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送走了豹子,回到我的病房。我倆又聊了一陣家常看了一會電視,便各自睡了。
老爸也許是因為上了年紀的又加上坐了幾個小時的火車難免乏累的原因,躺倒陪護床上沒多久便鼾聲大起沉沉睡去了。
說實話,小的時候家里的經濟條件一直很差,全家幾口人常年擠在一鋪火炕上睡覺,從小到大我早已習慣了伴隨著老爸那震耳的鼾聲入睡;直到十八歲那年我入伍參軍。從那時開始,我幾乎很少有機會再如小時候那樣和家人擠在一鋪大炕上,甚至後來每次回家都是睡在老爸在新房子里給我單獨預留的那個房間,所以這些年早已習慣了安靜入睡的我竟很難適應老爸那震耳的鼾聲;當然我老婆白羽夜里從不打鼾。
所以……說老實話,那晚我幾乎一夜都沒睡實。直到窗外已經微微泛白,我才總算真正睡著。也許因為實在困的不行,所以那一覺我睡的特別得死。甚至連老爸何時起床出去買回的早點,我都不知道。
直到昏昏沉沉中感到有人用力的拍打著床頭並大聲的喊我的名字時,我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楮。看見那位被我賄賂過一瓶香水的小護士正站在床邊,以極不耐煩且極不友好的口氣催促我道︰「起床了起床了!來,先量一*溫!」說著便不等我醒過神來,隨手將只冰涼的體溫計塞進了我的腋窩。
看來這姑娘是煩透我了。
「嗯……」我禮貌的點了點頭,抬起另一手剛要去揉一揉因睡眠不足而感到緊繃劇痛的額頭。不想那小姑娘竟看也不看我一眼的直接伸手拉過我的手臂,然後狠狠的在我的肘部內側猛拍了兩巴掌,隨即將支近乎圓珠筆筆芯粗細的針頭插進了我胳膊,直痛得我額頭幾乎冒出了汗來。♀
「哎呦!」我胳膊本能的一抖,卻立刻被她用手按住,並瞪了我一眼道︰「別亂動!挺大個男人抽點血有那麼疼嗎?!」
眼望著鮮紅的血液迅速填滿了連接在針頭後面的那透明的小容器,我感到一陣眩暈和干嘔,甚至隱約感到體內一陣莫名的燥熱和短促的心跳加速。
我知道,自己並不暈針更從不暈血。所以當時我只認為這種眩暈和所有的身體不適,應該是源于昨晚的睡眠不足和突然被人叫醒後的正常生理反應。但是僅僅幾秒鐘之後,我便徹底否定了這種判斷,因為我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正在持續加快,甚至明顯感到一陣無法言表更不知緣由的狂躁。
不知是許愛國或是別的什麼人,似乎曾跟我聊起過關于情緒突然波動的這種話題。記憶中好像是說,導致人情緒波動的誘因一般只有兩種,一是外界環境,比如當你看到、听到或正在經歷某些事情時,你自然會在潛意識里對這件事情做出一種判斷,並因此產生恐懼、驚訝、喜悅和憤怒的情緒。此外便是你自己身體的原因,比如一個人在生病或長期承受某種極大的生活或工作壓力下的時候,便可能比平時表現得更加焦躁易怒或膽小緊張等等。而後者,如果加以更深入的解釋的話,說白了就是人體內分泌的不同決定著一個人的性格狀態。
當然我相信自己,絕不可能僅僅因為小護士的這種無理和不屑的態度便在內心的潛意識中產生任何反感甚至憤怒的情緒;畢竟在我眼里她其實始終都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何況那晚我的言語真的是足以讓這單純的小姑娘產生發自肺腑的厭惡和鄙視。♀那也就是說,我此時心底突然產生的這種愈發難以自控的煩躁情緒應該是自己身體狀態的一種外在表現?
正在胡思亂想中,突然感到臂肘內側再次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小護士采完血樣後猛地將針頭從我肉皮下拔出。
「哎呀!你輕點!!干嘛呢!!?」我再也無法抑制心底那股莫名的煩躁,抬頭對著小護士吼了起來。小姑娘被嚇得手腕一抖幾乎險些把手里的采血容器丟到地上;現在回憶起來她那瞬間被嚇得幾近蒼白的臉色,我幾乎可以想象,自己當時的表情必是異常的猙獰恐怖。
「初一!干什麼呢?瞧你把人家姑娘下的!?」老爸隨口喝斥了我一句,並連連向那小護士道歉到︰「孩子沒事、沒事……別理他、別理他……他就是一毛驢子,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小護士嚇得臉色蒼白,再也不敢多說一句,驚恐的瞥了我一眼,便逃避瘟神般的迅速逃出了病房。
「呼……」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這莫名其妙的煩躁心緒。不知為何,短短幾秒鐘後此時我的情緒竟又突然變得異常的冷靜,仿佛剛才那個心煩意亂到四處準備尋人打架的家伙根本與我無關一般。
「你這是怎麼了?跟人家小姑娘吼什麼呀?怎麼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老爸隨手帶上房門,轉身對我道。
「呃……哎呀,我也不知道怎麼搞得,剛才……算了」我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于是索性也不在去冥思苦想,而是對老爸問道︰「那個……您買的什麼早點?」
「油條、豆腐腦,還熱乎呢……」老爸說著轉身便去位于病房窗口位置的一張護理桌上取早點。
「啊!!」可是就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嘴里發出一聲惶恐的驚叫,腳下更踉蹌的連連後退了數步。
「怎麼了?!」我敏捷的側身下床,邁步上前扶住老爸。
「窗戶那……」老爸聲音顫抖,指向窗口的手亦同樣的顫抖著;豈止是手臂,若非我將他僅僅扶住,只怕他的整個身體都顫栗著幾乎會立刻倒下。
「窗戶怎麼了?!」我扭頭望向窗口。
豈止是老爸,那一瞬間就連不知親手偵破過多少詭異案件、抓住過多少亡命之徒,甚至不知多少次曾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我,也被窗口外的那一幕驚得一陣頭皮發緊。
窗口外,露出半張人臉;雙眼正直勾勾的盯我們。確切講是在緊緊注視著我的眼楮。說實話,那只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臉,五官相貌並無任何異常,既沒有血盆大口更沒有獠牙巨齒,既不是雙唇蒼白如紙亦非兩眼猩紅如血。木訥呆板的眼神中更不見迫人的殺氣和詭秘的瞳芒……
但問題在于……我的這間病房位于整棟住院處大樓的第九層!!而且窗外絕無陽台!
那一瞬間我突然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隨著驟然加速的心跳在翻滾沸騰,體溫更迅速升高,剛剛消失的那種來自心底的無名躁動再次油然而生。只是這一次既沒有小護士的無理冒犯,更沒有初醒後的頭暈腦脹!
當然相比老爸的單純驚懼難抑而言,我此時的思緒已經從最初的驚恐中擺月兌出來,那一刻我的大腦思維幾乎以不可言表的速度迅速思考和回憶,因為這張臉我真的看著非常的眼熟,但卻一直無法回憶起來究竟是在哪里見過。
至于說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就層樓的窗外?說實話那時幾乎並未在我的思考範圍之內。因為我知道,雖然這是九樓而且窗外絕對沒有陽台,整個樓體外牆亦絕沒有任何可供攀爬的結構。但這並不等于任何人都沒有辦法站到這個高度,無論是洗刷外牆體的工人還是膽大的蟊賊,隨便什麼人都可能借助某種工具或設備出現在樓房任何一層的窗外。
我與窗外的那張臉,確切的講是那雙眼楮對視了足有十幾秒,卻依舊未能想起自己究竟何時與對方在哪里見過。而對方亦同樣直勾勾的望著我,看上去既沒有立刻離開的打算更沒有與我搭話的準備。于是為了更清楚的看清對方,我一邊慢慢的扶住渾身顫栗的老爸讓他就近坐在凳子上,一邊緩緩的邁步朝窗口走去。
「別……」老爸突然一把將我拉住,緊張的幾乎說不出話來。想必他在心里早已斷定那站在或者說是飄在窗外的,必是一個不知某年某月從這里墜樓而死的怨鬼;雖然此時正是晴空萬里的大白天。
「沒事,呵呵……可能是清洗牆體的保潔工」我回身拍了拍老爸的肩頭安慰道。可是當我再次轉身面向窗口的時候,卻發現窗外的那張臉竟早已不見。于是我立刻快步奔到窗前,並迅速拉開塑鋼的窗戶,將頭探出窗外。
窗外空空如也,樓壁光潔整齊,沒有我意料中供保潔工人所用的懸梯和升降儀器,更不見任何攀牆爬壁的飛賊。低頭向下望去,樓下地面上人來人往,既沒有人倉惶奔逃更沒有人墜樓倒地……
奇怪,是我眼花了?不會!一個人會眼花,兩人也會同時眼花?而且是眼花十幾秒……,另外這家伙我以前應該是見過的,他是誰呢……
心底暗自狐疑著,我隨手關上窗戶並轉回了身去,眼角的余光無意中看到了我放在床下的那個水盆;就是昨天豹子用來泡照片的那個,我的洗臉盆。猛然間我突然想起來!那張臉我的確見過,但不是見到的本人,而是照片!
但是照片中那是一張死人的臉!!是陳東平的兒子,陳大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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