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涼開著原屬于容月的車子,趁著夜色,向著城東老街的方向而去。
街景飛快地從窗邊略過,她全身上下就連手機都沒帶,更別說是錢包了。
車子在老街的入口停了下來,由于老街的地面是古老的青瓦舊磚,所以除了腳踏車以外別的車輛都是不允許進入老街的。近幾年,更是因為老街是清末年間遺留的古舊老巷,政府便越發地重視,本想著翻新老街,卻又害怕磨掉了那些古色古香才作罷。
三年間,x市的變化很大,然而,面前的這老街卻一點改變都沒有,依然還是她離開前的那個樣子。就連呼吸的空氣,也似乎跟三年前的無異。
蘇涼撩起婚紗裙擺,高跟鞋踩在了磚瓦路上,走了幾步,實在覺得難行,便彎下腰將高跟鞋給月兌了下來蓉。
她並沒有將高跟鞋帶著,而是隨意地丟在了一邊,改而赤腳前進。
小巷兩旁都是清末年間的小四合院,每間院門口都有一條長長的小河溝,溝上放置了一塊大磚石作為進院的踏板。而每走幾步路,路兩旁的長長柳樹被輕風吹起,就會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清香饅。
由于夜色漸濃,小巷顯得特別地幽靜。小巷的拐彎處,久有歷史的路燈散發著昏暗的光亮。
蘇涼記得,那個拐彎處是小小的菜市場,許多商販都會選擇在那里賣菜賣肉。她還記得以前小的時候,她住在外婆這邊,每天都會吵著讓外婆帶她去買菜,外婆在商販前買當日的菜肉,她便在旁踮起腳一蹦一跳地踩著地下的磚瓦路,然後在心里默數著自己到底踩了幾塊磚石。
記憶都是美好的。
外婆的家就在小巷的盡頭,那是一處特別大的四合院,算是這城東老街的一處醒目的標志。政府曾經派人來想要買下那塊地,可是外婆說什麼都不願意賣出。
那四合院是外公還在時成長的地方,民/國時期清末年間,年輕的外婆嫁給外公以後就一直都住在那里。就算是在後來,舅舅想要接她到市區去住,外婆也是多番拒絕,說她無論如何都要守在那座四合院里。
當蘇涼走到院門口前,便看見年邁的外婆正坐在小院放置的騰椅處,手邊的桌子上茶香裊裊傳來,令人禁不住茶醉。
外婆閨名佳淳,姓鈕祜祿,這個姓氏是滿清八大姓之一。記得小時外婆總是會跟她說起關于鈕祜祿氏曾經的輝煌歷史,無非就是一些鈕祜祿在清朝出過四個皇後,為愛新覺羅家族生過兩個皇帝之類的。
香樟樹的葉子隨著風一吹,一片片地掉落在地面上,而外婆的目光帶著幾分追溯地望著頭頂的香樟樹上,略顯迷離。
從前外公還在時,這香樟樹可以說是見證了外公外婆的愛情。因此,幾乎每一晚,外婆都會坐在院里看著這香樟樹。
她覺得喉嚨有些干澀,好半晌了,才悶著聲音叫喚了一聲。
佳淳听到聲音轉過頭來,見到她這麼晚了竟然穿著婚紗站在門口,顯然有些吃驚。但到底,還是高興的。
時間的流逝已然在她身上刻烙出無法磨滅的印記,年紀大了,手腳也不似以前那樣麻利。她起來時身子有些搖晃,蘇涼急忙走了過去,伸手攙扶住她。
滿布皺紋的手撫上了她的臉,蘇涼抬起頭,對上外婆慈祥的雙眸,鼻子終于禁不住一酸,撲到外婆的懷里嚎啕大哭起來。
佳淳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嘴角帶笑地看著她,任由她哭得聲嘶力竭。
蘇涼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有多久,當她哭得幾乎要暈過去,抬頭,外婆仍然寵溺著看著她,她就覺得難過極了。
佳淳見她終于不再哭,便帶著她走進屋子,找了件衣服讓她換上,自己則到廚房去給她張羅吃的。
等到她走出大廳,那桌子上擺滿了她愛吃的菜肴。
外婆坐在桌前,向著她招了招手,她看著桌子上的菜,從小到大,除了在舅舅在,她就惟有在外婆這里才能得到自己渴望的溫暖。
舅舅他們和外婆,這輩子都是她的港灣。
佳淳並沒有問她為什麼會突然過來,而是面帶笑意地看著她埋頭苦吃。等她吃完後,便在院里擺上了茶盤,讓她喝口茶消消食。
蘇涼並沒有立即出去,而是先把碗筷給洗干淨了,才走到院子與外婆坐在一起。
微風輕撫般吹過,香樟樹的香氣凝滿了小小的四合院。她半眯著眼,躺在藤椅上看著頭頂上的天空。
婚禮場所那邊,大概已經鬧翻天了吧?裴聿倘若知道她不見了,會不會出來找她?還是會干脆跟伊可韻舉行婚禮算了?
她不敢往下想,就怕那個結果是自己承受不住的。
她轉過頭,看著滿頭白發的外婆,咽回了滿嘴的苦澀。
佳淳收回目光,撇過臉看著她。
「小涼,是有什麼想不通的事嗎?」
蘇涼猶豫了半晌,沒敢拿裴聿的事情煩惱她,可是仔細想一想,自己結婚這麼大的事,外婆不可能不知道的,只
tang是,她不提,她便不問。
她下了藤椅,直接在外婆的身邊盤腳而坐,雙手覆在了外婆的大腿上。
小時,她每每感覺迷惘,總愛這樣賴著她。
「外婆,為什麼你和外公的感情會這麼好?」
聞言,佳淳抿唇一笑,雙眸里閃爍著柔光。
「你外公直腸子,人也笨,以前剛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把我氣得不行。那會,我好幾次都離家出走,他在我前腳剛踏進娘家後腳就追了過來,笨頭笨腦地討好我,讓我跟他回家。其實,年輕時我也想不通,為什麼我和你外公總是吵吵鬧鬧,感情卻是越吵越好。」
她垂下眼眸,含笑地看她。
「直到最後我才明白,你外公是我選擇的,我必須對我的選擇負責任,不管未來是好還是壞,我也得一路走過去。感情這種事,你若想它好,它便是好的;你若想它不好,那麼它一輩子都不會好。小涼,你明白嗎?」
蘇涼沉默了下來,佳淳模了模她的頭,起身走進自己的屋里。
她闔了闔眼,這個道理,她明白,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堅持下去的理由。倘若愛已成了可有可無,那堅持還有何意義?
翌日一早,陽光透過櫥窗照射了進來。蘇涼慢吞吞地爬起床,到小院起洗漱的時候,無名指上的戒指不小心勾到了線頭,她看著那枚戒指不自覺地發起呆來,想了想,始終還是沒有將戒指拿下來。
古城的時間總是過得尤為漫長,仿佛能讓人忍不住怠惰,享受這種暖徹心扉的陽光。
每天早上蘇涼都陪著佳淳到小巷去買菜,而後便婆孫倆一起做飯。午後,佳淳習慣午睡,蘇涼便到處走走打發時間。走過一圈,她就回去,與佳淳吃過晚飯,再坐在院子里賞月喝茶。
或許是古城慢節奏的生活讓她漸漸沉迷,她開始不再去想有關于裴聿的任何事情。佳淳是疼她的,過去幾天她都沒有給舅舅他們打電/話,而是任由她呆在四合院,每天渾渾噩噩地過。
等到終于有一天,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院前,她還有幾分恍惚。
裴聿身上穿著一件淺灰色的襯衣,頭發略帶些許凌亂,就連胡須也似乎好些天沒有整理了,遠遠看過去,顯得狼狽。
原來,有些事情並非在時間的洗刷下就能徹底遺忘的。再次見到他,蘇涼原本平靜的心慢慢地升起了源源不斷的憤怒,裴母的那些話,以及那諷刺的每一幕,至今仍死死地揪住她的心。
但是她並不知道,若非在乎,她不可能念念不忘。
幾乎是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她便沒有多想,幾個大邁步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給了他一巴掌。
裴聿並沒有躲避,而是由著她把怒氣發泄在他的身上。隨後,他不顧滾燙的臉頰,對上了她怒不可遏的眼。
她冷著臉,絲毫不留情面地怒瞪著他。
「你來做什麼?」
「我……」
他剛想要開口,她便舉起手,指著門口的方向。
「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听到這話,裴聿的眼神稍稍有些黯淡。他走上前,企圖要拉住她的手,卻沒想被她用力甩開了。
兩人正爭執著,一抹微跎的身影走了過來。
「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