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郊靶場。
還是初夏天氣,日頭晴暖,雲淡風輕。東郊靶場外面的圍欄冰冷地隔開了蟹青色的天幕,圍欄上面拉著電網,纏著鋒利尖銳的鐵蒺藜,鐵蒺藜彎彎曲曲、歪歪扭扭地將整個天空分割開來。天上碧藍一泓,靜而無聲,卻突然傳出陣陣槍響之聲,驚得停駐在樹枝梢頭的鳥雀撲稜稜著翅膀,一挫身飛遠了。
周遭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靶場上,身穿挺括戎裝的軍人正在練槍法。
傅宣頤身處眾人中間,舉槍射靶,槍心與靶心之間的對持,穩如山岳。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攝人的氣勢,能令人瞬間感覺到凜冽殺氣。他的槍法向來高明,幾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鮮有人能敵過他。這才順手打了幾槍,就槍槍擊中紅心,不差毫厘。
滿場皆是叫好之聲。
傅宣頤剛剛上完彈匣,正準備拉槍栓,孫長晟便上前來,在他身後耳語道︰「少帥,顧北望來上海了。」
他的手頓住,忍不住哂笑一聲,道︰「他也會來上海?」手上一拉槍栓,他舉槍瞄準靶心,目光冰冷而清透,「北地的晉系承軍,西南的翼系俞軍,咱們的虞系睿軍……如今情勢內憂外患,內有三軍爭霸,逐鹿天下,外有扶桑人虎視眈眈,垂涎三尺……大總統此番讓顧北望南下,怕是有意要拉攏咱們……攘外必先安內……只可惜顧北望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就算他想把勢力滲透進咱們江南,也怕沒那個能耐。」
孫長晟欲言又止,「听說顧北望此次來上海,還帶了他的未婚妻。」
傅宣頤笑了,「未婚妻?」
孫長晟又解釋道︰「據說他的未婚妻身份是個謎。只知道出生于名門世家,是個徹徹底底的大家閨秀,可具體是誰又沒人能說得清楚。不過既然這次他能把他的未婚妻一同帶到上海來,便說明了他有意公開他未婚妻的身份。」
傅宣頤轉身扣動扳機,轟然一聲,有碎骨斷玉的驚響,這一槍,卻不知為何打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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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到住宅的時候,傅宣頤有意去了掖華庭。
有丫鬟告訴他宋允梔正在小睡。他便自己上了樓。房間里靜悄悄的,千絲萬縷的光線折射進內臥,劈開死氣沉沉的闃靜,明亮光線下,窗簾上的金繡花紋在視線里搖搖晃晃,搖搖晃晃的,浮塵一圈一圈打著旋,跳動著焦慮不安。
宋允梔沉沉睡在沙發上,穿著一襲玉髓般的薄薄裙衫,外面只裹了條繡滿玫瑰的薄絨披肩。裙衫貼著她曼妙玲瓏的身軀,漾出一條縴柔優美的曲線。旁邊一盞琉璃燈低低地照著,給她皓白如玉的臉上蒙上淡淡金輝,暈黃的光線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墨畫般的眉目,清水的臉龐。
燈光恍惚了容顏,眼前的女子仿佛化作記憶中那人,卻在瞬間遠去。
不知夢到了什麼,宋允梔突然輕輕地笑了,夢囈道︰「別鬧……你別鬧……」柔情似水,從微啟的唇間說出,似一聲無限低回婉轉的情話呢喃。
傅宣頤站在門前,沉默半晌,到底是低低幽嘆一聲,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