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海英租界公墓。
天空下著小雨,雨絲細若牛毛,與濛濛晨霧連成一片,漫過雲層,在天地間柔和地蔓延開,淅淅瀝瀝落在一座座墓碑上。墓地森冷空曠,遠處碧岩蒼翠,山色yu滴,煙水色的枝椏上點綴著幾尾青色的鷺鷥,此時鷺鷥的身上悉數被打濕了,它們彎著脖頸,撲稜稜著翅膀,抖落了羽翼上的透明水珠。
傅宣頤西裝革履,僵直著身子站在一座墓碑前。此時他清俊刻骨的面容上染了幾縷哀愁,淡淡的,卻化也化不開。
他身後的孫長晟將手中的一束白菊花擱在墓碑前,隨後打開黑皮大傘,替傅宣頤遮住了天上直往下墜的千萬縷雨絲。
傅宣頤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開口︰「長晟,你先回去吧,我想再陪岳父大人一會兒。」
孫長晟暗自一嘆,將手中的黑皮大傘交給傅宣頤,便轉身離開了。
雨水如注,淅淅瀝瀝下著,天地間只見漫入骨髓深處的綠意,由遠及近,由濃而淡,郁郁青青盛入他眼底,洇開來,卻是遮不住的哀愁如山,蓋不住的情深似海,緩緩融到他骨子里去了。
他驀然跪倒在地,壓低了聲音說︰「岳父大人,宣頤無能,找了閑徵整整兩年,卻還是半點消息也無。」
雨聲如濤,明亮的閃電極速劃下,霹靂電光裂開層層烏雲,在昏沉的天幕下劃過數道金蛇般的灕灕白光。雨勢驀然變大, 啪啪**下來的雨水打濕了傅宣頤周身,他垂著頭,水珠順著發跡**下來,滴在散發出青草芳香的泥地里。他看著被風雨璀璨的白菊花,修長手指驀然用力,攥緊了石碑的一角。
他說︰「為什麼?為什麼……岳父大人,閑徵一定是故意躲著我的,要不然,我怎麼找遍了天南地北,也找不到她……」
手指指尖竟被他攥出了血。
他嘴唇動了動,還想說些什麼,後衣領就被人狠狠地攥緊了,那人用力拉過他的身體,抬手就給了他一拳,有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耳邊怒吼道︰「傅宣頤,你沒資格提白家!也沒資格提我的父親!更沒資格提閑徵!」話音一落,更多的拳頭就劈頭蓋臉落到他身上,他無力地笑了笑,並不想抵抗和防衛,只任由那人打著。他帶給他的拳腳疼痛簡直太輕了,不足以解他的恨,更不足以彌補他對白家的傷害。身體漸漸麻木,意識卻越來越清晰,一陣天旋地轉,他的身體彎了下去,胸腔里、肺腑里,仿若有火,一陣陣熾熱燃燒,耳邊,都是呼哧哧刮來的冷風。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停止了動作,只癱坐在雨地里,呼呼喘著粗氣。
傅宣頤踉踉蹌蹌站起身來,擦了擦額頭上的鮮血,有些無力地說︰「大哥……我……我不想解釋。」
他轉身欲走,白閑淳卻哂笑一聲,嘲諷道︰「不想解釋?你想解釋什麼?你有什麼可解釋的?傅宣頤……兩年前,你眼睜睜看著英國人將白府燒成灰燼,你有過阻止嗎?父親固執待在老宅里不出來、活活被火燒死,你追究英國人的罪責了嗎?傅宣頤……就算咱們不談白家,你對得起六妹嗎?六妹到北地去尋你,你不聞不問,她懷著三個月的身孕,經得起翻山涉水、日夜兼程嗎?……如今這情勢是誰造成的?六妹生死未卜又是誰造成的?呵呵,傅宣頤……說到底,你眼中,誰都沒有,只有你的王圖霸業,錦繡江山!所以……別在父親的墓前假情假意,你不配!」
傅宣頤抬起赤紅的眼來,面色慘白,「或許,閑徵也是忌恨我的吧……所以閑徵,藏著我的孩子,躲著我,不見我,離開我,都是在報復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