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說︰「阮先生你好,我是宋允梔。程綠意的朋友宋允梔。」
日光閃閃爍爍,映入冰冷的瞳孔似有噬人的深色綻放,阮青衣似笑非笑,並沒有伸出手,只是道︰「綠意讓你來做什麼?做說客?勸我放下她?」
宋允梔笑意不變,只是收回手去,轉移話題道︰「這畫中的美人……乍一看,很像綠意,仔細一看,卻又不像綠意。」
阮青衣眼底神色一閃,「哦,宋小姐此話怎解?」
美人圖的旁邊擺著一個高大的試衣鏡,日光從窗縫里呈淡綠色的圓柱體射下來,一柱一柱地在鏡面上曳出刺眼白光。風光窈窕,照得鏡中的宋允梔愈發亭亭玉立,白衣素裙,似有光華飄拂,流入絲絲迷人的淺笑。
她抬手拭去鏡面上的灰塵,幽幽道︰「阮先生作畫時,恐怕是畫的想象中的綠意。你瞧這美人,的確是綠意的貌,柳眉細眼,瓊鼻櫻唇,桃腮杏面,如此秋水伊人,當是你曾經的戀人程綠意。可是阮先生沒有畫出綠意的神來。所謂神,便是神色、神態、神采。這些方面相似,氣韻生動,才是真正的相似。而畫中的女子,媚眼如絲,目光淒迷,看得人心中一顫一顫的,有些令人意醉心迷,卻並不是綠意。我所知道的綠意,則是充滿活力與生機的,她笑會很歡喜地笑,她哭會很用力地哭,絕不是像這畫中的模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讓人看見了很是難受,感覺她這副皮囊之下還藏著另外一個靈魂。」
窗外的碎金子融入空氣中,浮動著一團亮晃晃的白光,阮青衣嗤笑一聲,「你說的,恐怕是兩年前的綠意,現在的綠意,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她了。」
宋允梔抬眸,「原來是這樣。」
阮青衣上前幾步,抬起修長白皙的玉指,輕輕摩挲著那幅美人圖,從畫中美人的眉心一直摩挲到美人的櫻唇,在那點朱砂上停留了須臾,才柔聲喚道︰「綠意,綠意,你可知?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別離。低頭雙淚垂。長江東。長江西。兩岸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
宋允梔站在他身後,驚覺他話語中悲傷婉轉,情之深痛之切,直抵肺腑,卻也無可奈何。
沉默半晌,她忍不住幽幽道︰「錦衾香。玉枕雙。昨夜深深小洞房。回頭已斷腸。背蘭缸。夢仙鄉。風撼梧桐雨灑窗。今宵好夜長。」
聞言,阮青衣悵然笑了笑,一甩長袖道︰「罷!罷!罷!既然宋小姐不是來做說客的,那麼宋小姐過來所謂何事?」
暗暗的燭光之中,如此悲傷細語,他天水碧一般的青衣也似被浸染了,透出一道道濃重的折痕來,像是痕跡刻在了心上。宋允梔幽幽嘆息一聲,才道︰「綠意只是心有不甘,所以才讓我來問你兩個問題,第二個問題我心中已有答案,便不問了。至于第一個問題,便是……便是在她決定與你私奔的那一天,你為什麼沒有出現,到底是你逃不了世俗眼光,不願意與她在一起,還是你有什麼難言之隱?」
古香古色的房間里,窗下燭火已點亮,隱約的丹桂芳冽氣息在初夏熱氣里氤氳出一派幽冷迷離,隨風裊裊四散開來。遠處戲伶的嗓音余韻悠長,細細的,卻在瞬間被檐角的風鈴聲打亂了,騷動的,聒噪的,喧嘩的,齊齊涌出來,便如一千萬只蠶繭在心里繅了絲一般,讓人心亂如麻。
阮青衣背過身去。
沉默許久,他垂下蒼白無力的手,淒然道︰「沒有什麼原因。只是我突然不想去了,不想去了……放開她,未必……對我們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