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房子,面積倒是很大,只是沒有人氣,靜謐到一束太陽光闖進室內,都發出了一絲聲息。
似乎是畫布在起著干濕反應,也就有了響動,多少說明,這里住著人。
這人不是別人,是個畫家,擅長油畫的中年畫家,潘壯懷。
他有張名片,著名畫家︰潘壯懷。有多著名?名片上方有一行字︰作品《雲海》被法國巴黎羅浮宮收藏,也就是說,他可以在這麼一方小塊紙片上標「著名」了。
當然,這行字比他的名字醒目,意在人家引起注意,本人絕非籍籍無名之輩。可潘壯懷心里清楚,最巨大、最敞亮的名號,也是自封的,與他的畫作走進市場,眼前這樣充滿誘huo,又十分浮躁的市場,沒有太大的關系。
他的作品,在s市幾家畫廊的掛牌價,最高一幅也才標價1200元。但已經掛了將近一年多了,還沒有找到買家。
如今,他只能靠畫一些小畫作,去賣給裝飾公司裱糊成十字繡、藝術鐘等打底的東西,來換取生活費用。有時候還不夠,得靠朋友的接濟,才能養家糊口。
說養家,那是夸大了,他如今獨身過日子,整天與自己的畫結伴生活,養家就是養活自己,再繼續去畫一些沒人來買的油畫。
每天的太陽是公平的,不會因為他的落魄窘境而不來催醒他。
陽光穿過沒有窗簾的窗台,直接照耀上潘壯懷的鋪板。蜷縮在床鋪上的潘壯懷醒了,也許,真正叫醒他的不是刺眼的光束,而是咕咕叫的肚子。
他的名字可以叫「壯懷」,胸懷卻早已不再「壯懷激烈」。盡管昨晚做了一個夢,他的一幅油畫,在北京保利拍賣行以百萬價起槌,但競價最後落槌是多少,竟然沒有記住便醒了。
潘壯懷閉著眼楮,幻想著再次走進夢境里,卻是肚子不知趣,一個勁地提醒他,該起床了。
起床也沒用,冰箱里又空了幾天了,僅存的一包方便面,昨晚已被消滅。
潘壯懷用手按住扁扁的小月復,沒有一點多余的肉,只有一層薄薄的皮。他伸手從床頭桌上拿起茶杯,半躺著,仰頭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隔夜茶。
他的眼楮,落在床頭桌上,有一張s市美術雙年展的邀請函。
這是一個機會,是一定要去參展的。
潘壯懷心里清楚,他除了有繪畫的生存技能,其它能夠糊口的事,都做不了。所以,他忍著咕咕亂叫的肚子,臉上反而感到露出了一絲笑容,幸虧自己能夠畫畫,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一塊棲息的地方。
這里本來是一個廢棄的工廠,後來被政府有關部門改建成了畫家村。為了提升s市的文化地位,政府出台了不少資助、鼓勵藝術家創作的項目。比如,讓畫家免租金入住畫家村,潘壯懷就是一個受益者,多多少少可以減輕生活壓力。
現如今,最大的壓力,就是想辦法填飽肚子再說。
沒錢!要潘壯懷走上街頭乞討,還沒到這個地步。
潘壯懷站上支開的畫布架前,雙手抱在胸口,看了看尚未完稿的油畫,輕輕地嘆了口氣,暫且放下構思,轉身出了門。他拿定了主意,去昌語軒畫廊看看,最近有沒有成交自己的畫作,借機找老板蹭一頓飯,早飯中飯就能夠一塊解決了。
從畫家村到昌語軒畫廊,乘地鐵要3元錢,乘公交車要2元錢,潘壯懷選擇走著去。
潘壯懷習慣了這樣慢慢踱步,一來有文化人的姿態,二來要把時間掐準。肚子餓不成問題,一旦餓過了頭,也就不覺得餓了,而且,這樣肚餓的感覺,潘壯懷也習慣了。
時間確實算得精準,等到潘壯懷走進昌語軒畫廊,恰好是中午時分。
碩大的畫廊內,顯得分外安靜,沒有一個人影,連一個工作人員也見不到前來打招呼。
潘壯懷心下著急,但不能放在表面,就獨自走到掛著自己油畫的畫牆前,邊看邊等人來引薦他去見老板。
那副名叫《鄰家妹妹》的油畫,依舊掛在那里,看樣兒沒有賣出去。潘壯懷再一次輕輕嘆了一口氣,心里感到無比失落。
這家畫廊老板提倡油畫商品市場化,按他商人的思路,藝術要與市場掛鉤,沒有市場就沒有藝術。潘壯懷心里非常反感這種說法,藝術就藝術,把油畫看做商品,這畫還能怎麼畫?
為了生活,潘壯懷又不得不咽下藝術家特有的憤懣之氣,明著不認可,卻也努力與浮躁的市場接軌,畫一些迎合俗流的作品,只是可惜,他模不清商品與市場,油畫與藝術相切相交的路數。
就像他畫的這張《鄰家妹妹》。
這是一張散發著清楚氣息的luo女圖,畫中少女模特,是潘壯懷去一家發廊里找來的洗頭妹。他請不起職業模特,哪怕身材條件一般的業余模特,他也沒錢支付費用。有一天,潘壯懷去發廊消遣,一眼就看中了那個前來提供服務的小妹,便一時靈感涌現,有了創作的沖動,當即用200元錢的作代價,說動發廊小妹出台,一起回到畫家村,用了整整半天的時間,勾勒出初稿,再經過潘壯懷藝術想象力的創作加工,完成了眼前那副「鄰家小妹」楚楚動人的清純模樣。
潘壯懷非常滿意這幅作品,這也是他歷年來自我感覺最好的一幅畫作,當初把它標價1200元,他還覺得價格標得太低了。
可是,這幅油畫都掛在這里一年多了,潘壯懷不免有些哀怨。他緊緊抿住嘴唇,盡量控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壯懷激烈」,他堅信,自己總有一天,會一舉成名,到那時,這幅作品在市場上被人在原價後面添幾個零,那也是有可能的事。
可如今,吃飯是頭等大事,他的肚子又在敲打空空的胃壁了。
潘壯懷咽了口唾液,當初是不是標價太高了,這才至今沒有賣出去?他的心情就這樣起伏著,患得患失,禁不住又想起了創作這幅畫的那天。
那個發廊妹實在勢利,見潘壯懷讓她月兌光了衣衫,一站就是半天,怨言就此不斷︰「我說大畫家,你還有完沒完?就用一個鐘的錢,把我晾在這里看了半天,你也太會算計了?你是賺到家了,可我不是虧死啦?老半天的,我都幾個客人接好了,錢都賺得翻了幾個跟斗了,我說你這人,咋這麼差勁的。看在你是畫家的份上,我是一忍再忍,可你也得為我想想呀,我也要吃飯過日子的,我的損失誰來補償呀?早知道你是這樣子在浪費我時間,我肯定不會答應跟你來的,打死我也不會出來。」
最後,是潘壯懷好說歹說,答應加她一個鐘的錢,這才完成了這幅畫。潘壯懷為此多付200元錢,假設當初不同意加錢,這錢留到今天,這頓中飯呀,就應該很豐盛的了。
潘壯懷想到這里,心里愈加感到悲哀,這個世界,除了錢的存在,有幾個人懂得藝術?
從發廊妹的身上,潘壯懷似乎看到了自己油畫的市場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