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了傘,和他坐在船室中,看雨瀲灩開了湖面,旖旎地晃開了一圈又一圈。
「還記得那一天,在烏鎮我遞給你一把油紙傘時,你說的話嗎?」顧睿握著我的手,忽的開了口。
那天,我說,「傘並不是一個完美的信物,雖能同傘風雨,卻不能約下累世的情緣。」我抬起頭來看他。
「天知道,那句話,把我噎得半死。」他伸出手,用力地捏了捏我的鼻子,然後又朝我臉上吹了一口氣,「你得說幾句好話來補償我。」
我掏出紙巾,擦了擦他微濕的臉︰「白居易曾這般描述過油紙傘江南雨,古巷韻綢繆。油紙傘中凝怨黛,丁香花下濕清眸。幽夢一簾收。」
他凝視著我。
「然而,顧睿,現在的我,滿腦子想的卻是另一首江南戀,扣指戀春秋。閑煮清茶吟賦曲,靜觀花月泛蘭舟。朝暮共凝眸。」
「嗯,」他扣著我的十指,「靜觀花月泛蘭舟。朝暮共凝眸。可不就是描述我們現在的情景嗎?和心愛的女子共同泛舟在濃妝淡抹總相宜的西子湖上,是我一直以來的夙願,今日終于得償所願。」
煙雨朦朧交織在西子湖之上,遠處的白堤也看不清模樣,只能憑著記憶依稀畫出它的形狀。我伸出手,虛幻地勾勒了兩把,想要將這一幅畫面鐫刻下來。
「顧睿爾,我曾听聞,你學過法語?」拉過他的手,細細放在膝蓋上把玩。
「哪個江湖小道消息?」他的臉呈現出不自然的紅色。
「不要管是誰放出來的話嘛,你真的學過嗎?」我很是急切。
「嗯,500個學時吧。」
「啊,還以為你能講得很溜呢。」我擺出失望的神色。
「哪能啊,在你面前不就成了班門弄斧了嗎,再說我一個英語都不能說上幾句的人去學法語,能學成什麼樣啊?」
「那你學什麼法語啊。」
「還不是因為你。」他白了我一眼。
「顧睿爾,不帶你這樣的,什麼髒水都往我身上潑。」
「生生,你不是去法國留學了嗎?所以我想跑到法國去追你,你想啊,一個女孩子家在一幫鬼佬面前人生地不熟的,該有多孤單啊,要是我來陪你,就能一直一直站在你身邊了吧?沒準我還能來一個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卻不曾料到,那些個字母實在是令人發指,更不要說陰性、陽性了,簡直能把人繞進大坑里。」
「所以你就放棄啦?」我按了按他的拇指月復,彈性十足。
「哪能啊,雖然我這個人沒有什麼毅力,也沒有什麼學外語的天賦,但是這件事,我卻是很想堅持到底。只可惜,當我拿到學校的預錄取通知書,加急辦了簽證,去法國找你的時候,你卻已經提前修完了學分,回國了。我站在那個曾經布滿你足跡的校園,只覺得巴黎的天空並沒有你上傳到空間照片里的那般藍,陽光也並非如此的燦爛。朔風漸起,刮下來的都是脆黃的葉子,只覺得無邊落木蕭蕭下。」
「我怎麼從來都沒有听你說過?」我靠在他的懷中,將手指一根一根按進他的指縫,貼合地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般。
「我覺得沒有必要啊,你看生生,現在你已經在我身邊,我可以牽著你的手,吻你的額頭,你開心時听到你清脆的聲音歡喜時叫我小睿子,生氣時叫我死顧睿,這樣便很好了,何必講這些往事呢?重要的是,你是我的生生,這便足夠了,中間那些曲曲折折的過程,就不必提它了吧。」
「嗯,謝謝你在九曲十八彎中蹦來跑去,也不曾記得要放棄我。」
我細細地在水池邊清洗著小青菜,水順著菜梗流下,滑落在黑色的水池中,打了幾個圈便自下水道流走,洗好的青菜在瓷白色的盤子里碼地整整齊齊,晶瑩的水珠戀戀不舍地附著在菜梗上,圓滾滾的,煞是可愛。真的很難想象,自己竟然會為了一個男子心甘情願地素手做羹。以前在法國時,總是和司馬奕為了誰做菜而糾結上半天,有時只剩自己一個人在家時,便用兩個荷包蛋輕易打發。要有多少愛,才可以讓一個女人甘願把大把的時間花在一個充滿油煙味的廚房,以愛的名義洗手做羹,從一個五谷不分的女孩到連土豆絲都能做出二十幾種截然不同風味的主婦?
有哪一個女孩,一出生,便注定要圍著灶台轉,愛和柴米油鹽醬醋茶沒完沒了地糾纏呢,豆蔻梢頭二月初的時候,總是喜愛潔淨的,愛穿白色的長裙,把黑色的長發仔仔細細地打理好,然後披在肩頭,或者扎上一條清爽的馬尾,有誰會樂意看一眼這油膩膩的廚房,浸泡在排風扇怎麼扇也趕不走的油煙味中呢?
縴縴素手只能用來撥弄充滿風情的古琴,遠離人間煙火,十指不沾陽春水。然而,是哪一天,女子拋下了手中的鋼琴或者是將焦尾琴擱置在一邊的案幾上,拿起了曾經連看一眼都嫌抱歉的鍋碗瓢盆,然後一個人在廚房鼓搗著即熟悉又陌生的器皿,翻著一頁有一頁花花綠綠的食譜,捯飭著生抽放幾蓋子,糖放幾勺,蔥花放幾把,蒜頭放幾瓣,踏入一個自己只是曾遠遠觀望並不想駐足的新世界中?為了一句胃是離心最近的器官,或者是留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是留住他的胃?滾燙的油濺上了吹彈可破的肌膚,油煙燻著泛著盈盈秋水的眼楮,卻毫無怨言,只為了一個他的笑容,甘之如飴。
顧睿吃菜很挑剔,甚至,連菜的外相也能挑出一大把,比如,他吃小青菜的時候,只吃梗,于是,在他面前的菜中不能出現菜葉,以前,我做菜的時候,菜梗菜葉一起炒,但是和他呆了一段時間之後,有時連自已一個人做菜的時候,無意識中也把菜葉切了扔進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