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天遙不答,黑眸默然凝視著她,武者略嫌粗糙的手指輕輕撫摩于她瑩白如玉的面龐。
十一踮腳,在他唇上又是一吻,才微笑道︰「好吧,其實是我暫時不想回京。路師兄應該還在北境,我不會離你太遠。我會一路留下暗記,讓你隨時找到我。若是隔得近時,我們又可以再見面。」
戰事仍在延續,若魏兵不退,韓天遙重擔在身,勢必不能回京誓。
十一一旦回京,成親固然遙不可及,便是再相見,也不知得隔多少個日夜敦。
果然一切都是未知之數。
韓天遙好久才能答道︰「好。我會隨時跟你聯絡,就像……我住在韓府,你住在瓊華園一般。」
縱然不能時時相見,卻曉得對方平安,且與自己相距不遠。
十一聞言亦是微笑,理了理微微散亂的鬢發,轉身往門外走去。
快到門檻,韓天遙忽又喚道︰「十一!」
十一轉頭看時,韓天遙已緊走幾步,趕到她跟前,又將她擁到懷中。
「其實沒什麼。」他垂眸看她,「我就想多看你幾眼,多抱你一會兒。」
「天遙,遙……」
淡淡的酸澀里,不知哪兒鑽出了細細的愉悅,陽光般將她籠住。
親昵中,那鮮艷奪目的芍藥自發髻間跌落。
韓天遙伸手,粉色盈盈的花朵便如一只絕美的大蝴蝶,翩然棲于武者骨節分明的指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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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帶出的鳳衛才不過十余人,卻都是高手,在安縣又換了最好的戰馬,故而行動迅捷靈敏,即便不時踫到兩國小股兵馬沖突,也能安然來去,偶爾還能出奇不意出手,協助楚兵把魏兵打個措手不及。
論行兵打仗,十一當然不如韓天遙,但論起武藝高超,機警多變,她和鳳衛卻遠勝多多,並未因北境烽藥四起便放緩尋人的步伐。
大約在第八天或第九天,他們找到了鳳衛新近留下的暗記,卻是在距離安縣相當遙遠的天鏡湖附近。
分散尋了一日後,齊小觀看向天鏡湖中那幾座小小的島嶼,笑道︰「師姐,我想,我猜到師兄在哪里了!」
十一看著陽光下起伏不定的水面,苦笑道︰「嗯,咱們得找到牢靠些的船。」
跟路過一起離開的鳳衛不少,縱然兵荒馬亂,只要還在北境,不至于全無線索,譬如先前尋找韓天遙之際便遇到了和大隊人馬失散的羅葦。
縱然路過掩過眾人耳目,時間過去這麼久,總會有人想著和十一聯系。
戰亂之際,軍情需時時上報,驛道周邊往往十里設一遞鋪,各遣斥候傳遞文書或哨探軍情,這些人里不乏濟王或鳳衛的眼線,想傳遞消息並不困難。
可此處臨近江水,河流湖泊縱橫,若藏身于湖心小島,出行不便,路過再刻意相阻,部屬無法出行,十一等自然也找他不著。如今他們找到的印記,極可能是出來采買東西或查探軍情的鳳衛所留。
十一素來有些畏水,齊小觀卻是少年心性,玩興大起,也不顧天色漸暮,忙忙叫人借來船只,待眾人坐定,便自己拿了長長的竹篙,在湖邊一撐,船便蕩了出去。
他撐船的技術自然談不上好,但自幼習武,手上勁道卻比尋常船夫不知好多少。于是那船雖牢靠,也難免行得快而不穩。
齊小觀滿眼倒映著天光湖水,清朗笑容里若盛著滿滿春.光,高聲道︰「可惜小瓏兒沒跟來。若她過來,看了這水這船,指不定還要怎樣鬧。話說她的水性很不錯。」
他素來灑月兌放曠,與部屬相處宛若親友兄弟,再無半分統領的架子,故而部屬也不怕他。那邊便有人取笑道︰「出門這些日子,三公子想念瓏姑娘了?早知如此,何不將她一起帶出來?」
算來這一路有驚無險,多了個玲瓏活潑的小瓏兒應該也不妨事。
齊小觀果然有些遺憾,卻笑道︰「近來她被寵得越發猖狂了,敢拿別人縫制的衣服說成她親手縫的,豈能再縱著她?且等她學會自己做衣裳再帶她出來!」
他這樣說著時,手上撐著竹篙的力道越發地大,那船便行得越發地快捷,卻越發地左右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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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給他晃得犯暈,便倚著船舷懶懶地睨他,「可不是,看著這小瓏兒愈發地不像話,我得把她留在身邊,好好教導三四年再嫁人才好。」
齊小觀忙陪笑道︰「師姐別呀!她會裁衣,只是針線活上差了些,正虛心好學地找繡娘教呢!她都跟我保證了,等我回去時,就能穿到她一針一線親手縫出的衣裳啦!」
十一道︰「咱們瓊華府又不是養不起繡娘,要她學女紅做什麼?咱們齊三公子的娘子,第一要緊是學一身好武藝、好劍法!學成了才好跟你並轡江湖,馳騁天下呀!要學武的話,她沒什麼根基,我得從入門開始教,沒個三四年肯定是不成的!」
齊小觀慌得將竹篙扔給隨行的船夫,跑到十一跟前笑道︰「別,千萬別……我不用她跟我並轡江湖,更不用馳騁天下,只要她能替我裁衣做飯、幾個胖女圭女圭也就夠啦!何況三四年……師姐,你不怕她沒成親就給你生出個小師佷來?」
「……」
十一端詳著比自己還小幾個月的師弟,「是不是男人想娶親的時候,臉皮都特別厚?」
齊小觀做了個鬼臉,「師姐這話說的……一听就知道南安侯在咱們跟前繃著張棺材臉假正經,背地里對師姐不知怎麼死纏爛打!」
旁邊的幾個鳳衛已忍不住笑了起來,只不敢大笑出聲。
十一眸光一閃,揚腳踹了過去。
齊小觀一個翻身避過,看著快要跌落水中,連忙伸腳在船舷一鉤,穩穩落回船艙,撢著自己衣袍笑道︰「這衣裳雖不是她親手縫的,卻是她親手裁的,萬萬不能弄.濕.了!」
十一便有些納罕,笑道︰「記得你跟小瓏兒認識也沒多久吧?」
齊小觀道︰「這不也有大半年了?何況她那般熱情似火,我也不好拒人千里吧?」
他湊到十一耳邊,悄聲笑道︰「若是師姐有小瓏兒一半的熱情,大約天底下一大半的男人會拜倒師姐腳下吧!當然,我和師兄除外!」
他的聲音更低了些,「我喜歡會裁衣做飯的。師姐這性情,這武藝,我可消受不起……」
「砰——」
結結實實的一腳踹過去,齊小觀再沒能躲開,「撲通」摔落湖水。
「喂,我的衣裳!」
齊小觀心痛著小瓏兒雖沒親手縫卻親手裁過的衣裳,在鳳衛們的哄笑聲中,邊向他們游去,邊嘆道︰「瞧瞧,這脾氣,誰消受得起……」
朝顏郡主容色無雙,文武雙全,但跟她形影不離一起長大的師兄師弟卻不曾對她動過男女之情,大約就是熟悉得太過了,深感消受不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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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小觀到船艙換了干淨衣衫,再出來看時,卻見十一不顧暈眩,正端正立于船頭向前方觀望,秀.挺的眉蹙緊,一雙眸子卻在暮色里顯得愈加清瑩。
齊小觀順著她的目光瞧去,也不覺怔住。
湖中有四五個島嶼,但相距並不是太遠。
他們原打算到最近的那座島嶼落腳後,再分散人手分別去其他島嶼找尋。現在,卻是稍遠處的另一座島嶼正在暮色里裊裊冒著青煙,甚至看得到隱約的火星。
十一問齊小觀,「師弟,有沒有覺得那座島嶼有些眼熟?」
齊小觀細想片刻,轉頭吩咐船夫道︰「快,往那座島去!」
十多年前,當他們尚是七八歲的孩童時,師父酈清江曾帶三位徒兒出門訪友,一走就是兩三個月。
其中有一位鑄劍的莫姓友人似乎就住于某座島嶼之上,只是他們當時走的另一條水路,加之年紀極幼,記憶早已模糊。
此時听十一提到,齊小觀便也想起,那莫老劍師所住的島嶼仿佛就在附近,仿佛就是這麼個輪廓。
路過比他們年長四五歲,酈清江病逝時已成年,有時會代師父出門辦些事,認識的師父故友也比師弟妹們多,便極可能認識此處,並在混亂之際投到莫劍師那邊暫住。
眼見多日找尋有了希望,多半還想著處理好此事便可回京與小瓏兒團聚,試試她為他做的新衣裳,齊小觀很是振奮,也不計較才被師姐一腳踹到水里,又提過竹篙向前撐劃。
只是看著那青煙,齊小觀
忍不住納悶,「那邊到底在燒什麼?不像炊煙,也不像失火……」
……
他們很快到了那座島嶼,很快找到了失蹤已久的鳳衛,也很快發現那里燒的到底是什麼。
他們再也找不到路過了。
跟隨路過避到此處的十余名鳳衛,正從燃燒完畢的灰燼里一塊一塊撿起骨殖。
路過的骨殖。
氣氛沉重到壓抑,然後這種壓抑在見到尋來的十一、齊小觀等人後,化作了悲痛號啕。
都是精挑細選的鳳衛高手,堂堂七尺男兒,從原來的含淚忍泣,到後來哭成一片,混合在夜風里怪異的枯焦味中,听來竟悲愴之極。
十一、齊小觀面面相覷,眼見素日跟隨路過鳳衛抱著裝骨殖的陶壇子跪地大哭,竟有種如墮夢中的不真實感。
在韓天遙說出暗算之人是路過後,他們料定了路過「受傷」必是掩人耳目,如今藏身不出很可能是愧對師妹,不敢出現。
花濃別院之事,十一一直語焉不詳,但齊小觀也隱約猜出路過可能在為濟王或其他什麼人辦事,才做出這等不厚道的事。
但論起三人自幼的情誼,便是天大的事也該商議了一起面對,這也是他們苦苦尋找師兄不肯離去的原因。
可路過竟然死了,死了……
待稍稍平靜些,原先在島上那些鳳衛已紛紛說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
在他們口中,是濟王府部屬先動手殺了韓天遙的手下,鳳衛驚愕去尋路過時,發現路過正和段清揚打斗,且已受重傷。
據說,他們本應保護的南安侯被段清揚害了……
逐走段清揚後,路過不顧重傷帶人搜尋南安侯時,只找到了被野獸咬碎的衣料和月兌落的靴子,目測已經遭遇不幸。
眼見靺鞨兵趕來,還跟在路過身邊的鳳衛急忙帶他離開,並在他的指引下來到這里,借住于莫劍師家中。
其實說的和先前羅葦說的並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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