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吟舒這一睡,睡了兩天兩夜,沒有做夢,酣睡得就像是剛出生的嬰兒。
待她醒來時,已經是第三日的凌晨。
睜開眼,似乎有片刻的迷糊不知身在何處,待適應了光線之後,看向了床邊趴睡枕的人。
頭發有些凌亂,使得原本就不打听話的幾縷卷發更加肆無忌憚的在他額際鬢邊胡亂挺翹著。長而卷曲的睫毛時不時的顫動一下,好似睡得不安穩,隨時有醒來的跡象揠。
白皙尖俏的下巴上,長出了幾根胡子絨毛,有幾分頹廢的滄桑感。臉頰也深陷了許多,皮膚蒼白的幾近透明,怎麼弄得好像生了一場大病似的?
「斐然!」不去想自己怎麼會昏睡至今,也不去想自己究竟是睡了幾天,這一刻,她只想要听見他的聲音,與他熠熠生彩的眼眸對視。
「舒、舒兒?咳咳咳!」葉斐然一驚就醒,人驀地坐直了身子,眼楮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生怕方才是自己在夢中的幻覺,可一出聲就劇烈的咳了起來。
「你風寒還沒有好,怎麼就不好好的回自己院中休息?」苗吟舒頓時心疼,他這聲音嘶啞的比之前還要厲害花!
「舒兒,你真的醒啦!太好了!太好了!」可葉斐然壓根就不在意自己的身體,確定了她真的醒來,喜極而泣的一把抱住她,流下了男兒淚。
被他抱的有些喘不過氣來,可他的歡欣敲震著她的心,讓她說不出叫他放松一些的話來。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嚇死我了,我以為,我還以為你是不是因為不高興而選擇了想要離我而去!」他沙啞的聲音帶著哽咽,邊咳邊說,「要不是琉璃還算是冷靜,我差點就……」
「我沒事了,沒事了!」她輕輕拍撫著他的背,安慰他受驚的心。
「舒兒!你放心,我一定會再去跟太後和皇上說,我只會娶你一個,也只會讓你做我的王妃,不然,我寧願與你一起回歸山林生活!」她是因為一道賜婚聖旨而走出了雅園差點離開他,所以,在她此時清醒過來的第一刻,他想要讓她知道自己的真實心意和決心。
「斐然,你不要說傻話!」說不感動,那絕對是騙人的,苗吟舒只覺得眼眶一熱,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她何嘗不想他卸去一陣尊榮,跟自己去十里坡過他們平靜而幸福的生活。但是,她不能,不能這麼自私,不能剝奪了他與自己親兄弟姐妹們在一起的機會。
他才認親不足一年,若是為了她而放棄了家人,她不確定在若干年之後,他是否會後悔,是否會想念,是否會傷心。
所以,為了他,即便是讓她做妾,她也願意!
若干年之後,若是他還有與自己相守一生、不離不棄的信念,那時候,他們再一起回去十里坡也不遲!
睡足了一覺之後,接到聖旨那一刻的屈辱,傷心和怨恨似乎一消而散,她忽然就不恨皇太後的決定了,只想要和他共攜一生。
「聖旨已下,斷斷是不能隨意更改的,這其中牽扯到的不只是你我二人!只要你心中真正有我,我願意遵旨嫁給你做側妃!」這不是意氣用事,是她醒來時,清醒的大腦思考後的決定,義無反顧。
松開她,看著她認真的臉上那閃閃發亮的杏眼中閃爍著的堅毅的光芒,葉斐然面帶慚色的坦白道︰「可是……可是,皇太後和皇上又同時賜婚了雲洮為正妃,馮玉燕為側妃!」
即便在接到聖旨的那一瞬間就想過這種可能性,但苗吟舒還是忍不住心痛了一下。
只不過,這份心痛被她強壓在心里,沒有表露出來,且還玩笑道︰「你可真是坐享齊人之福了呢!」
「舒兒!」葉斐然卻微微慍怒,對她的不在乎,「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也已經跟太後稟明了心意,只是以為你出了事,一直守著你,還沒有再去皇上面前呈情!」
「我知道,我明白!」他的堅定,她知道不是作假,他的心意她更明白,不然他也不會在聖旨傳達下來之後就急巴巴的來找自己。
「舒兒,你放心,我一定會說服太後,讓她收回成命的!」葉斐然這才面色稍緩,握著她的手又保證。
但苗吟舒知道,既然三道聖旨已出,怎麼可能輕易就被收回,那皇太後和皇上的威嚴豈不是被嚴重質疑了嗎?何況,馮玉燕背後馮丞相和雲洮身後的尚書府,都不是皇家人可以拿來當做笑話的存在。
這件事情,應該在聖旨擬出的那一瞬間就沒有了轉圜的機會了。
「斐然,你听我說!」縴細的手指反握住他的,苗吟舒盡量讓自己的表達清晰明辨,「你的心意我不會懷疑,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我的心,你也可以安心的接納,在我決定將昀熠永遠埋藏在心房的某一個角落之後,就絕對不會再以他為借口而逃避現在的感情!」
「舒兒!」葉斐然不由的為之動容,深情的呼喚了一下她的名字。
因為他知道,曾經的那個費昀熠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只是,不明白為何心底閃過一道又酸又喜的感覺,
tang復雜得說不出具體的感受來。
「太後和皇上的這道賜婚聖旨,說實話,我一時間真的難以接受,我也知道這不是你能決定的,所以沒有怪你。那日,我不過就是一時心慌意亂,才胡亂走了出去散心,卻沒有怪你的意思,也沒有違抗聖旨的意思!」
「舒兒……」後面這句話,葉斐然听出了一點意思來,想要表明立場,苗吟舒卻伸出手指抵住了她的唇,「先听我把話說完!」
葉斐然只能無奈的點頭。
苗吟舒繼續說道︰「聖旨已下,不管你是作為臣民,還是作為皇太後的兒子、皇上的弟弟,只能以身作則的遵受旨意,因為這已經不是你我之間單純的問題,或者是和苗家的事情了,而是四家人的顏面。咱們——不能不顧及著,你說對嗎?」
葉斐然悶聲不吭,在他心里眼里,只有一個舒兒,就算是馮玉燕時常糾纏他,他也能毫不憐香惜玉的說一聲,他除了認識她,其實是連她究竟有著一張什麼樣的臉都不是很清楚。
他不知道要怎麼表達這種意思,但他此時真的想不起馮玉燕的具體五官長啥樣。
還有那個雲洮,他只知道是雲妃的妹妹,性情容貌一概不知。
「斐然,我知道你覺得對不起我,我心里也很不舒服還有兩個女人跟我共侍一夫,但我相信你,你以後只會對我一個人好,對嗎?」
這句話問得有些自私,更是變相的在要求他什麼。苗吟舒以為他會听不懂,也因為自己的這份小心眼而暗暗慚愧。
可他忽然眼楮一亮,恍然大悟的笑道︰「對!我只會對你一個人好!」
其余的女人,隨便她是正妃還是側妃,娶進了門供在家中,不斷衣少食的就行了,那時候,太後和皇上總不會插手到他的房.事中來吧!
被他笑得有些心慌,苗吟舒逃避著他的眼神,小聲的問道︰「你、你笑什麼?」
「我開心啊!所以我才笑啊!」葉斐然笑得狡猾,雙手捧著她的臉,讓她正面對著自己,不讓她逃避,「因為,我家愛妃不會將我往別人的懷里送!」
「斐然……唔……」她想抗議的說自己沒有這個意思,但雙唇卻遭封緘,所有的話都被他吞去。
窗外似乎閃過一道人影,但很快就在里面沉靜了下來之後快速的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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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天監很快就將五王爺大婚的吉日算了出來,是中秋過後的八月十六,也就是還有兩個月不到的時候,避暑回宮之後,搞一個中秋節就要舉行大婚了。
苗吟舒倒是無所謂,自己的嫁妝自己做主,何況,她心里只在乎葉斐然對待自己的感情,至于那種帶著攀比色彩的嫁妝什麼的壓根就沒放在心上,只是讓人傳了消息回去,提前讓翠姑張羅。
當然,苗府那邊也是要知會一聲的,畢竟那是她「叔叔」家不是嗎!
相對于苗吟舒的淡定,雲、馮兩家卻是要注重的多了。
先不說兩家的女兒在宮里明爭暗斗了這麼些年,就是朝堂上,馮丞相和雲尚書也是不讓彼此的較量了無數回,也不知是不是宣德帝善于掌控肱骨之臣,還是他們自己的原因,總之,兩人相互牽制著倒也沒有出現一人獨大的局面。
馮家大女兒馮貴妃壓了雲家二女兒雲妃一頭,如今,雲家三女兒又壓了馮家二女兒一頭,這兩家人的的攀比之心自然是不用明說的了。
馮玉燕在接到聖旨時,原本因為自己終于可以嫁給愛慕的五王爺而滿心歡喜,可是沒想到居然是屈居了側妃之位,而且還是跟那個低賤的臭丫頭同等身份,足足鬧騰了三四天,才在馮貴妃的一番勸導下,安分了下來。
由于雲馮兩家的主人都在行宮,除了帶信回府,讓留在府中掌事的人趕緊準備嫁妝之外,這邊自然也不能空閑下來,趕緊的量身做嫁衣了。
說實話,這婚事顯得有些倉促,一般情況下,像他們這種身份地位都不低不俗的人家,至少得花上半年的時候來進行納彩、問吉等六禮的準備,何況還是皇親五王爺的婚禮,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訂的這麼急。
當然,皇太後和皇帝也不會虧了他們,由皇太後親自主持,皇後從旁協助,已經開始著手準備給三家的彩禮了。
在避暑行宮賜婚,又為婚事做準備,這還是這麼多年的第一遭,同行的人自然是羨慕不已,同兩家交好的同僚和閨蜜們幾乎是要將雲馮兩家住的院子都踏平了,當真是熱鬧非凡。
而苗吟舒住的這個小小雅園里,可說是一如既往的清淨。
唯一緊張的也就是菊花了,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忙乎個什麼勁兒,又說要去買絲線紅綢給苗吟舒做嫁衣,又說得買被面繡百子圖,團團轉得苗吟舒都眼花繚亂了。
本來苗吟舒就說這些不用管,翠姑一定會幫準備好的,因為翠姑知道她看見女紅就頭疼,也從來沒有讓她拿過繡花針,她傳了信回去,他們一定會幫自己準備妥帖的。
可是,菊花非要說自己也得給小姐表
示一番心意,苗吟舒無奈,就讓林三陪著她去了趟城里買了絲線和被面讓她折騰,她才安靜下來,一得空就繃著繡繃繡花。
琉璃和苗吟舒一樣對這些針針線線沒感覺,菊花繡花的時候,她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這日早飯後,兩人正沿著一條通幽小徑散步消食,迎面行色匆匆的走來了一位身穿宮婢裙衫的少女,遠遠看去就能感覺到她的焦慮。
「這邊這麼偏僻,來了宮里的人,不會是來找你的吧!」琉璃隨口說道。
「大約是的!」苗吟舒卻是苦笑了一聲,因為她已經認出來人,正是皇後身邊的芝蘭。
這幾日因著自己的事情,倒是暫時的忘記了皇後的事情,就不知芝蘭此來是不是又跟皇後的「水土不服」有關系了。
「奴婢見過苗姑娘!」芝蘭也已經看見了她們,疾走近幾步,便對著苗吟舒盈盈下拜見了禮。
如今,苗吟舒的身份也大大的不同了,所以身為皇後身邊的近侍,平日里雖然還有著自己的小驕傲,但是如今見到苗吟舒也是要行大禮了。
「芝蘭姑娘快請起!」苗吟舒額頭抽抽,以後進了王府,每日都得接受跪拜啊什麼的這些虛禮嗎?
「謝苗姑娘!」芝蘭起了身,開門見山的道,「苗姑娘,我家娘娘這兩日食欲又不好了,太後請苗姑娘再撥冗幫皇後娘娘調理一下!」
這是將她當成神醫了?
苗吟舒苦笑,可是不能回絕,只能應了聲,便隨著芝蘭前往中院的皇後寢殿。
一路上,三人未再說過話,只有在遇見了旁人見禮或者被見禮是禮貌應對一番。
寢殿中,皇後面色慘白的睡臥在床,一旁的圈椅上,皇太後滿懷關切的看著床榻前跪坐著的一名正在給皇後把脈的御醫,時不時的要問上一句。
御醫恭敬回話,只是,眼神卻不敢直視皇後和皇太後。
若是平時,苗吟舒定然也會以為這不過是御醫是男子,不得隨意盯著後宮女眷看,但她心里因為早就有了疑惑,便覺得他這是心虛吧。
「下官給皇後再換個開胃的方子試試吧!」見苗吟舒到來,御醫趕緊抽身,像是躲避一般的躬身退了出去。
「吟舒,你來啦!快點像個法子再讓皇後增加食欲吧,看她消瘦成這樣,哀家真是心疼啊!」皇太後一見苗吟舒,立即親熱的說道。
苗吟舒惡寒了一下,被她親熱的叫名字還真是有些不大習慣。
「吟舒見過皇太後千歲,皇後娘娘千歲!」禮不可廢,即便是皇太後的模樣是將她當成了自家人一般的親近,苗吟舒也提醒著自己不要得意忘形了,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都是自家人了,不用這麼多的虛禮了!」皇太後起身,親自扶起她,且還親熱的拉著她的手坐到了皇後的床塌邊。
皇後听見了苗吟舒的聲音,恍惚的睜開了眼楮,那如死寂一般的眼神卻是讓苗吟舒整個的怔了怔︰不會吧!不過三四日未見,皇後的眸中仿佛沒有了生氣,這是怎麼一回事?
「皇後娘娘,您想吃什麼,臣女給您做!」她有好多的疑問想問,但是皇太後在,她沒法問出口,只能找了最簡單的借口。
皇後的嘴張了張,卻是發不出聲音,努力了好幾下也沒能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最後只能頹然的閉上眼楮,似是沉沉睡去了。
「皇太後!」苗吟舒回眸看了一下皇太後,暗想著,皇後連話都說不出了,她還能吃得下東西嗎?
「你去炖些好下咽的粥品來試試吧!」皇太後似乎也沒想到皇後居然病的這樣重,哀嘆了一聲,並擠出了兩滴眼淚來,彰顯著自己對兒媳婦的重視。
「是!」苗吟舒不能回絕,只能應聲,立即有一名小宮女過來帶著她們去小廚房。
「苗姑娘,皇後她……」琉璃亦是不接的想要問什麼,但是苗吟舒卻飛快的對著她搖了搖頭,琉璃看了前面領路的小宮女一眼,會意的點了點頭,打住了話頭。
雖然不知道皇後是不是還能喝得下粥,但是皇太後給了命令,苗吟舒只能照辦,想了一下之後,最終她極其簡單的熬煮了一小碗白粥,加了點細鹽,在粥面上撒上碧油油的蔥花,又淋了一滴醋,這才親自端著回到寢殿中。
皇太後還沒有離去,一直守護著,很有一個長者愛護兒媳的風度。
見苗吟舒不過是煮了碗白粥,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語氣微沉道︰「你怎的做這麼簡單的粥?那哀家讓你來一趟又有何意義?」
「回太後,」苗吟舒不亢不卑的回答道,「娘娘脾胃虛寒,水土不服,珍貴的食材雖是能讓娘娘開胃增加營養,但是卻不若白粥補脾養胃之效。而且,娘娘這兩日想必不曾斷過湯藥,月復中積水過多,吃任何東西,恐怕就是差不多的味道,還不若一碗白粥來的實在!」
「太、太後,臣、臣……」原以為是睡去了的皇後卻忽然發出了微弱的聲音,一手朝著苗吟舒的方向指來。
「皇後要喝粥嗎?」苗吟舒一喜,原是有些擔心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來,看來這個皇後還不是沒救。
皇後果然點了點頭,雙眸雖然依舊無神,但已經不是死寂一片了。
「想吃就好!想吃就好!」皇太後愣了一下,似乎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明明山珍海味的供著,她一口不吃,可一碗白粥卻要吃,覺得皇後是不是病傻了。
但她終究是身居高位,俾睨後宮的勝者,很快就恢復了一慣的慈愛面容,讓芝蘭接過苗吟舒手里的白粥去喂皇後了。
苗吟舒在一旁搭了把手將身軟無力的皇後扶起,並在她身後墊上一個靠枕,卻意外的發現皇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錦被下的一只手輕輕的撫上了小月復。
苗吟舒倏然一驚,難道事情真是她猜想的那樣?可是,她是一國之後,母儀天下的皇後,為何還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和月復中胎兒?
背脊似乎有冷汗冒出,苗吟舒強制的控制著自己不要露出驚疑和顫抖,待皇後靠平之後,她不著痕跡的抽身退了下來,靜靜的侍立在旁。
皇後的這一碗粥吃的很慢很慢,但是每一口都細細額咀嚼並咽下,雖然其中幾次想要吐,但不知是什麼力量促使她又堅強的忍住,生生將一碗粥如數吃完。
怕她待會兒反哺了將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苗吟舒在她吃完之後,就又上前趕緊的將她扶著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