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誰主 諫,郡主歸來(二)

作者 ︰ 寂月皎皎

宋與泓笑道︰「施相放心,朝顏妹妹素來這性子,打人就愛打頭,看著頭破血流的嚇人,其實不妨事。別的不說,就說我當年和朝顏打架,多少次打得滿臉是血,如今不是還好端端的?」

十一秀眉微挑,淺笑道︰「你信不信?便是如今,敢動我的人,我一樣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宋與泓撫額道︰「我信,我信……」

楚帝已笑起來,指點著說道︰「果然三歲看到老!這性子,看來再也改不了了!」

雲皇後不答,轉頭吩咐人傳太醫,命立刻帶往小隱園替施浩初診治。

施銘遠見狀,明知十一毫無退讓之心,帝後及濟王又是一心維護,也不便再生事端。

十一私調鳳衛入京,劫持打傷大臣,恐嚇當朝宰執,任憑哪條都是可能抄家滅族的死罪克。

但帝後二人擺明了不打算追究此事,竟一如宋與泓、宋昀所願,把這滔天罪行輕輕揭過。

——就像天下所有寵愛兒女的父母,發現孩子跟人打架,還把鄰居家孩子頭給打破了,無奈卻無怨地替自家孩子收拾殘局,絕不肯因此將兒女送官究辦。

十一默然看著,抬手拂鬢間散落的碎發,又扶了扶鬢間的碧玉蘭花簪。

雲皇後便凝望著那根碧玉簪,嘆道︰「記得這簪子,乃是太後所賜。當日她最疼愛朝顏,若是知曉朝顏在她薨逝不久便離宮而去,想來也不安心。」

楚帝亦是黯然,「正是這話。顏兒在宮中住著的日子雖不如薇兒、詢兒長久,卻向來和太後投緣。這些孩子里,太後最疼惜的就是她。」

雲皇後便道︰「便是沖著太後,顏兒,你也不該再說走就走了吧?隔幾日隨母後一起去祭拜太後,也好告慰太後上天之靈。」

帝後二人借著太後說事,用意卻再明顯不過︰想留下這個女兒。

十一目光有些飄忽,側過面龐並不與養父母對視,卻正見到宋與泓不知興奮還是擔憂的目光,以及宋與泓身後韓天遙那幽杳的深眸。

宋與泓自有城府,但在十一跟前,他始終一泓可以看得到底的泉水,再怎樣激蕩奔騰,都不曾掩飾過他的底色;而韓天遙卻似深不見底的幽潭,獨處高崖之下,習慣性地波瀾不興,宛若一潭靜水,並不容人看清其中的漩渦。

但到底是他不肯讓她看清,還是她不願意走得他身邊去細看?

即便隔了那麼遠的距離,此刻她都能看到他幽深眼底縈出的絲絲暖意。

于她是個艱難的抉擇,于他則輕易得很。

無論她做出的是怎樣的抉擇,她的身後將有他。

十一低頭壓住自己的額,慢慢地揉著,指尖因用力而發白,已全無談笑制敵的瀟灑和利落。

宋昀在側嘆道︰「听聞瓊華園一直有人整理打掃,至今花木蔥蘢,屋宇齊整。可惜碧玉之堂空在,瓊華之室虛守,卻兩年都不曾等回主人。」

十一听得他聲音委婉溫和,不覺心弦微顫,舉目而望。

宋昀如今貴為晉王世子,以晉王那等病弱不能視事的身體狀況,想來很快就能成為當朝最尊貴的親王。

但一眼看去,他的衣飾雖華貴,卻依舊簡潔清爽,瞧來跟布衣時並無太大差別,淡雅溫潤如瓊枝玉樹般的氣韻一如既往地令人心曠神怡,更令十一心神恍惚。

他瞧著十一清瑩濕.潤的眸子,眉間愈添神采,輕笑道︰「好在如今郡主已經回京,有的是時間探故園芳草,憶故人情深。若寧獻太子在世,想必也盼望郡主長留京中,平安喜樂。」

提到寧獻太子,旁人猶可,雲皇後已撐不住,拿了帕子拭眼角淚水。

十一紅了眼圈,一時沒有說話。

殿外有內侍小心向內探望。

宋與泓悄無聲息地使了個眼色,那內侍即刻上前兩步,在外稟道︰「啟稟皇上、皇後,北魏使者又在宮外求見,正遇大理寺徐宣徐大人、胡夢裕胡大人,在宮門口起了爭執。」

宋與泓聞言便道︰「那魏國使者倒是皮實,說了皇上龍體欠安,還每日糾纏不休!」

二十余年前,宰相柳翰舟主持伐魏,欲收復中原河山,卻遭遇大敗。後來兩國議和,商定雙方恢復從前國界,楚以佷事伯父禮事魏,納犒師銀三百萬兩,且需每年交納歲貢銀、帛

tang各三十萬。

如今北魏內外交困,國勢日下,依舊前來催收銀帛。朝中本就有許多大臣對和議不滿,再三疏奏朝廷回絕魏人;可同樣有許多大臣怕回絕魏人會再啟兵端,壞了好容易保住的這半壁江山的繁華太平。

楚帝本就病著,加上性情優柔,眼見雙方各執一辭,始終猶豫不決。徐宣、胡夢裕都是力主回絕北魏的大臣,性情剛烈,若路遇魏使,口出嘲諷引起爭執倒也不算意料。

施銘遠道︰「若論此事,魏使到杭都已久,也該給他們一個交待了……」

他並不肯再說下去,目光逡巡于帝後二人身上。

韓天遙坐于下首,不動聲色地看向宋與泓。

二十年前的和議,正是施銘遠主持簽訂;宋與泓身為皇子,輕易不肯得罪權相,施銘遠也不敢跟這位皇位繼承人作對,所以不明就里的人常會覺得濟王與施相相處得甚是融洽。

可韓天遙入京已有一段時日,深知宋與泓正是主戰大臣身後最大的支持者。

徐宣、胡夢裕等正是這位年輕皇子看重的主戰大臣,忽然在此時與魏使發生爭執,一切便堪可回味了。

但宋與泓並再說什麼,只是低頭把玩著腰間的雲龍玉佩,仿佛在沉吟著什麼,更似……在等待著什麼。

韓天遙很快便知他等的是什麼。

「啪」的一聲,竟是十一重重一掌擊在椅靠上,然後,她挺身站起,行到大殿中央,跪地。

這個醉生夢死足足兩年的女子,眉眼鋒銳如刀,緩慢卻鏗鏘有力地吐字道︰「臣女請求皇上,回絕魏使,與魏人斷交!東胡攻佔魏都,與魏人結下生死仇恨,猶甚于魏、楚之恨。如今魏人被迫徙都于中京,以楚之故都為都,足見其風雨飄搖,國勢漸衰!」

「若魏為東胡所滅,則東胡為我鄰國,疆場相望,並非我大楚之福;若東胡不能滅魏,魏國恢復元氣,必定伺機滅去東胡,到時愈發強大,更是大楚之禍!若繼續忍恥和戎,息兵忘戰,積聚錢帛送與魏人,等于在削弱自己幫助北魏復元,不過苟安之計。臣女以為,大楚長此以往,不僅國勢日削,更兼養虎為患,縱得一時安穩,終會釀作傾覆大禍!」

施銘遠嘆道︰「郡主果然是未長大的小孩兒,光這話,就未免危言聳听了!」

十一驀地轉頭,喝道︰「住口!這里是我父皇寢殿,並非朝堂之上!我自與父母說話,父皇母後尚未說話,幾時輪到你來教訓?」

雲皇後皺了皺眉,掃了施銘遠一眼,沒有說話。

楚帝卻道︰「顏兒,你所說的既然是朝堂之事,施相議論原也無可厚非……若依你之見,今日情形又當如何?」

他雖維護了施銘遠,卻容十一繼續往下說,顯然是听進去了。

朝中從不乏有識之士,但是對魏人截然相反的兩種態度,只讓他越發躊躇不定,難下決斷,故而拖延至今。

十一目光煜煜,繼續道︰「我等正該乘北魏孱弱之際,力圖自強自立。于朝堂,用忠賢,修政事,屈群策,收眾心;于軍政,訓兵戎,擇將帥,繕城池、飭戍守。苟安或自強,圖一時安穩或保金甌永固,尚祈父皇早作決斷,切勿示敵以可侮之形,錯失復興良機!」

楚帝聞言沉吟,然後看向雲皇後。

雲皇後嘆道︰「顏兒,如今靺鞨人元氣大傷不假,可中原大片河山在握,且向來兵精馬壯。回絕魏人歲貢不難,但由此挑起釁端,引發兩國戰事,你可知多少將士會血灑疆場,又有多少百姓會流離失所!顏兒,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我知你一直怨母後心狠,可當日敗局已定,國力不繼,終也是……無可奈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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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和下章部分諫言,有參考南宋名臣真德秀關于請旨絕金的奏文,以及宋寧宗下旨伐金的詔書。特此說明。

嗯,我知道大家不愛看,我翻史書查資料寫得也累覺不愛啊!可惜跳不掉,非寫不可的情節。

不過總算打架打完了,面諫也諫得差不多了,咱們十一也可以帶著她的花花繼續談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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