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徵道︰「自鳴鐘日日夜夜都做著一成不變的事，肯定會覺得乏覺得倦。可是沒有辦法，這是它的使命它的責任。我卻仍然相信它的歡喜的。因為無論如何，它都必須要做這件事，所以不如快樂地做。至于回不回去的問題，允梔一直以為，傷痕是會有的，芥蒂也是會有的，但是時間會帶走一切，帶走傷痛，淡化疤痕。縱使有一天想起來，仍然會有淡淡的觸痛感，可是那只會提醒自己曾經的錯誤與過失，並不會決定所有。」
然後，她轉過身來，說︰「傅宣頤已經知道我是白閑徵了。」
重重疊疊的光影迷離如綺，祝余笙道︰「時間真是種極好的東西，能讓人原諒不可原諒的，過去曾經過不去的，撫平那些撫不平的。」沉默一晌，她卻突然冷冷地瞥著閑徵，一字一句地說︰「可是允梔，你已經回不去了，你們……也已經回不去了……」
語氣篤定。
聞言，閑徵抬眸瞅著祝余笙，光影淡淡的，烙了折枝纏花紋在她皓白如玉的手臂上，一枝枝悄然綻放，蔓宛生姿。明明就在眼前，是那樣玲瓏妙曼的美人兒，她們之間不過隔著一張描金白瓷矮案，可是卻有什麼不一樣了，她們變得遙遠起來，仿佛相隔萬水千山一般。
看著祝余笙，她的眉她的眼，是那樣冷，冷得讓人心冷齒寒，閑徵不禁生起氣來。
她反問︰「如何回不去？」
祝余笙道︰「兩年後，你已不再是當初的白閑徵了，傅宣頤，也不再是當初的傅宣頤了。」
閑徵一時驚痛。
仿若一個她藏得好好的謊言被當眾拆穿了，露出森森白骨，觸目驚心。
空氣開始凝固。
有丫鬟端來新沏的綠茶，閑徵故作鎮定地去端茶盞，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她拿起茶盞，顫巍巍地撇著綠瑩瑩的茶葉，卻不小心打翻了茶盞。碧色茶汁濺了一地，原本放在矮案上的宣紙被打濕了一片，閑徵淺緋色的旗袍綻開了幾朵青色的花。
茶盞幾番顛倒旋轉，骨碌碌滾出老遠，在烏金 亮的地磚上空洞洞地響，聲音尖銳而刺耳，就那樣哧哧地在空氣中叫囂著。
丫鬟花容失色，她忙拈起手絹為閑徵擦拭旗袍上的茶水，閑徵卻伸手拂開她的手，直直走向祝余笙。
她笑了，「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就算我不是我、他不是他了又怎麼樣？至少我們現在還在一起。能在一起，過平淡靜好的日子，在這個烽火連天的亂世，也是幸福的。」想了想，她又說︰「也是在昨天，我才明白，命里若是不能守得傅宣頤，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又如何呢？統統都是飛灰，過眼即逝。」
或是染了窗外漫天的雨意，閑徵眸底漸起一層薄薄碎碎的水晶，仿佛是雨天透入的微光。
淚水盈眶。
祝余笙連說了三聲罷，便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便不再勸你了。」雨停了，看著窗外青白的天光，她不禁幽幽一嘆，「閑徵，你本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兒，就該在錦繡玉樹下拈花一笑。是我們這些人拖你下凡間，從此顛沛流離，劫難不斷。作為一個長者，我只是希望，你從此之後不要再遭受這些人世波折。遇到傷心事，也別總是掉眼淚。不管以後歷經多大的災難，也不能絕望，好好的活下去。還有，余笙姐明天就離開上海了，若是你日後思念余笙姐了，就打電話給余笙姐，余笙姐的琴行也隨時歡迎你。」
閑徵垂眸，「謝謝余笙姐。」
祝余笙伸手抱了抱閑徵，道︰「更要學會疼惜自己。在這個人情冷漠的世上，只有自己疼惜自己了，才會有更多的人來疼惜你。」
閑徵頷首，兩彎濃密睫毛之上水光盈亮，下一刻，她到底忍不住淚如雨下，「我也知道，在這個世上，是沒有幾個人會真心疼惜我的。余笙姐，能遇上你這樣的知己，到底不渝此生。」
祝余笙笑了笑，「閑徵，余笙姐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