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周媛和謝希治都有些失眠。
周媛一直在想謝希治跟她說的話︰「我本不該背後說人,不過你們一家都是厚道人,咱們又如此相熟,有些事我知道了卻不說,總是心內不安。」
「……歐陽明此人實非一般商戶,他交游廣闊,上至吳王,下至販夫走卒,沒有交結不上的。可商人自來無利不起早,他花了這麼多功夫去跟人結交,自然是有所圖的。你回去不妨勸你父親多想一想,自家可有什麼是值得歐陽明圖謀的。」
其實這個話題周媛跟周松已經討論過不止一次。周媛從來就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對你好,所以她對歐陽明也始終懷有警惕心理,買船的事她就沒有讓周松找歐陽明,她不想讓他提前知道,做什麼手腳。
可是他們一家要在揚州立足,卻又少不了背靠大樹好乘涼。沒有歐陽明,他們一家現在不可能過得這麼舒服。所以在自己的底牌沒有翻開前,她並不介意讓歐陽明利用他們,所謂的人際關系,說好听了是交情,說難听了,不就是互相利用麼?
也是因為她有這樣的想法,當初歐陽明特意安排了她跟楊宇和謝希修見面,她才沒有表現出不悅和反感。既然他們對自己的來歷有所懷疑,索性站出去讓他們好好打量就是了,反正沒幾個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她跟楊琰長得也不像,看就看麼,能打消他們的疑慮也是好的。
所以她今日失眠的原因並不是謝希治的這番話,而是謝希治為什麼要跟她說這番話。
就像他自己說的,他根本不是那種背後說人壞話的人,之前提到歐陽明的時候,雖然他言談中似乎有所保留,可也沒有直接的表示過對歐陽明其人的看法,這一次他是為了什麼呢?
回想起來,最近這段日子他好像變得多話了,要不是刻意回想,周媛都根本記不起當初那個高冷寡言的謝三公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高冷的謝三公子忽然就變身成現在這個呆萌樣子,還跟她組成了「吃遍揚州美食」組合……,等等,這個組合名好像有點二……。
算了,還是睡覺吧,名字不重要,吃得好才重要。周媛想不出個所以然,干脆翻了個身拉好被子,沒心沒肺的夢周公去了。
與此同時,那位呆萌謝三公子正在燈下斟字酌句的寫信。
他剛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越想越覺得大哥說的事可能是真的。雖然自己一直托病,可身體越來越好卻是大家都看得見的,過年時姑母看自己的眼神也確實有些不對勁,好像還真的有特意叫李家表妹過來相見。
不過他當時謹守禮儀,眼觀鼻鼻觀心,根本沒有抬頭看人,也不知道那李家表妹長得什麼樣子。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位繼祖母竟然有意讓自己娶她的外孫女。
父親應該不會答應的,他與祖母一向淡淡,連母親對著祖母也都只是面上情,可今日听大哥的意思,姑母母女倆竟然說通了祖父,這事就有些難辦了。
如果祖父開口了,父親再不願,恐怕也難以回絕。所以他思來想去睡不著,干脆起來給父親母親和杜先生寫信。
這一晚他房里的燭火直亮到了三更,第二日早上謝希治沒有起來,只吩咐無病把信送出去。
無病午間回來,听說公子還沒起身,忙進去探看,過了半晌又飛奔出去請了相熟的大夫來。大夫診過脈之後,說謝希治是虛火上升,給開了藥,讓他在家靜養。
于是謝希治由此又開始了閉門養病。
周媛听說以後,不免要上門去探病,這一次她破天荒的被引到了謝希治居住的小樓。
眼看著長壽要帶她上樓,周媛忙叫住他︰「若是三公子在歇著,就不用上去打擾了,我改日再來便是。」
「公子已經起來了,小娘子請跟我來。」長壽忙解釋,又引著她上去。
周媛只得跟著他上了二樓,發現一上樓就是一個平台,對面窗邊有一張躺椅,兩邊則各有房間。
長壽帶著她進了右手邊的門,「公子,周家小娘子來了。」
周媛一進門就看見了歪靠在藤椅上的謝希治,她走進去打量了兩眼,笑道︰「氣色還不錯嘛。」這家伙又裝病!
「坐。」謝希治笑笑,讓周媛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等長壽上了茶就讓他關門出去,「別忘了熬藥。」
周媛就笑︰「演的還挺真的。」
謝希治伸手揉揉自己的額頭,嘆道︰「也不全是演,我這兩日還真是虛火上升。」
「那可好,要去火,先淨餓吧,什麼也別吃了。」周媛取笑他。
謝希治搖搖頭︰「我一直盼著你來,你倒好,來了就取笑我。」他坐直了身子,很誠懇的跟周媛說︰「我就是想當面跟你說,你們吃什麼好的可別忘了我。若是再做春餅了,一定想著給我送些來。」
「……」周媛翻了個白眼,故意饞他︰「過了端午就是我生辰,我哥哥他們正琢磨給我做什麼好東西吃呢,等我吃完了,必定寫了信來告訴你。」
謝希治就是在躲端午,不想回去過節,听祖父祖母當面提起親事,所以听了就哀嘆︰「生不逢時。」
周媛笑嘻嘻的,伸手說道︰「你要是送我一份好禮,興許我會記著給你留一些送過來。」
謝希治雙眼一亮︰「要什麼,你說。」
,真大方!周媛在這間屋子里左右環視,落地的書架滿滿的書,古琴,花瓶,筆墨紙硯,這些都不感興趣。看著看著,周媛的目光忽然停駐在牆上,「我要那個!」她手指著一柄掛在牆上的短劍說道。
「你一個小娘子,要那個做什麼?」謝希治臉一僵,忙要打消周媛的念頭,「我送你一支玉笛吧!」
周媛哼了一聲,鼓起了腮幫子︰「不稀罕,玉笛有什麼好的,一跌就碎了。還不如短劍能防身。」
……,這個小娘子真是刁鑽,謝希治只得說︰「這一柄不好看,我另尋一柄送你。」
「算了,君子不奪人所好,我不要了。」周媛故作不舍的看了一眼那柄短劍,慢悠悠的說︰「趕明讓我爹爹托歐陽大官人尋一柄去!」
謝希治︰「……」我上次的話是白說了是嗎?
周媛本來只是想逗逗謝希治,卻不料探病回去以後,在端陽節前日,長壽來送些時鮮節禮的時候,竟然把那柄短劍拿來了。還悄悄塞給她說︰「公子說了,請小娘子留著防身,別拿給人看,不為別的,終歸小娘子還小,怕給人看見,于小娘子聲名有礙。」
周媛听得莫名其妙,等回房拔開短劍看時,才發現那劍身上刻了「懷仁」二字,一時深悔自己莽撞,心想幸虧謝三公子心胸磊落如光風霽月,這要是別人,還不得以為自己有別的意思啊!
可是這時再還回去也不像回事,周媛只能悄悄把短劍跟她那些身家寶貝藏在了一起。
謝三公子並沒有周媛想得那麼光風霽月,實際上在長壽出發以後他就後悔了,他想的是,自己交代的那兩句話實屬多余,萬一十娘拔開劍看到劍身上刻了自己的字,再惱了怎麼辦?惱了以後,再不理會自己,不讓自己去蹭飯了怎麼辦?
這一糾結就是兩三天,直到周媛親自帶了醬茄子、紅燒魴魚來看他,他心中一顆大石才落了下來。
也是在這個時候,楊宇听說了謝家兩老對謝希治婚事的打算,他笑著安撫謝希修︰「我瞧著周家未必就不及李家好。來歷不明,查一查不就明了?歐陽明不是去了嗎?你回去勸勸太傅,讓他先不用急著定下來,等一等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