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將馬匹換成了馬車,卞賽便不能在三日內趕到中都,也可能追不上師父,只是卞賽心里其實打著小算盤,自家的師父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獨闖江湖,而自己,今年已經十五歲,應該可以學師父那樣,仗劍走天下了吧。只是彼時的卞賽年紀太小,並不知道當年的師父以十三歲的年紀獨自行走,其實不過是不得已。
加之這算得上是卞賽第一次闖蕩江湖,不免就玩心大起。阮雲長是個不錯的同伴,一路上駕車備食都妥當得很,若說有什麼不好之處,就是容色太過出眾,每到一座城,街上總是有許多女子來送瓜果。而他往往都含笑收下,還要一番道謝,卞賽自是不耐煩這些浪費時間的事。
可是若不是如此,卞賽便難以每日都吃上新鮮的瓜果,于是她時常托著香腮,在等那些懷春少女送給阮雲長瓜果之後,優哉游哉的咬一大口,嬌聲媚態的來一句,「相公,這瓜可真甜啊,這果果真香女敕多汁呢!」
少女們便會面如菜色的借口離去,卞賽不免有感嘆這世間的事還真是難以兩全。
「你瞞著你師父去中都做什麼?」阮雲長正坐在車廂里,他身體已恢復得差不多,只因被卞賽的玉台毒制住,才會受制于人。
卞賽抿了抿唇,笑道︰「中都可是百年帝京,我在齊國呆膩了,師父又要去那西邊蠻荒之地,我便溜出來玩玩。」
阮雲長搖搖頭,「即是游玩,為何急著趕路?」
他手中捏著一顆葡萄正在把玩,時而漫不經心的瞟一眼我。
卞賽一時語塞,便有些懊惱,見他如此模樣︰「你何必白費心機,一顆葡萄也想打中我的穴道?便是給你點中了,你也找不到解藥。」
他聞言苦澀的笑,修長的手指將那顆葡萄剝開,放在口中。常人做出來的動作卻被他生出了一種誘人的滋味,卞賽把葡萄抱到懷中,不悅道︰「不準再吃了,好歹給我留點。」
阮雲長收回了手,目光看向窗外,他們此時已經到了蔚城,離中都已經算很近了。他落在窗外的目光有些微的笑意,卞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原來是路邊有富戶人家在發派福米。
「你們昭國的皇帝還算不錯,這一路都不曾見過亂民流寇。」
阮雲長放下窗簾,笑意淡了些。
卞賽這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昭國的皇帝年紀比卞賽還要小一歲,尚未能親政。昭國國內和齊國不同,昭國有攝政王執掌權力,而卞賽要找到的薛胤,便是攝政之王。
卞賽從師公最後交代的遺言里,知道了師父喜歡他,但是她不知師父為何喜歡他。
這世間的男子,最好的已經去了啊!
而那個薛胤是昭國實際上地位最高的人,他又肯去找師父嗎?
「北昭只知攝政王,不知皇上。」隔了很久他才淡淡說出這一句,「你若真是去中都游玩,還是別去的好,中都•••」
「你不喜歡中都,我听說它原來叫做長安。你們皇帝的宮殿也叫做長安宮,那是很美的地方,世間所有的珍寶都在那里!」卞賽偏過頭,想起了母親,原來的長安,有一處叫做東溪河畔,她的母親就是在那里唱出了震動昭元帝的《訣別詩》。
「你真沒去過滄州嗎?七年前滄州大雪,我記得我見過你。」卞賽垂下頭,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葡萄。
「如此•••」阮雲長沉吟,旋即郎笑,「這般有緣,不如給我解毒。」
卞賽揪了一顆葡萄擲向他,被他閃身躲開。
「你忘了?」
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不快,覺得他不該忘的,如果師父沒來找她,她就會就此跟隨他浪跡天涯。卞賽不知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或許給他另下毒藥的時候,她就已經存了別的心思。
「你怎麼可以忘了?你說過•••」
阮雲長因她的激動,而驚異,此時有鎮定下來,面上勾著唇,不知何意的看著卞賽。
卞賽咬了咬牙,看著他這樣卻沒有別的法子,他畢竟不記得了,就算他說過讓她以後跟著他,可是他已經忘了。她避開他的目光,突然翻身下馬車,寧願步行,也不想和一個「健忘」的偽君子坐一輛馬車。
她落後于馬車,看著馬車漸起的塵囂,眼中竟覺得干澀。
她八歲的時候,和母親一起流落在滄州。那年大雪,她們花光了錢財,寄居破廟。常常食不果月復,住在一起的乞丐不準她們搶他們的地盤,那時小阮只是冷冷看著。
他叫小阮,他娘總是這樣叫他。
他娘從不出去乞討,而他總是能從什麼別的地方找吃的。
他長得不錯,嗯,確實不錯。
卞賽曾私下抱怨過,母親那麼美麗,為什麼她卻不如一個男孩子好看。
母親死去的時候,他說卞賽以後都可以跟著他。
如今過七年,師公永別人世,卞賽不願師父余生寡歡,前往中都尋找薛胤,可是她再遇見小阮,他竟不再認得自己了。
卞賽突然就感到一種孤獨,這種孤獨,曾在師父的身上窺探到過,如今卻到了自己的身上,才真的覺得難捱。她覺得疲憊,自師公去世以後,她便不能再睡一個好覺,如今似乎是到了極限了。
仰頭,不知何時阮雲長已經到了她的面前。見卞賽這幅模樣,伸出手想要扶她,卞賽猶豫著,最終還是把手給了他,同時,說︰「小阮,到了中都我就給你解藥,我不是想纏著你,我只是•••」
「你一個姑娘家,獨身一人,總歸是危險,跟著我日子也不算好過,如果你願意•••」
他星辰一般深湛的雙眼雖然靜默,但是一遍坦然,「我幼年經歷了太多,想來是我自己愚笨,並不是故意忘記的。」
卞賽扶著阮雲長的手站直,點頭,說︰「你這次不能再忘了,我一定跟緊你。」屋頂上有腳步聲,卞賽推開窗戶,便見到阮雲長坐在屋頂上,正側身看著自己。
背後是兩三點星,夜幕微藍,他披了一件銀色袍子,黑發被冷風吹得四散。
他對卞賽點頭示意,搖了搖手里的酒壺。
卞賽卻不解風情的搖頭,這種事夏天做起來冷爽,冬天再爬到屋頂上去吹那個冷風那就是自找苦吃。
阮雲長了然的笑,一躍進卞賽的房中。
「怎麼?給你住間客棧你還睡不著了?」
他笑起來的時候,便是霽月風光,磊落得很,哪里想到會是他夜探梁王府。
她的小阮,不論是幼時,還是長成,都是那般的美好溫暖,總是在她最彷徨無助的時候,來到她的身邊,陪伴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