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的街市，白天熙熙攘攘，商賈雲集，各種吆喝聲、叫賣聲絡繹不絕，到了晚上，依然人如流水馬如潮龍，隨處可見的沿街鋪子亮著明燦燦的燈火，商品玲瑯滿目，酒肆林立，各色定州小吃飄香四溢。來來往往的人群捱三頂四，簇擁過來，又嘩啦啦地涌了過去，像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因為入了春，閑徵便同于媽一起出來添置春天需要穿戴的衣物。
閑徵穿著一襲月白色薄春衫，外面配了一件格子紋灰白窄外套，下面是一襲寬擺的黑裙子。她走到一個鋪子面前，拿起一個撥浪鼓搖了搖，歡喜道︰「于媽，你看這個撥浪鼓，我買回去給茉茉玩好不好？她一定很喜歡。」
于媽道︰「茉茉現在兩個月大了，是最需要刺激的時候，從听覺、視覺、觸覺或者是情感上面，都需要充分的刺激與學習。你買點小玩具回去也可以，就是要注意點，別買太小的，免得茉茉日後玩耍時吞進肚子里。」
聞言，閑徵嗯了一聲，便繼續挑了幾個嬰孩的玩具，又買了一串風鈴，才同于媽一起進了旁邊的裁縫鋪子。
她們去的裁縫鋪是宛平城比較有名氣的鋪子，一走入其中，做工精致漂亮的旗袍掛得到處都是，鮮艷奪目的洋裝也排列整齊地掛在高大的衣櫥里。一眼望過去，整個鋪子，錦衣玉服，綾羅綢緞，在黃澄澄的燈光底下閃爍著一片亮晶晶的光芒，玲瑯滿目。老板是個長得頗為富貴氣的胖子，穿著一襲花哨的唐裝，正在招呼客人，見著閑徵二人，連忙迎了上來，笑嘻嘻地說︰「小姐夫人好啊，本店什麼布料都有，什麼衣服都能做，就是不知兩位要做什麼樣子的衣服？」
閑徵便道︰「置辦一些春天能穿的衣物。」
那老板笑眯了眼，詳細問了閑徵的情況，知她是想置辦旗袍和薄春衫，便回頭大聲對內屋的堂倌道︰「耀光，快點把新到的洋布和絲綢拿出來給這位小姐挑挑。」話畢又對閑徵抱歉地笑了笑，道︰「這位小姐你且等等。」
閑徵頷首道了一聲是，說︰「沒關系，我先看會兒旗袍。」
不一會兒，便有堂倌從內屋抱出了好幾匹新到的洋布，亮如杏花一般的艷麗顏色，都是最近時髦的料子。又有堂倌抱過來無數匹絲綢和織錦緞。在櫃台上一字排開，粉紅黛綠，黑白紫灰，各類布料五彩繽紛地呈現在閑徵面前。
那老板便問︰「這位小姐你如何稱呼啊，咱們鋪子最新的布料都在這里了，你挑選幾匹你喜歡的？」
閑徵道︰「我姓白。」
語畢，便抬眼細看櫃台上一疊疊的布料樣品，有呢、綢、織錦緞、羅緞、花瑤、春亞紡、桃皮絨、雪紡喬奇絨、法蘭絨、還有最近比較行銷的陰丹士林布料……，布料的花色翻了新，艷麗奪目，圖案也奇怪，充斥著一股西式異域風情。
可她並不喜歡這樣花哨艷麗的料子，挑來挑去，都沒挑出個結果來，不由得泄了氣。
老板見她猶豫不決，便挑出一匹藕花色繡雙飛蝶的布料，道︰「白小姐，你看——這種花色的織錦緞質地結實，顏色均勻，表面平整光潔，織紋清晰整齊，精致細膩，做成長款旗袍，小姐穿起來一定很漂亮！」
閑徵正要說話，就被一聲歡快熟悉的女聲打斷了，她驚訝道︰「白先生，你也在這里啊！」
閑徵回眸。
見是上次遇見的那個女學生，穿著一襲淡咖啡色的裙裝，一頭波浪公主卷發被齊齊扎在腦後，精心編成馬尾辮，看起來十分利索精神的模樣。她便盈盈一笑，道︰「是啊，正在猶豫挑選哪匹布料來做衣裳，玉箐你有沒有更好的注意呢？」
馮玉箐笑道︰「我也沒有什麼好的注意。只不過我覺得白先生的氣質好，穿什麼都漂亮。」想了想，她擰起一截素白細薄的雪紡面料，道︰「這雪紡面料高貴素白，于清雅中多了一絲華麗之感，卻不奢華不靡麗，白先生穿上身的話，不止襯得氣質越發美如蘭，還很仙，走起路來，搖搖曳曳、娉娉婷婷的，那裙擺就好似要飛起來。」
閑徵笑了，確實，這料子討她歡喜。
她便道︰「玉箐，你這張小嘴真是會說話，我真開心。」又對老板說︰「就用這個面料給我做一條長裙子吧。」
老板連忙笑道︰「好的，白小姐你還要做什麼衣服呢？」
閑徵道︰「你先給我們量了吧。」
老板拿來皮尺給閑徵和于媽一一清楚量了尺寸，便在紙單上密密麻麻地填好。閑徵繼續挑了幾匹花色優雅的淺色絲綢，給她和于媽各做了旗袍，又替宅子里的下人們買了布料。折騰了好一晌，才完了事。閑徵正準備離開，馮玉箐便輕輕喚住她，淺淺一笑道︰「白先生，正好我也買完了，不如我們一起吧。」
閑徵答應了她。
馮玉箐是個熱情似火的女孩子，她剛剛答應她，她便迫不及待地邀請她去她們家里做客。她說︰「白先生，我一個人住偌大的房子很無聊呢。你今晚就陪陪我吧。白先生，我父母都在國外，我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都很害怕，有時候怕打雷下雨，有時候怕有壞人溜進屋子來，有時候又……」
她的表情怯弱而惶恐，黛眉籠煙，一張皓白小臉被罩在一片陰影里，似有深切的悲意延綿。聲音軟綿綿的，如細線一般散播在人群車流里。閑徵抬眸向她看去，眸光只是一停，她湖光般的眉色一漾，便暈開一絲無助之意。
縴薄瘦小的身姿亭亭玉立，卻被穿梭過來的霧影襯得恍惚迷離，朦朦朧朧的。
如她此時此刻的心事。
躲得過月色朦朧的夜，躲不過人來人往的街。
大約，年輕女孩子總是喜歡同稍稍年長一點的女子交往的，因為她了解她們所有的情感歷經，可以傾訴心事，排憂解懷，也可以疏導關愛，教育點撥。閑徵拗不過她，便拍拍她縴細的皓腕，道︰「好吧，今晚我就陪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