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愣當場,好半天才明白過來他是在向我求婚==#……第一反應竟是四下張望此處可還有別人,他是不是認錯人了,還是這話其實不是對我說的。♀
「扶嫣,我跟你說話,你在看哪里!」他微微惱了,黑亮的眸中仿佛閃爍著幾許細碎的怒意,手中的力道再重三分。我被他捏得痛極,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道︰「皇上金口玉言,這種玩笑開不得。」
「你……喂,我的樣子像是在開玩笑嗎!」
不像。
他這人雖毒舌缺德,時常以打擊我為樂趣,但我卻很清楚,每每他自稱「我」而非「朕」時,通常是正正經經吐露心意的時候。
然而,這個沖擊來得太過突然,簡直比天無稜天地合還要令人難以置信,我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全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勉力想了想,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可、可是你的意中人,不該是那畫中的黃衣女子嗎?」
「……你真的假的?那畫中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你啊!」
我難以置信道︰「我?」
「不錯,正是你。那年春分,父皇和龍圖閣大學士來國子監視察,夫子舉行了一場斗詩斗畫會。你于十步之內在紈扇上題了一首詩,父皇讀後龍顏大悅,對你大為贊賞。當時我拔下斗畫組的頭籌,你央我為你作畫,題上你所作之詩,那幅畫便是當時所畫。只是後來你便將此事拋諸腦後,這幅畫便也一直由我保管。」
想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裴少卿面色陰沉道︰「你……竟然不記得了?」
「我……」我動了動唇,試圖說些什麼來緩和眼下這頗為劍拔弩張的氣憤。話到嘴邊,卻听他輕哼一聲,又道︰「你可知道,現在所有人都要我娶王清婉,我母後恨不得今晚就把她塞到龍榻上,好像我根本不是她的兒子,只不過是她用以維護王氏地位的工具。我也知道,身為帝王必然要犧牲很多,但我怎麼都不願意勉強自己的心。那王清婉再美再好,她終究不是我想要的。
「我對母後說,要我立王清婉為後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條件是必須同時冊你為皇貴妃,她起初不答應,我再三懇求,不知花了多少力氣、多少工夫才將她說動。可是你呢?你給了我什麼樣的答案,你竟當著眾人的面說你甘願終生不嫁……好一個終生不嫁!」
我听得目瞪口呆,便是長了十個腦袋,我也決計想不到事情的原委竟是如此這般復雜。如此看來,倒也不難解釋今日他種種反常的表現。
忽的,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在蒼白的月色下顯得格外寡淡薄涼。只听他似真似假道︰「扶嫣,你可知,方才你說那話時,我真恨不得撕了你。」
我心下一驚,吞了口口水,道︰「皇上,沖動是魔鬼,您千萬要冷靜!」
「冷靜?」他挑眉,「好,那你回答我,你應是不應?」
「我……」我不禁語塞,我自然不可能進宮為妃,並非我多麼討厭裴少卿,只不過我早已打定主意,永遠都要陪在師父身邊。
若是換做平時,我早已直截了當告訴他了,可眼下這情形,且不提裴少卿不會相信,即便他會相信……借我三個膽子我也不敢直說,怕他一時沖動當真把我給撕了!
我心中記掛師父,再這般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不知為何,我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心中掂量許久,我賠笑說︰「皇上,您放開我先,這宮中人多眼雜,若是教人看見了只怕又要說閑話。微臣臉皮厚不怕人說,但墮了皇上的威名便不好了。那個,微臣……微臣要去找師父了,您快回未央殿罷,別教太後和群臣久等……」話罷,再次試圖掙開他的鉗制,仍是未果。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的臉上怒火乍起,「難道我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
我忙道︰「皇上息怒,微臣不敢……」話未說完,卻被他一把攬入懷中。
他使勁抱住我,仿佛在宣泄什麼,雙臂像是銅牆鐵壁將我牢牢圈禁。不論我再怎麼使勁掙扎,依然無法逃離他的懷抱。
我艱難道︰「皇上,微臣要憋死了!」奈何這話重復了三遍,裴少卿仍是絲毫不為所動,我只得無奈地放棄掙扎。
他不再說話,一言不發地緊緊抱著我。
輕風柔緩,攜來幾許清幽沁人的芳香。往來宮人皆是低眉順目,很自覺地退避到一旁。一時間,偌大的御花園變得寂寂無人,時光仿佛在此刻靜止。
不知過了多久,興許只有一眨眼的功夫,興許有一盞茶那麼長的光景。他的唇輕輕地貼上我的耳畔,微微扎人的下巴在臉頰上來來回摩挲。半晌之後,聲音驀然變得柔弱春風,說︰「傻小嫣,你怎麼這麼傻?我以為你我朝夕相對那麼久,你應當能明白我的心意。五年了,我一直沒有選後納妃,你當我真的是在相黨和外戚黨之間搖擺不定嗎?」
不是嗎?我訥訥道︰「那為什麼?」
他依稀是輕聲笑了笑,濕熱的氣息拂過肌膚,「因為你啊……」
夜色依舊明媚,月光如水般流瀉,滿園春紅不知憂愁地綻放。
透過裴少卿的肩,我不期然望見師父站在不遠處的花叢旁,正靜靜地看向我們這邊。
一抹清冷蒼涼的月色沾染他的衣襟,像是誰的輕聲嘆息。月下,他的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被清冷的月光淡淡地籠罩著,飄渺出塵,宛若瑤台仙人。
我心下一刺,喃喃喚了聲,「師父……」
裴少卿的身子猛地顫了顫,愈發用力地摟住我,迫得我幾欲窒息。「小嫣,現在抱著你的人是我,我不許再想別的男人……你師父也不行!」他的語意低沉而熾熱,竟使我的心沒由來地疼了一下,想要張口說話,奈何喉頭如同被人扼住那般,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一瞬不瞬地望著師父,兩相對視,他的眸光愈發幽黑,仿若寒潭般深不見底。瘦削的身形溶在深沉的夜色中,淡淡地勾勒出幾分蕭瑟孤清之感。夜風拂過,幾縷散碎的發絲拂拂蕩漾。他的面龐籠在一片陰影中,神情素淡而飄忽不定。
忽然間,師父抬袖掩口,似是沉重地咳了幾聲。眨眼間,唇畔便多了一抹殷紅。襯著他毫無血色的面龐,愈發顯得觸目驚心。他薄唇微動,大約是想說什麼,然相隔這麼遠,我卻是怎麼也听不到的。
半晌,他終是轉身離去,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
我心中大慟,如有千蟲白蟻在啃噬,不顧一切地狠狠推開裴少卿,提步就要追上去。誰料手臂一滯,原是他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
他看著我,眸中只余下一片絕望的死寂。
許久,他開口,聲音低沉暗啞,頹然問我︰「扶嫣,你到底有沒有心?」
我毫不猶豫地抽回衣袖,視線仍停留在方才師父所在的位置,盡管那里已沒有他的身影。不知為何,我竟有些語無倫次︰「我……對不起,皇上,我剛才看見師父他好像、好像咳血了……我、我要去找他……」
裴少卿一愣,似是悲哀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倒也沒有再勉強,順勢將我放開。可他的手仍然保持著方才的姿勢,好像想要捉住什麼似的。或許什麼都沒有,或許只是一片飄落的花瓣。
我卻顧不得深思,舉步便追向師父。不料剛邁出幾步,忽然听得身後裴少卿哈哈大笑起來。我不由停下腳步,疑惑地回過頭,見他叉著腰正笑得前仰後合,眼角之處分明掛著幾許晶瑩。
「扶愛卿,朕跟你開玩笑的,你看你那猴急的樣子,真是御前失儀!哈哈哈哈哈,笑死朕了,你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笨?朕多說兩句你便信以為真了,這麼多年都沒有任何長進!朕怎麼可能喜歡你,別自作多情了好嗎!滿朝公卿之女比你漂亮的大有人在,朕不喜歡她們卻喜歡你,你當朕腦子被門夾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剛剛被嚇傻的神情,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你這麼呆,還怎麼當一國之相?」
怒從心中來,惡向膽邊生!我氣極,狠狠推他一把,他趔趄了幾步,笑得卻愈發放肆。
我怒不可遏,道︰「裴少卿,耍我很好玩嗎?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王八蛋,誰稀罕你的喜歡!我看你就是腦子被門夾了,哼!」說完,便大步流星地朝師父消失地方向跑過去。
不知是跑得太急氣息凌亂的緣故,抑或是風聲太大混淆了視听。身後,裴少卿那放肆的笑聲漸漸淡去,終究歸于無聲,依稀是有一句黯然淒切的話語隨風傳來。是真是假,卻難以判別了。
「傻小嫣,究竟誰才是沒心沒肺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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