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止不住的大雨,如同天空止不住的哭泣。漫天雨簾里,有一層暗淡的霧氣,濕漉漉的讓人覺得極不舒適。雨點一滴一滴打在窗戶玻璃上,伴隨著風呼拉拉的聲音,像是雜亂無章毫無韻律的鼓點,敲擊在人的心上。
若是往常在這樣的天氣,多愁善感的林美輪自然是要傷感一番的。
然而今天,她卻並沒有引經據典引用詩詞來感嘆這梅雨季節的冗長。此刻她正喜滋滋的對著她的化妝鏡,認真的一筆一筆勾畫著眼線。
「林美輪,你再不走我就要遲到啦!遲到可不是我蘇雲的作風。你可千萬別讓我的人生作風因你而改變!」蘇雲一直在一旁催促著。
「好啦,知道了!就快好了。」林美輪一邊回答著,一邊還在認真地刷著睫毛膏。
「對了,蘇雲,你再給我講一講江岸邊的故事好嗎,拜托啦。」美輪央求著蘇雲。
「好好好,給你講講。江岸邊同志,今年才從c城美院油畫專業畢業。高材碩士一位。富二代一名,和你一樣。能迷死人的臉你已經看照片超過一萬次了。當年因藝術高考專業成績和文化成績並列全市第一被中央美院錄取,結果不知為何選擇了留在c城。在本科和研究生期間就開辦過多次個人畫展,其中有好幾幅都獲得過國內大獎。他的老爸一直想把他培養成一個商業人才,無奈他沒有從商的打算。附帶一句,他的老爸是本市有名的地產大亨,指不定和你媽還認識呢。江岸邊有著滑旱冰,拉小提琴和打台球這三個完全沒有關系的愛好。另外,我認識他十幾年,沒有見過他談戀愛。但是,憑我對他的了解,排除同性戀的可能性。」蘇雲談起老友來,自是相當了解的。
美輪听著江岸邊的事情,心里總覺得甜甜的。就像別人在談起自己家的人一樣,听到自家人那麼優秀美好,可真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呢。
在蘇雲不斷的催促下,美輪終于化完了妝,收起了化妝包。末了還很認真的對著鏡子抿著嘴笑了幾次,似乎在確認自己怎樣的表情才最美,才能給即將見到的江岸邊留下好的印象。
當林美輪和蘇雲匆匆趕到神奇台球俱樂部的時候,江岸邊已經等了大約有二十分鐘了。
「不好意思啊哥。天氣不好,遲到了。」蘇雲開口解釋道。
由于從小一起長大,蘇雲一直是叫江岸邊哥的。江岸邊也深知蘇雲的性格,言出必行,從不因為自己是女生就故作矜持。約會從不遲到,說話從不拐彎抹角。這樣才是蘇雲。今天遲到一定是有什麼特殊的理由。
回過神來,才大致看清楚站在蘇雲後面的女孩子的相貌,江岸邊的嘴還來不及張成「啊」或者「哦」字形,就听到林美輪甜美的聲音。
「你好,我叫林美輪,是蘇雲的大學同學,也是同一個宿舍的。我看過你的‘行萬里路’畢業畫展,真的很棒。一直很崇拜你呢!」
不光是崇拜了吧小姐。蘇雲在心里暗暗地說。
「你好,我是江岸邊。」說完這句話後,江岸邊就再也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他原本亂糟糟的心情突然如窗外的天氣一樣,雨停後出現了彩虹。
要如何形容江岸邊此刻的心情呢?
一大早接到蘇雲約他打台球的電話時,他是有些不情願的。最近因為剛剛創辦了畫室,忙得有些焦頭爛額。台球也似乎有大半年沒有打過了,不知是否還記得正確握桿的姿勢呢。然而他卻無法拒絕蘇雲這個小妹妹。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走過童年、少年、青年,對她自是極寵愛的。而且蘇雲絕對是個懂得進退做事有分寸女孩,既然她約自己打球,或許真是有什麼事情吧。
在看到林美輪表情的那一刻起,江岸邊就明白了蘇雲的目的。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他只知道自己現在心情非常的激動。
本碩期間,江岸邊一直沒有交過女朋友據傳就是因為他心里有一個暗戀的對象,只見過一次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年齡甚至沒有說過話的暗戀對象。
現在,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對他作著自我介紹。
她說,你好,我叫林美輪。
江岸邊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他極力的想把眼前這個叫林美輪的女孩子與幾年前他曾遇見過的那個夢中的天使重合起來。
那是三年以前,江岸邊和全班同學一起去西九華山寫生的事情了。帶隊老師在規定了集合時間後,大家都各自散開去尋找最佳選景地點了。
江岸邊背著畫架及畫筆,遠離了大部隊,誤闖到了一片半山坡的茶園里。
那時正是上午,有暖暖的陽光照在那一片茶樹上。有一個女孩腰前挎著小簍,背對著江岸邊,正在認真地采茶。
她的頭發因陽光的緣故,有一半看起來像是金黃色的。她穿著紅白相間的小格子花紋的長罩衣,用來固定衣服的兩根帶子在背後打成漂亮的蝴蝶結。只能看見她的小半邊側臉,不時有頭發滑到臉上,她便不停的將長至後頸的頭發別在耳後。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的臉上似乎又沒有表情。只是不斷的重復著采茶的動作。
過了許久,那個美麗的女孩才轉過身來,正對著江岸邊。不過,她並沒有發現不遠處站在幾棵樹之間的江岸邊。她的臉上有著天使般的祥和,陽光垂在她的臉上,十分協調。
不知是那天的陽光特別溫和,還是因為被這個女孩打動,江岸邊突然覺得這就是最好的風景。隨即支起畫架,架好簡易凳,開始描繪那一副安靜的畫面。
在江岸邊完成這幅畫作的時候,已經超過了老師交待的集合時間。匆匆忙忙收拾好東西,想在歸隊前去與采茶女交談幾句,哪怕是留一個聯系方式也好。
然而重新將采茶女孩定格在視線里時,她已經越走越遠了。或許是回家吃午飯了吧,江岸邊想著。剛想去追,電話鈴聲不斷地響起,接听後听到帶隊的同學劉陽大喊道︰江岸邊你小子趕緊回來呀!全組都到齊就差你了!
在後來的幾年里,江岸邊曾經不止一次想過,如果當時他沒有立即歸隊而是去追尋那個采茶的女孩,現在的故事會不會又不一樣。
那往後,江岸邊也不止一次去過西九華山。然而,這或許是命運的玩笑,他怎麼也尋找不到他心中那個夢一樣的影子。
年輕的江岸邊無法給自己這樣一個夢境下定義。他不明白這場沒有對白的遇見對他來說只是生活的一個小插曲還是上天將贈給命中注定的愛情。
而現在,三年以後的今天,這個采茶的女孩子突然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她的臉,江岸邊絕對不會記錯。無數幅采茶女孩的肖像畫像照片一樣幫助江岸邊記憶她絕美的容顏。
她面帶少女的羞澀,站在他的面前,對他說,你好,我叫林美輪。
「什麼情況呢哥,球還打不打了?」蘇雲站在一旁開始催促道。
「啊,好的,趕緊選球桿吧。」江岸邊從過往里回過神來,回應著蘇雲。
「怎麼樣,還是老規矩吧,讓我後二還是後一免八,你自己挑。」
「都行,你自己看著辦。」
蘇雲曾認真研究過老友江岸邊的這幾項愛好和特長。畫畫和拉小提琴,算是極靜的;而打台球和滑冰又是極動的。能將靜與動結合得這麼完美的,在她認識的人里,只有江岸邊一人了。
美輪安靜地坐在球台旁邊的椅子上,帶著欣賞的眼神看著江岸邊站位,下趴,擺姿勢,描點,然後出桿。
為了能給江岸邊留下一個好的印象,她在那一萬次看江岸邊照片的時間里,突擊學習了台球。
專門請了台球教練,一天至少練習四五個小時。初學台球,是一件非常苦的事情。她的右手常常酸得抬不起來,右大臂在最初時總是會疼到麻木。右腿因為不斷的重心下壓也時常會抽筋。練到走火入魔的時候,她總能自覺的將眼前的物品與另一物品的角度勾勒出來。尋找擊球點和進球點就像是條件反射一般刻在了她的腦子里。
而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希望有一天,在認識江岸邊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與所有他認識的女生都不一樣。
半年前,欣賞江岸邊的「行萬里路」研究生畢業畫展的時候,她就這樣想了。
這得是怎樣睿智的一個人,才能在二十五六歲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悟。他的畫展里,有各地的風景,有各地的民俗。有大片牡丹的富貴,也有一朵野花的微笑。有長江的奔騰,也有湖泊的寧靜。而這畫展里,只有一幅畫中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只能看見陽光下她的側臉。那是在一片茶園中,正在采茶的少女。
那幅畫的名字,叫做「傾國傾城」。
于是對江岸邊有了極深的印象。回去後與室友蘇雲的聊天話題便開始走上了三句話不離江岸邊的道路。听多了他的故事,看多了他的照片,慢慢的江岸邊這個人就在心里根深蒂固。所有少女的期待與夢想,文藝與幻想,美輪都一股腦的拿出來,放在了江岸邊的身上。
「你會打台球嗎?」江岸邊在打完第一局後站到了美輪面前。
「額,不太會呢,你願意教教我嗎?」美輪溫和而美好的笑著。
「談不上教,相互學習一下吧。」江岸邊心里正暗爽自己求之不得呢。
「好的,你怎麼讓蘇雲球,就怎麼讓我球吧。」
「行,那就後一免黑八咯。」
原本江岸邊心里還想著,等到他打八號球的時候,就故意總是打不進,多給美輪一些機會,讓一局球的時間能盡量拖長一點。然後再借著這八號球,他便會說出一番道理來指導美輪,告訴她打台球一定要注意的事項,還有如何才能提高球技。
最後再順便的說一句,一時半會教不會,下次再過來教你。那可就真是完美無缺了。
常常覺得自己是一個成熟男人的江岸邊,在這一刻突然有了十七歲男生的青澀。
然而事情總是事與願違。
在這一局搶三的球局中,美輪開球清台一次,上手清台一次,最後一次,江岸邊仍然連八號球都沒有打到就被美輪收尾了。其間,各種跳桿,扎桿,旋轉等台球技巧讓江岸邊大開眼界。
完敗。江岸邊首先想到的是這個詞。
「承讓了啊,江岸邊。」美輪笑吟吟的走過來,對江岸邊說道。
「你的球看起來很專業呢,是有老師教過麼。」
「額,學過幾天。但是老師說不要報他的名字呢。」美輪故作神秘。
「太厲害了。你是我見過的台球打得最好的女生,沒有之一。」江岸邊由衷的說道。
「是麼,那真是太開心了。」
「你的台球表演,真如你的名字一般,美輪美奐。」
美輪美奐。
听到這個詞,美輪的心突然收緊。但隨即又換上了看不出一絲破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