玉溯將畫軸遞給胭脂。
「是。」胭脂接過畫軸應道。
胭脂立起身來,向玉溯道︰「玉溯大人為何不用更直接的辦法?」
「這是尊主的意思。」玉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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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凜正睡著,忽覺胸中憋悶,呼吸難暢。
忙睜眼看時,見一個人影就在自己床前,自己鼻子被那人一手捏住,心中大驚,右手一掌推出。
那人卻向後躍出,笑道︰「醒了。」
這聲音……
遲凜翻身下床,道︰「你又來做什麼?」
「不是你,是你們。」旁邊還有一人答道。
聲音渾厚,帶著些戲謔。
錯不了,就是那夜的那個妖物。
「你們來做什麼?」遲凜厲聲問道。
「哎喲,火氣還不小呢。」榆兒笑道。
「一會兒他的火氣只怕會更大。」栗原亦笑道。
忽聞‘倉啷’一聲,遲凜已將床側懸著的寒劍拔出,迅速刺向栗原。
「又來了。」栗原微微側身躲過,嘆道。
「他一個你已經打不過了,今兒又加了我,你可有勝算嗎?」榆兒坐至桌邊,手撐著半邊腦袋,望著遲凜笑道。
遲凜自知不是對手,也模不清這兩個妖物的底細,便暫收了劍,沉聲道︰「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今日輔國大將軍升了驃騎大將軍,你知道嗎?」栗原道。
「自然知道。」遲凜道。
「那驃騎大將軍向皇帝求娶二公主,你知道嗎?」栗原道。
「大概知道。」遲凜淡淡道。
「你還真知道啊。」栗原道。
遲凜並不搭言。
「那蕭丞相府夫人也去求了皇後,要娶二公主,這個你也知道?」栗原道。
「什麼?」遲凜聞他此言,真是大吃一驚!
「哦,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栗原聳了聳肩道。
「怎麼回事?」遲凜沉聲道。
「皇家有佳人,人家有兒郎,正好般配。」栗原道。
遲凜皺眉思想一回,道聲︰「糟了!」
「恩,確實挺糟。」栗原道。
「三公主呢?她知道了嗎?」遲凜轉向榆兒問道。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明日就難說了。」榆兒站起身來,走到栗原身側站住,望著遲凜道。
「多謝相告。」遲凜向二人拱手道,繞過二人,打開房門,急步走了出去。
「他走了。」栗原向榆兒道。
「恩,我們也該走了。」榆兒道。
二人亦出了遲凜房間,躍上屋檐,向外掠出。
榆兒出了遲府,仍往皇宮方向掠去。
「怎麼?還要回皇宮?」栗原追上她道。
「是啊。」榆兒道,「你不願意回,自己找地方玩去就是了。」
「雖說是她救了你,不過這事兒自有皇帝老兒做主,你白操心有什麼用。」栗原在後道,「這京城好玩兒的地方多著呢,不如跟我一起吧。」
「事在人為,三公主那個性子,讓她嫁頭豬她都嫁。」榆兒道。
「那也是她自己的事,你又不是她娘。」栗原道,「就是她的親娘承妃,還讓她嫁蕭家呢。」
「是啊,攤上這樣一個娘,難怪三公主是這幅樣子了。」榆兒嘆道。
兩人說著,已來到皇宮牆外。
榆兒率先躍上牆頭。
栗原也便跟上。
「你愛去哪里都可以,干嘛老跟著我。」榆兒道。
「我不跟著你,萬一你撞到老道手里,我豈不是沒娘子了。」栗原道。
「我就是不撞到天玄手里,也不是你娘子。」榆兒道。
「這你說的可不算。」栗原笑道,一手攬住榆兒腰,抱著她飛過兩個屋檐,才將她放下來。
榆兒雙眼瞪著她,也不說話。
「這次很乖嘛。」栗原邪邪笑道,向她臉上湊了過去。
忽覺渾身冰冷僵硬,再看時,一層淺藍薄冰將自己包了個嚴嚴實實。
呼吸倒還無礙。
「你就乖乖在這兒呆著吧。」榆兒哼道,一個縱步,躍了出去。
「喂!先幫我把冰解開!」栗原壓著聲音叫道。
榆兒頭也不回,已去遠了。
「女人狠,妖女更狠!」栗原搖搖頭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