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情濃四卷書 東風惡寒歡情涼薄(十五)

作者 ︰ 曌平兒

錦縭怔忪了好一會。她還在回想著彤玉的話。「上官那人,確實城府太深。」錦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她想了一會,回答了彤玉的問題︰「郎北啊,他不要我了唄。」

彤玉的眉頭一擰,兩彎吊稍眉都立了起來︰「他真是這麼說的?他竟然也肯放手?阿縭,當初錦家出事的時候,他就說過的,他說你若是想要月兌離他,非死不能。他竟然都能改變主意了,這真不容易。」

車子在黃家院子里頭停下。黃家是一座保留原樣的老宅,彤玉領著錦縭徑直奔了偏房去。彤玉走著走著忽然暈了一下,錦縭吃力地扶著她,還好她暈的不是很嚴重,歇了一會也就緩過來了。

錦縭緊張地問她︰「彤玉你是不是病了?這一晚上你的臉色就不好,氣色這樣差,又跟著我奔波了這許久……」

彤玉生怕她會內疚,忙說︰「我就是困了,咱們趕快進去睡一會吧。另外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從上官那里得知,郎坤北今早打算啟程回去寧夏。」彤玉看著她大睜的眼楮和激動的模樣,便知道她的打算了。「好吧,等天大亮了,我叫車子把你送去火車站。今天天氣不好,郎坤北估計是不能坐飛機走了。我之前听上官也說過,郎坤北早就包下了一整條列車的。」

錦縭感激地點點頭,又感激地扯出大大的微笑︰「彤玉,謝謝你。「

彤玉一邊換著綢子睡衣,一邊往屏風外邊看一眼。錦縭還在屏風外邊的繡墩上坐著。彤玉忍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頭暈。她現在連換衣裳的力量都快沒有了。自打做了孕婦,她的身子真是大不如以前,這麼一點折騰都受不住了。彤玉穩一穩神,換好了衣裳從屏風後邊繞過來,邊打哈欠邊說︰「阿縭,再往後的路我就幫不上你什麼了。我可能沒辦法去送你了,我真是太困了。「

說完,彤玉一頭悶進了紫檀大床上。她抱著被子往里邊蹭一蹭,給錦縭騰出來一塊位置。錦縭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過去床邊,她扒拉開彤玉的碎發,看著她的睡顏。她的臉仍舊蒼白。錦縭推一推她︰「你的身子什麼時候這麼虛弱了?怎麼好像有點不對勁……彤玉,你睡著了麼?」

沒回應。彤玉的呼吸聲很平穩,面上也並無波瀾,她這就睡得實了。錦縭的心里泛上絲絲縷縷的內疚辛酸,和熱乎乎的感動。她轉頭看一眼,彤玉吩咐人給她找來的衣裳還在桌子上邊擺著,而她也沒有一點力氣換下來了,仍舊穿著這身禮服,頭一栽,蹬掉了腳上的鞋子……不過很疼,也很費力。高跟鞋穿了一整晚,她的腳可能腫了。可是她管不了那麼多,使勁一蹬,鞋子掉了,她好像也感覺不到疼了。

朦朧之間錦縭似乎听到了什麼聲音,那聲音一次比一次大,   、   ……她掙扎著睜開眼,埋在軟枕里邊的臉抬了起來,追隨著聲音的來源,看向了房門。門上遮著簾子,看不清外邊的人影,但是她听得出來,有人在很急促地敲門。

彤玉似乎也被這聲音驚擾,她擰了一下眉,不滿地哼唧了一聲。錦縭本還發懵的腦子立時清明,她還要趕火車的!錦縭也沒穿鞋子,因為著急,走也走不穩。她扶著桌子梁柱,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黃家的大丫頭,她認得錦縭,可是卻不認得這般……邋遢的錦縭。她愣了一秒,隨即反應過來,忙說著︰「錦小姐,表小姐還在睡著?」

錦縭自然看出了大丫頭眼中的異樣,她隨手捋捋碎發,開口說話,可是嗓子像是割裂了一樣地痛。

大丫頭忙道︰「錦小姐您別急,我來也就是回稟表小姐一聲,她安排人查的郎少帥行程已經查到了,火車定在今早八點鐘準時開,現在是七點鐘,錦小姐您這就準備一番,我們過一會送您過去。」

錦縭壓低著聲清了清嗓︰「真是謝謝。」門還開著,有寒風吹進來,錦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索性關上門走了出來,匆忙與大丫頭交代著︰「彤玉還在睡著,就別打擾她了。另外,我看彤玉的身子好像比以前弱了不少,等她醒來的時候你要記得提醒她去看一看醫生。」

大丫頭笑得曖mei︰「勞錦小姐費心了,我們表小姐啊,定時會有郎中來給她請脈,西醫也會去府上幫她檢查的。錦小姐放心,等她醒來我會轉達。」

錦縭也笑笑。她听出來有些不對勁,但也沒有往深了想。

都七點鐘了,太陽還沒有爬上來,天色很陰沉,不像早晨,反倒像是黃昏,或者傍晚。沒來由地讓人的心跟著壓抑沉郁。

黃家送了早點過來,錦縭梳洗一番之後草草地吃了幾口。她吃得無聲無息的,走路也像只貓一樣沒有聲息,並沒有打擾到彤玉的睡眠。彤玉睡的很香。錦縭看著自鳴鐘,黃家的車子七點半送她出去,還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此番回去寧夏勢必路途坎坷,也不知道何時能再見到彤玉。這可憐的女人。

錦縭知道,如果很多年以前,上官若風不是與笑安齊名,並稱為兩大君子、雙生謫仙,彤玉不會給他機會,也不會被他的甜言蜜語溫存體貼而蠱惑,以至于丟了自己的心。其實說到底,彤玉才是最痴情的那一個。那人已經死了四五年了啊。

錦縭走到豎著的珊瑚屏風後邊,在梳妝台的對面,臨窗的位置有一張不大的紅木桌案,案上擺著一摞字帖,帖子後邊是兩方端硯和掛著毛筆的青瓷筆架。筆架旁邊放著一只白瓷淨瓶,本來該是插花用的,許也是因為彤玉急驚風似的性子說來便來,黃家的人沒來得及在瓶子里蓄上時鮮的花朵。

整個小文案都具古樸韻味,文縐縐的。唯有一處滑稽,便是琥珀的磨床上竟然隔了一只金屬管制的自來水筆。錦縭回頭往床上看去,淡紫色的紗幔遮著,她沒看到彤玉的模樣。她是想笑一笑她的。

錦縭在椅子上坐下,銀鼠毛氈子很軟也很暖,她坐得實了,然後從字帖旁邊的一摞小箋上抽出來一張。信紙很薄,周遭印了一圈紅紋。她擰開自來水筆帽,筆尖在紙背面劃了兩下,等到下水通暢了,錦縭持筆,略一思索,在信紙的中央位置上寫下了兩行字。

待到塞上槐花開,候鳥記得回家來。

錦縭又在兩行大字的後邊畫上了兩只小鳥和一條小鯉魚。

黃家的車子一路穿過鬧市,來到貼近內城邊緣的這一帶。越往火車站近了,沿途路過的小工廠、小作坊越多了起來。車子在還有大約一百米進站的時候受到衛兵阻攔,錦縭從車窗里望出去,火車站大樓周圍百米開外的地方都已經被戒嚴了,車站大樓的門口掛了一張牌子,上邊用黑色的油漆寫著幾個大字︰今日上午停止售票。

歷來便是如此,但凡有什麼高官貴賓乘車出行或者專車進站,火車站便一律戒嚴停止對百姓售票。至于那高官的品階地位如何,則可以從戒嚴的程度上窺得一斑。上官家的兵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把守如此之嚴,聲勢如此之大,看來護著的這尊神,是郎坤北無疑了。

錦縭穿著彤玉的一身竹葉青顏色的蕾、絲洋裙,她戴了一副墨鏡,手上持著一把白色的彎鉤洋傘,整個一副最時髦的洋妞裝扮。錦縭透過後視鏡看著鏡中的自己,她也真服氣了彤玉的品味,歷來她都是最敢穿的,也都是最洋派的。

黃家的老管家負責送錦縭過來的,他下車去與上官家的衛兵交涉了一會。因黃家是彤玉的外租家,與上官家是姻親,衛隊長官親自來接待老管家,態度也十分溫和。但是老管家給錦縭帶回來的結果卻仍然是不好的︰「錦小姐,剛才那位長官堅持說沒有通行證一律不許放人進去,您看,這……」

錦縭還在車子里耐著性子坐著,她說︰「不礙事,左右郎北也還沒有到,我就在車里等著他,等他來了與他一同進去。」

老管家連連點頭︰「也只能這麼辦了。小姑爺那人辦事嚴謹,他手下的人自然更是不敢松懈,錦小姐別往心里去。」

「不會。」錦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她往靠背上一靠,眼楮時刻緊盯著車窗外邊。郎北來的時候排場一定會更大,她也不必擔心會把他看丟了。

除此之外,可有她擔心的呢。錦縭得好好想一想。

本以為這里距離內城不算太近了,來往車輛人群應當不會太多,但是這一處街道上車水馬龍很是喧鬧。遠遠的,錦縭都能听到海港上的鐘聲,從遙遠的碼頭破空而來傳到這里,鐘聲悠遠而綿長。八點鐘已經到了,怎麼郎北還沒有來?

錦縭從車子里走了出來,她摘掉墨鏡四處望著,天色還是陰沉沉的,刮起了風,應當快要下雨了……黃家出來打探的消息照實說不會出錯,怎麼到了現在還沒見著郎北的車隊呢?

正這時候,一輛裝滿麻袋的卡車從錦縭所站著的街道上開過去,兜起來的風里裹著砂子,她忙捂住嘴巴閉上眼楮,等那輛卡車走遠了,她一抬頭,不期然地看到了站在轎車另一端的上官若風。

老管家笑呵呵地與他打招呼︰「小姑爺,是您啊!您在就好了,我來送錦小姐上火車,可是這火車站的門禁太嚴了……不過有您在就好了。」

上官若風微笑著,等老管家把話說完了。他點頭︰「黃伯放心,攔著誰也不能攔著錦小姐。」他抬頭看向錦縭。

錦縭的面色清冷如霜,她的手心已經冒了一層膩膩的冷汗,心跳也快了起來,她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走吧,錦小姐,正好我也要進去,不如,一起?」上官若風朝車站大樓正門的方向伸一伸手。

老管家看錦縭有些猶豫,他忙道︰「錦小姐就快進去吧,別耽誤了火車。現在也八點鐘了,不知道錦小姐現在進去是否還來得及?」他問上官若風。

上官若風十分肯定地點頭︰「趕得及,一定趕得及。」

老管家笑著等著錦縭,等看著她進去了他才能回去同表小姐交差。

錦縭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對老管家點一點頭︰「謝謝黃伯。黃伯回去了別忘了告訴彤玉一聲,就說我已經同郎北匯合了,讓她不要擔心。」

錦縭提著傘,與上官若風並肩走著。走過去一百米就進了車站了。車站的大鐵門還關著,上邊的牌子也還在掛著。錦縭也不知道自己一旦進去了,會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命運。

她只盼望著,郎北還沒有完全放棄她,上官若風也還沒有那樣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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