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徵轉身與于媽交代了幾句,便與馮玉箐坐車離開了。
馮家在北方是商貿世家,做得是大買賣,與國外的商業貿易均有所往來,所以馮玉箐的父母常年不在國內。馮玉箐本來也是要隨著父母去往歐洲、周游列國的,可是馮玉箐的姥爺舍不得她,便固執地將她留在北地。前年馮玉箐的姥爺去世了,她的父母回國來料理了後事之後,本想把她帶去歐洲的。可是馮玉箐一個人在國內生活慣了,便拒絕了父母的要求,說是讀完了女中之後,再到歐洲去進修。她的父母仔細考慮了一番,也覺得這樣更好,便同意了她的提議。
從此之後,馮玉箐便一個人住在偌大的房子里。
冷暖自知。
黑色轎車穿過一條條燈紅酒綠的街衢,最後駛進了一個繁華的別墅苑區。
苑區里的建築連綿成群,崢嶸軒峻,到處皆是假山玲瓏,芭蕉婆娑。車燈直直射過去,照得前方一片雪亮,散碎的光芒就在呼哧哧的夜風中四散開,跌落在花枝疏影中,映出一片搖曳的碎汞來,美輪美奐的歐式別墅也在燈光的照耀下若隱若現。
汽車最後停在一棟紅瓦斜屋頂的西洋別墅前。
白色的柵欄將整棟別墅圍了起來,低矮的常青綠樹修剪整齊做了點綴,碧綠濃密的小草里,滿天星灼灼綻放,中間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鵝卵石小道。
閑徵和馮玉箐一同下了車。
馮玉箐笑嘻嘻地說︰「白先生,這就是我的家。今晚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閑徵則笑而不語。
進了屋之後,馮玉箐將閑徵迎到玫瑰絨面的沙發上坐好,便叫女佣端來女乃茶讓閑徵飲用。隨後兩人促膝長談了半晌。馮玉箐終于累了,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她去洗漱完後,穿著一襲潔白的長睡裙,抱住閑徵道︰「閑徵姐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不想到國外去,我已經有喜歡的男孩子了,我想為他留在定州。」
紅色地毯上方,立著一支高高的纏枝花紋銅質燭台,上面的蠟燭一閃一爍跳躍著,燭芯是一團明亮的光蕊,仿佛一朵灼灼綻放的杏花,鋪了一室的光澤,搖搖欲滅。
閑徵執著剪子剪去燭花,道︰「如果你覺得這樣做是正確的,你就這樣決定吧。可是你不能忘記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親人。」
馮玉箐道︰「所以我才覺得兩難啊。」
閑徵手微微一滯。
她怔在原地,縴細的影子凝滯在烏黑 亮的玉磚上,濃重而晦澀。夜風從高大的落地窗罅隙里漏了進來,紫玫色的簾子動了,燭光一搖,她落寞的影子便隨著燭光來回的蕩漾著,在視線里影影綽綽的,望得久了,眼楮有些發酸,頭腦也暈眩眩的。
兩難……
她又何嘗不是呢?家族與愛人,身家利益與愛情,始終不能兩全。
她忍不住幽幽一嘆。
馮玉箐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突然就笑了,她道︰「閑徵姐姐不是定州人吧?其實平時上課的時候,我就一直很注意閑徵姐姐的。因為閑徵姐姐不止年輕漂亮,而且才華橫溢,講起書來,絲毫不比那些酸腐老派的國文老師差,而且有自己的特色,趣味十足。雖然閑徵姐姐平時的穿著打扮很樸素普通,但是我想,這麼有氣質這麼有人格魅力的閑徵姐姐,一定不是普通人。」話畢,她伸手支著頤,歪著腦袋一眼不眨地瞅著閑徵,道︰「閑徵姐姐,你說我猜得對嗎?」
閑徵回眸,水眸里似見清光瀲瀲,飄出一絲盈盈笑意,「我只是一介平凡的小女子,只願過布衣飯菜的樸素日子。」
馮玉箐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表情有些懨懨的。
于是閑徵又道︰「不過,雖然我過著樸素的生活,卻有很遙遠的夢想。」
馮玉箐忙問︰「什麼夢想?」
閑徵好笑地搖了搖頭,側過臉去,玲瓏妙曼的側影卻生出一種清麗婉轉,她道︰「其實仔細看看這繁華塵世,說到底,廣廈萬間,不過夜宿一床,良田萬頃,不過日食三餐。所以,‘三月桃花,兩人一馬,明日天涯’這種浪漫而富有情調的日子才是我最想要的。如果年老之後,能將性情調適到最滿意最深邃的境界,參禪禮佛,以玄談為樂,居常蔬食,布衣文彩。也是很不錯的。」
馮玉箐似懂非懂。
牆壁上油彩壁畫無聲蔓延,臥室里蠟燭輕輕燃燒著,淡白輕煙如縷,在視線中裊裊飄散了。早春遲遲,風聲淅淅,吹得疏影婆娑搖曳,窗外翠綠的葉子像一浪浪翻滾的綠海,帶著幽幽的泥土清香,往閑徵寬大的睡裙里亂竄。
閑徵關了窗,道︰「快睡了吧,玉箐。已經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