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崇哲從頭到尾一直很茫然。
可是在帶顧良辰回學校的路上,他從側面看到顧良辰一臉的心事重重,實在是問不出口。
一晃過去幾天了,顧良辰一直沒精打采的,崇哲每天等在宿舍樓下面,殷勤地送飯送零食,整個校園都是各種版本的謠傳,說學生會主席和那個從前校門前天台上的地攤女有一腿。
這頭餃的差別可大了去了。
「學生會主席」和「地攤女」。
顧良辰听見宿舍里面的人譏誚地拿著謠言中她的頭餃做文章,也無心多說,她最近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就算每天在樓下見到崇哲,也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她老是在想,肖寒實在是太過分了。
為了蓮月,不惜犧牲生命。
而且他為了蓮月,不惜犧牲的不只是他自己的性命,還有別人的性命。
關于人體煉成,她從前沒少從肖寒那里听說,他說起人體煉成的時候,總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就好像一個雷區。
結果,為了蓮月,這雷區他說闖就闖了。
她不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哪個點——
是肖寒要殺人,是為了蓮月殺人,還是為了蓮月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哪個點都讓她心里堵得慌。
她就這麼堵了幾天,然後現實很給力地拉了她一把。
醫院下給她一張顧媽媽的病危通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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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哲陪著顧良辰到了醫院里,看見顧良辰在病房門口,推開房門的手有點抖。
醫生很程式化地說那些千篇一律的話,我們已經很努力了,但是現在的情況的確很不樂觀,目前已經出現腦死的早期征兆,還會間歇性地停止呼吸,這樣下去應該撐不了多久雲雲
顧良辰听著,也並不說話,醫生走了以後,她坐在病*旁邊,仔細地看著顧媽媽。
她覺得上次和顧媽媽說話,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遠到她想不起細節來,但是,她卻清楚地記得,顧媽媽說過,想要看一看肖寒。
她最終也沒能帶肖寒過來,她曾經那麼篤定肖寒對自己是動過心的,但是現在她意識到自己的可笑。
她拉著顧媽媽的手,悲哀地想到,如果失去了顧媽媽,那她在這人世間就真真是孤獨的一個人了。
她並沒有哭,有時候人就是這樣,難過,很難過,但卻哭不出來。
她覺得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她盡了一切力,她讓醫院用最好的藥,可還是救不了她。
她安靜地低下頭去,拉著顧媽媽的手,把那掌心貼在自己的面頰上,安靜地回想這只手曾經的溫度。
崇哲就坐在病*對面,看到這樣的顧良辰,心跟著沉下去,卻無計可施。
從頭到尾顧良辰沒有流淚,這過分的平靜讓崇哲更加不安,回到學校的時候,他把車停在南門外那條林蔭道上,看著正看著窗外出神的顧良辰,突然喊了一聲︰「顧良辰,我有話和你說。」
她還望著窗外,似乎是完全屏蔽掉了外界的聲音。
不得已,他輕輕拉了一下她的手。
「顧良辰你听我說。」
她有些茫然地回過頭來,看著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說︰「你先別著急,別擔心好嗎,我們想辦法,堅持繼續治療,也許就有希望的,你媽媽一定也希望你好好過,為了她,你要振作起來,而且我還在啊。」
她看著他,但是視線卻好像是沒有焦距地落在哪個不知名的角落里面,她眼里沒有他,空洞的眼眸里面只是映照出一個並不真切的倒影來,她眨了眨眼,眼淚就流下一滴。
他的眉心皺成了一團,伸手去擦她的眼淚,而她動也不動,像個洋女圭女圭那樣,似乎連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離了。
他輕撫著她的臉頰,悉心地擦她的眼淚,越擦越多,越擦越多,他咬了咬嘴唇,似乎在想什麼,半晌,他突然湊過來,抱住她。
她依然沒有動,只是無聲地流著眼淚,他抱緊她,說︰「沒事的,沒事的,你還有我呢,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啊。」
顧良辰這會兒,腦子轉的實在非常慢,最近發生的事太多,她覺得要安靜下來好好理一理,可是能理出什麼來呢?
理出來的結果就是,她一無所有了。
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哪個時刻像現在這樣黯淡無光,她一眼看過去,不知道自己以後的人生要怎麼去打算,從前只是想著和肖寒一起,治好媽媽的病,可是以後呢?
要為什麼而活?
她從來沒有思考過生命的意義,但是她覺得現在她有必要思考一下,當一個生命被宣判即將終結,她突然想到了,其實我們任何人,都可能在任何地點,任何時間因為任何原因消失,這個世界有時候根本不屑于給你一個最自然的過渡。
她閉上眼楮,淚水緩緩流下來,源源不絕,她在這個懷抱里面感受到一絲暌違已久的暖意,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包容的溫度在身邊了。
過去,短短幾天之間,她的世界,一切都被顛覆了。
起初是哽咽,然後,低聲的啜泣,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听見自己的哭聲,那麼陌生,撕心裂肺一樣,像是從這世界其他的什麼地方發出來的,空洞而淒厲。
崇哲伸手,輕輕拍在她的背上。
「會好的,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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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肖寒覺得自己的運氣未免太好。
比如,像顧良辰大半夜坐在崇哲車里的情景看到還不夠,還要看見他們在車里面相擁。
他也覺得自己真是閑得發慌,居然又跑到l大去了。
他沒能堅持看很久,因為還有事。
一個人的日子光陰長到無法打發,他坐上了公交車,晃晃悠悠繞過大半個城市,才來到容氏。
容燁修在總裁辦里面坐的倒是一臉安然,等到肖寒進了他的辦公室,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說︰「你來了。」
肖寒「嗯」了一聲,坐在了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開門見山地說︰「我需要確定一下,你的意圖到底是什麼。」
容燁修合上面前的文件,說︰「知道又怎麼樣,阻止我嗎?」
「你不是為了蓮月」肖寒搖了搖頭,「本來我敬你是蓮月的兄長,一直沒有去想,可是現在我不得不想,你對煉金術的熱情,從前就不尋常,蓮月失蹤的那個時候,你一直沒有出現,直到她」
他的話頭頓了一下,「你再次出現,就一直想要我做人體煉成,甚至不惜用顧良辰要挾我,為了你的目的,你不擇手段,可是最糟糕的是,作為一個在蓮月生前根本不怎麼關心她的兄長,你怎麼會在她離開人世之後的幾年培養出這麼深刻的感情?」
「嗯」容燁修伸手轉了一下筆,似乎並不著急解釋什麼,「你是在懷疑我嗎?」
「你不值得懷疑嗎?」
容燁修笑了一下,「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我覺得對你來說,我的目的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還想見到蓮月,可是現在我算是搞明白了,你早就已經把可憐的蓮月拋之腦後了,那個顧良辰,是你的新歡。你說得對,我這個人的確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正因為這樣,你該知道,在我的目的達成之前,我都不會停手。」
容燁修盯著他的目光,犀利而凌冽,像是在審視什麼,繼而,容燁修嘆口氣,「我有時候會覺得,肖寒你什麼都好,又有點石成金的力量,何必把自己的日子過成這樣,你可以過得更好,你卻不願意,你甚至還可以沒出息地守著個女人過日子,真是浪費了煉金術。」
他絲毫不在意容燁修語言里面的嘲諷,淡淡道︰「每個人追求的生活都不一樣,可是你,你想要的是什麼呢,財富?權利?你一樣都不差,何必還要做些傷害別人的事,于你,有什麼好處?」
容燁修站起身來,走到落地窗前面,指著外面林立的高樓,說︰「看著南城,你就看到整個世界,這個世界的規律就是,沒有什麼是永恆的。我仰慕的是強者,強者需要有的,財富,權利,我都想要,但是財富和權利,也需要時間去積累,真正強大的,不會轉瞬即逝,你明白嗎?」
這話說的委婉,但是肖寒已經听出七八分來,說到底,他的目的始終還是煉金術。
肖寒想了想,說︰「如果我告訴你,不可能,你做不到,你要怎麼樣才肯罷手。」
「我做不做得到,大概還輪不到你來說,」容燁修轉過身來,半邊臉籠罩在暗影里面,面無表情地說︰「你的力量來自于你的血液,可如果你單憑這一點覺得你佔據優勢,那我就會把你的血抽光,我,就是這麼一個人。」
肖寒皺了皺眉,「你是在提醒我小心你麼?」
「從現在開始,你小心也沒用了。」
「你會不會有點太過自信?」
「你和我的差別在于,你的原則太多,而我,只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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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寒覺得,和容燁修說話,非常地浪費感情,雖然容燁修在那里不停地強調啊強調,自己有目的,可是一個多小時過去了,肖寒還是沒搞明白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肖寒覺得,這對話要是不快進一下是不行的,所以最後,他還試圖直接問,你的目的是什麼。
容燁修笑的特別自信,早晚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肖寒就突然覺得容燁修這人,挺煩人。
他站起身來,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目的和煉金術有關,那你就省省,第一是因為我馬上要離開安南城了,第二,你那些不靠譜的煉金術知識都是從書上看來的,不但不科學,而且不靠譜。」
容燁修拖著下巴,好像在很認真地思考他的話,半天,回答道︰「看來你大概已經明白得差不多,我這樣說吧,我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得到,如果我沒能得到,那別人也別想有。」
肖寒沒吭聲,起身走了。
肖寒想,和一個有城府的人談話實在太費勁了,還得用腦子,這東西大多數時候他懶得用,所以,他模索了大半天對容燁修的目的認識還不是很清楚。
他想,還是和顧良辰這樣的人說話沒壓力,根本就動用不到腦子那層次的東西。
他找容燁修,是想要確定一下自己走了之後容燁修對顧良辰還有沒有威脅,可是他又不能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直接問,這樣就算本來沒威脅也被問出來了。
這一趟無功而返了,又不想回家,他覺得自己在安南城實在是沒有什麼好去處,坐著公交車無聊地兜兜轉轉,走走停停,最後,來到了市中心醫院。
顧媽媽就住在這里。
已經好幾年了。
他一直是知道的,但是一直沒有來過,顧良辰曾經提過一次,要帶著他去見見顧媽媽,因為他是顧良辰的恩人,顧媽媽曾經說,要當面道謝。
顧良辰那時候還拍著胸口說,小女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答應了顧媽媽要帶他去,那早晚一定要帶他去。
現在他來了,一個人,坐在顧媽媽的病*旁邊,他看見這個母親仿佛安睡一樣的容顏,突然覺得,自己對顧良辰的幫助,其實是多麼局限。
這麼多年了,他從來沒有,哪怕是一次,安慰過顧良辰,他想想,自己嘴巴是笨,可是,連試夠沒有試過。
顧良辰這姑娘有這樣一個毛病,平時大大咧咧的,似乎什麼都不在意,情緒也一覽無遺,但是她不抱怨。
哪怕是在顧媽媽剛剛生病的那個時候,她也只是沉默著發愁。
所以顧良辰的沉默才是最可怕的。
肖寒坐了很久,很久,然後起身出門,才走到住院部的大門口,又看到顧良辰。
顧良辰的臉色很難看,眼圈也是紅的,他于是愣在原地——
她這又是怎麼了?
已經晚上十點多了,這會兒頂著這麼一張苦大仇深的臉來醫院。
顧良辰走得很著急,上前廳的台階的時候,抬頭看到他。
她有些驚訝地停了一下,要走,然後又停住。
「肖寒你來醫院干嘛?你又生病了?」
他找了個借口︰「有朋友生病了,來看看。」
顧良辰一臉的懷疑︰「朋友?」
他自己也想抽自己,憑顧良辰對自己的了解,這麼蹩腳的借口肯定過不去。
「嗯其實是我最近有點不舒服,過來體檢。」
「可這里是住院部,體檢在門診。」
「」他頹然放棄掙扎,「那我能不說麼?」
「這里沒有你的煉成材料,」她瞪著他說︰「別以為就你的蓮月想活命,這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想活命,那麼草率地要奪走別人的生命,你真是」
「別說了。」他打斷了她的話,努力不去看她,他怕他會失態,會發脾氣。
——我做這一切,到底都是為了誰?
「我的事情,與你無關。」他說了這麼一句,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
顧良辰追上來,站在他面前,看著他,然後又低下頭去,聲音像蚊子哼哼︰「可不可以再幫我一個忙」
她這話說的低聲下氣,因為她剛剛還趾高氣昂地批判著他,她覺得自己剛才儼然就是一個正義使者,可是現在,她卻對著邪惡力量低頭了,她不得不委曲求全地去跟他求助。
他似乎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鎮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在心底罵自己。
肖寒,你該不是真的*吧?
因為他心底,涌起一絲欣喜,他已經好久沒有听到她來和他要求什麼,可是現在,她來叫他幫忙,這說明,她還是需要他的。
他按捺住心中的喜悅,斯條慢理地說︰「你剛剛的態度可不像是有求于人啊。」
「不幫算了」
顧良辰抬頭看了他一眼,失望地抬腳就走。
卻在過他身側的時候,被他拉住。
他抓著顧良辰的手腕,感受到她稍微轉動著,掙扎了一下。
「你干嘛?」她問。
他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到家了。
「我沒說我不幫」
他曾幾何時這麼慫,需要扯著別人幫別人的忙?
「算了,我想了想,其實你幫與不幫,差別都不是很大。」顧良辰又抽了一下手,還是沒掙月兌。
「你還沒說是什麼事。」
她深吸一口氣,「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我媽要見你,我想你今天恰好在,或許可以見一面,不過醫生說她最近都不會有清醒的時候,所以見不見,差別都不大了。」
「你答應你媽的事情都做不到,也太差勁了吧。」他非常認真地說。
見顧良辰無動于衷,他又說︰「這麼些年了,我沒有來看過你媽,我倒是覺得該看一看。」
她點了點頭︰「好吧,那今天就」
「不過我有個條件。」
她愣了愣︰「非要我做你的煉成材料不可嗎?」
「不是的」他覺得顧良辰確實是很糾結自己被擱在煉成陣上面這回事,可天地良心,他覺得他非常冤枉,如果知道躺在那里的人是顧良辰,那他就算死也不會做煉成的啊。
他說︰「你想太多了,我只想你幫我一個小忙。」
「那咱們還是先談好條件吧,跟你這種人,我覺得最好什麼都提前說清楚。」
什麼叫做「跟你這種人」?
他點點頭,覺得有些嘲諷,顧良辰何曾這麼精明過,精打細算到這一步,對他充滿了戒備。
他說︰「可是我還沒想好條件。」
顧良辰又使勁甩一下手,還沒能甩開。
「那等你想好了再」她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來,她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等,可是顧媽媽卻不一定有時間等下去了。
她才想著,眼眶又濕潤起來,別扭地偏過了頭去,不想讓他看見她的脆弱。
她的這些動作和表情,卻沒能逃過他的眼,于是他輕輕拽她的手,道︰「怎麼了?」
那三個字,語氣極其輕柔,肖寒說出來,自己有點兒惡心自己,曾幾何時說話也變這麼惡心?
于是,他努力地想要扳回來,咳了兩聲,說︰「今天我先陪著你去看看你媽吧,回頭等我想好了條件,再和你說。」
顧良辰非常夸張地抽搭了一下鼻子,回頭警惕地看著他。
他只好又說︰「我保證不是要用你做煉成,而且我保證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
她其實並不那麼相信他,不過他說的一臉誠懇,她想,大不了她還可以憑著這張厚臉皮賴賬是不是?
于是她安下心來,帶著肖寒去看顧媽媽了。
在病房里面,顧良辰拉著顧媽媽的手,向顧媽媽介紹︰「媽,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肖寒,曾經給過我很多幫助」
那語氣,像是被介紹的那個人分外生分,顧良辰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顧媽媽睡得安穩。
肖寒一直安安靜靜,想到,原來這就是顧良辰這麼些年來面對媽媽的情形,突然覺得有些心酸,她話那麼多,八成都是這樣自言自語練出來的。
「肖寒,跟我媽打個招呼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良辰抬頭看他,那凝視的眼神看起來可憐楚楚的,她像是在求他。
其實肖寒一直覺得這樣很傻,不管躺在*上的到底是誰,他都不會有情緒對著一個听不見的人說話。他時常是一個理智到淡漠了感情的人,他的所有情緒都是被完好地掩蓋起來的,他不能理解顧良辰為什麼非要那麼認真地說話,就好像顧媽媽還听得見,就好像,顧媽媽隨時都還能回應她。
可是,肖寒看著顧媽媽,還是說︰「顧阿姨,你好,我是肖寒。」
顧良辰看著肖寒,眨了眨眼楮,眼淚就流下來了,她飛快地伸手抹了一把,然後又低下頭去,取了棉簽沾著水,細細地擦顧媽媽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唇。
「治療進展怎麼樣了?」肖寒努力找話說。
她沒有抬頭,小聲地回答道︰「他們說,她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整個空間里面,窒息一樣的情緒在蔓延,點滴的聲音很大,滴答,滴答。
————
顧良辰自言自語了很久,肖寒沉默著,也听了很久,窗外夜色濃稠得化不開,兩個人居然都不太困。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良辰抬手看了一下手表。
「啊,都這時候了,不好意思耽擱你這麼久。」
她有些刻意疏離地說︰「你趕緊回家吧,今天謝謝你來看我媽。」
他點點頭,問︰「你呢,這麼晚怎麼回學校?」
他本來想要送她的,可是突然想起來,他的車被交警拖了之後就一直沒取。
「我不走了,這幾天,估計就在這里陪著我媽。」
他沒有說話,想了好一會兒,安然地靠在椅背上,「那我陪著你。」
這句話挺簡單,顧良辰听到了,卻是有些訝異地抬頭看他。
她看了他好半天,說︰「不用的,我一個人可以的。」
「我堅持。」
他想,反正回去也是一個人對著空房間,他覺得顧良辰一個人自言自語的模樣是很傻的,他想,如果他在這里,她還能有個听眾。
顧良辰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就慢慢地,又開始抽抽搭搭了。
發生的事情太多,她覺得很累,很累,這個時候肖寒肯陪著她,本來該是一件好事,但是一想到肖寒之前的所作所為,她又高興不起來。
從前,肖寒在她的眼里是很好的一個人,縱然懶,但還是很善良的,但現在看到肖寒為了蓮月,跟容燁修那個陰陽怪氣的*勾搭在一起,還想起人體煉成的勾當來,她就覺得,實在是過分了。
她嘆了口氣,回過頭去問肖寒︰「你那麼喜歡蓮月?」
這問題有點兒太跳躍,肖寒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在愣著的空當兒,就听見顧良辰說︰「我懂了,可是你也不能光想著她啊,你想想你自己,這麼些年了,活在這個陰影里面,一直就沒能走出來.剛認識你那段日子,你成天就發惡夢,我老是覺得,你過得不開心,記不記得那時候我還常常給你講笑話,就是希望你能開心點,可你老是沒反應,害的我都沒有積極性了"
肖寒手指輕觸了一下鼻尖,努力地回想:"講笑話?什麼時候的事?"
"你不記得我那次和你說那個嗎,就是一個人,三根頭發他編成麻花辮,剩下兩根的時候,他挽著繞在一起扎住,後來掉得只剩下一根了,他說,老子不扎了,以後披著!那個,我覺得是我听過的最搞笑的笑話了,我講給你,結果你就‘哦’了一聲,你不知道當時我多有挫敗感。」
肖寒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原來那是個笑話?」
顧良辰正色道︰「不然你以為呢?」
肖寒點了點頭,非常誠懇地問︰「那我現在笑還來得及嗎?」
顧良辰翻了個白眼,「我的重點不是這個,我想說的是,你不能光活在蓮月的陰影里面,腦子里面除了煉成她之外什麼也不想,你為什麼就不能找到自己的生活呢,就算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地要再見到她?還有你的那個人體煉成,你憑什麼覺得你賠上兩條命就能煉成?萬一不成功,不是白搭兩條命?」
肖寒沒有說話,看著她。
她被看得有點兒不自然了。
「你看什麼啊,再看我收費了。」
「嗯,」他不答反問︰「包月多少錢?」
「你」顧良辰氣呼呼站起來,「還能認真說話不?」
「我挺認真的,不過你一直沒看出來罷了。」他注視著她的雙眼,說︰「還有,你說的不對,我找過自己的生活,我也曾經找到了,只不過,現在又失去了。」
「那你再找回來不就得了?干嘛揪住死人不放呢」她的語氣有些不易覺察的哀怨。
他問︰「你確定要我找回來?」
「你應該找回來。」她語重心長,長者一般地回答。
他說︰「不那麼容易,我的生活,現在好像被別人搶走了。」
「那你就搶回來!」她對著他,握了個拳。
「嗯,」他點點頭,然後看著她,非常認真地說︰「那顧良辰,你就回來吧。」
她愣了一下,「你說啥?」
「你不是說讓我把自己的生活搶回來麼,我先看一看,能不能不用搶的那麼暴力,」他慢慢地說︰「而且,我也懶得搶,最好是我的生活能自己回來。」
「你的生活關我毛線的事兒」她說到一半,下意識地停住了。
肖寒還在看著她,而她低下頭來,腦子里面把剛剛的對話重復了一遍。
她覺得自己有些多心了,畢竟他曾經那麼義正言辭,那麼堅決地拒絕過她,讓她傷透了心,不留任何念想。
于是她本來剛剛緊張了一下的弦又松了,她抬起頭來,說︰「我覺得我跟你完全沒法溝通了,咱倆不在一個頻道上,你說話能不能不快進,讓我搞清楚什麼意思?」
「唉」肖寒難得地嘆了口氣,「我還以為這麼些年,咱倆之間多少會有些默契,我高估你了。」
顧良辰歪著腦袋,不耐煩地還嘴︰「得了,就你高深,我是個粗人,听不懂你的話,行了吧?」
他笑了一下,他覺得她有了點兒精神,他也被感染了,「顧良辰,你媽媽一定希望你過得開心。」
「我說你能不快進著說話嗎?」
他笑了一下︰「你睡一會兒吧,我在這里呢,陪著你。」
她警惕地看著他︰「你最近怎麼了,陰陽怪氣的?」
他沒有說話,轉頭看向窗外。
這個夜晚過得很平靜,顧良辰趴在病*旁邊,後半夜,就迷迷糊糊的了。
朦朧中,覺得有什麼蓋在自己的身上,她動了動,眼楮也睜不開,索性作罷。
————
崇哲第二天早上來到醫院病房,進去之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肖寒。
他豎起食指,對著崇哲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崇哲一瞅,顧良辰睡得正香,難怪。
他難免在心底犯嘀咕,這姑娘昨晚不好意思麻煩他陪著她守夜,結果居然去找肖寒?
他就覺得有些不爽。
兩個男人站在樓道里面,崇哲說︰「沒想到你也在。」
「沒想到你會來。」
「我是」崇哲想了想,很郁悶地發現,他還算不上顧良辰的誰,結果說出來的話很倒勢︰「我是學生會主席,有義務幫助這些家庭有困難的學生。」
肖寒稍微皺了一下眉頭。
他覺得非常沒辦法接受,一個會深夜和顧良辰單獨坐在車里,會和顧良辰擁抱的男生,讓他看到不爽的男生,居然只不過是一個義務幫助顧良辰的學生會主席?
「哦,顧良辰是挺需要幫助的。」
崇哲不依不撓地問︰「那你呢,你為什麼還會在這里?」
「巧遇。」
崇哲憋著一股氣,又說︰「你上次害她那麼危險,現在又陰魂不散是幾個意思?你要是為她好,就干脆離她遠一點,我看你就是個危險人物,在你身邊好過不了。」
肖寒突然來了點兒勁︰「我覺得我挺安全的。」
「你那里來的自信啊到底?」
其實他說的不錯,自己倒真是個危險人物,肖寒有些頹然地想起了蓮月,想起不久之前,顧良辰還躺在煉成陣中間,等著變一堆沒氣息的血肉。
想到這里,他是會後怕的,他想,他過得茫然,死不足惜,可是顧良辰不一樣。
顧良辰的生活,雖然也不是那麼如意,但是她一直很努力,她向來樂觀向上,總覺得明天會更好。
明天會更好的前提是,得有明天。
他曾經可以用物質去鋪一條路,現在,他只能用他的離開了。
崇哲也是個挺不錯的選擇,他覺得。
可是,他說不透心里這種憋屈到底是什麼,像是在和自己的理智作對一般,心存幻想似的,鍥而不舍地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離開顧良辰的這條路上出錯。
然後,他就又犯了個錯誤,他問崇哲︰「那我覺得,作為一個學生會主席,你管得會不會有點兒太寬?」
他如願以償地看到崇哲的臉色一滯,他雖然也覺得自己挺欠扁,但還是堅持著,說下去︰「顧良辰自己的事情,我想她自己最清楚不過,不需要別人來幫她表達她的意思。」
崇哲穩了穩,說︰「你其實不過就是篤定顧良辰喜歡你,所以覺得自己可以為所欲為,高興的時候就給她一顆甜棗,心情不好就給一記耳光,你這樣會不會太自私?你覺得我會放任顧良辰這樣作踐自己?」
肖寒沒有說話,听見崇哲又說︰「你不疼她,還有人想好好待她的,總有一天,她也會看清楚,到底該選誰。」
這話說的就像下戰書,肖寒突然有些後悔,不該無端端挑釁的,自己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在這個城市,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在這個世界的人,何必還要這麼認真地去和崇哲較勁呢?
崇哲氣趾高昂地撇下這句話,轉身就去了病房,肖寒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