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蘇玖睡到自然醒。因窗簾緊閉，房間顯得昏暗，但是擋不住幾縷陽光透過其間的縫隙投射進來。
蘇玖起身，拉開窗簾，又是一個艷陽天！
打電話給畫廊的劉經理銷了假，又難免听對方一陣叨叨。蘇玖皺眉，掛斷。
還好，下午就可以回去正常上班了。
去不遠的一個菜市場買了點新鮮的小菜，蘇玖吃了午飯就往畫廊去了。
六月的c城，像個火爐。蘇玖搭了輛沒有空調的公交車。司機是個憨厚的中年男人，總喜歡操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吆喝乘客快點上車，嘴咧得很開，露出白花花的牙齒。今天他穿了件白色的汗衫，早已經被汗水打濕，緊緊地黏在他的後背上。盛夏的陽光照得他皮膚黝黑發亮。
江北沒有江南繁華。c城的大部分人口聚居在江南，同為c城的主城區，江北人口少得如同一個小鎮。自然，公交線路也就那麼幾條，每條線路上的公交車也就那麼幾輛。蘇玖自是經常搭這個司機開的車，一來二去，早就混了個臉熟。
蘇玖上車投幣，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車廂里只零零星星三兩個人，空位很多。蘇玖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被陽光長時間照射的塑料座椅有些發燙，蘇玖只坐了四分之一。
「嘿，小姑娘，又是你啊！這大熱天兒的，大家都趕著去坐空調車了，就你還肯坐我這車！現下的年輕人呀，一個比一個嬌，生怕被曬黑了，出門前這樣防曬霜那樣潤膚露的擦在臉上還不夠，還得撐把太陽傘！我家那丫頭就成天這樣搗鼓。想當年我們那個時候，大夏天的還要拉著牛下田去咧……」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順溜地從這個中年漢子的口中滑出，像倒豆子似的。
蘇玖只是專注地听著，微笑，卻並未接話。她怕冷，卻不怕熱。再難耐的高溫忍忍也就過去了，夏天也很少出汗，在戶外烈日下也是清清爽爽的。小時候母親帶她去看過一個老中醫，說她體質偏陰寒，想必就是這個原因了。冬季的雪風可以輕易地皴裂她的皮膚，但盛夏的陽光任憑如何毒辣是曬不黑她的。
再者，正值盛夏，空調車人滿為患，挨挨擠擠，車窗又封的嚴嚴實實。曾經搭了一次空調車就把蘇玖悶得夠嗆，一整天頭昏腦漲，直犯惡心。從那之後，蘇玖就再沒搭過空調車。
到站，下車。一塊小葉紫楠雕刻的牌匾映入眼簾，上面篆刻著「如約而至」四字，端的是古色古香，低調奢華。
這就是蘇玖工作的畫廊。
打卡，推門，一陣涼氣撲來，蘇玖打了個冷顫。
畫廊內部是婉約典雅的中世紀裝修風格。以集中式布局，一個油畫大廳為中心，縱橫兩條中軸線。大廳用半圓形的穹隆頂，四周用半個及四分之一個穹窿頂對稱布置，在高度上層層跌落，顯得莊嚴輝煌，是明顯的拜佔庭風格。但窗戶卻很小而且離地面較高，采光少，畫廊內部光線昏暗，古老的水晶燈散發出昏黃的光暈，使其顯示出神秘與超世的意境，略帶羅馬風格。
畫廊內部的設計與外部大門的布置，大相徑庭，一中一西，不倫不類；內部的風格又混雜不清。但亂中有序，矛盾得十分和諧可愛，就像這里所賣的畫作一樣，古今中外的都有，西洋油畫和中國古畫琳瑯滿目。
蘇玖想，這家畫廊的主人定然不是尋常人。要知道大多數畫廊都是專營一個畫類，不是中，就是西，種類太混雜就容易不精，不精就容易落了下乘。但是顯然，這家畫廊的「混搭」是絕對成功的！
正值午休時間，辦公室里沒有人。蘇玖把空調的溫度從18度調到23度，啟動了上下掃風和左右掃風，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這才慢慢消褪。
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整理起手中那些已經積壓了將近1個月的工作。
其間有同事吃完午飯陸陸續續地回來了。蘇玖沒有出聲，繼續整理手中的客戶資料。這里分工明確，各司其職，人與人之間似乎並不需要太多的交流。
蘇玖去年年底回國，在這里工作將近也有5個月了。除去車禍住院的一個月，也有四個月的時間是待在這里，可直到現在她還分不清誰是誰。平時遇到了，雙方也只是點頭示意，很少開口說話，知道你是在這個畫廊工作的就行了。真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蘇玖正核對到最後一個客人的資料，發現除了一串電話號碼之外什麼也沒有，微微擰了擰眉頭。回想了幾次，確定自己沒接待過這個客戶。正思索間，只見一只縴長無骨的女敕手伸到蘇玖面前，每個指甲都涂著亮眼的玫紅色，利落地抽出蘇玖手里的文件。
蘇玖抬頭，只見一身艷紅色職業套裝的女人，正隨意地橫坐在一旁黑色的辦公桌上，雙腿交疊，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性感的大波浪散發出耀眼的光澤，身材豐滿，五官是極具侵略性的張揚美艷；妝容精致，讓人看不出實際年齡。只見她丹唇微啟，性感的聲線劃出流利的嗓音，帶著無邊的性感誘huo︰「**兒，您可終于回來啦！我這都沒準備八抬大轎吶？」
「羅姐……」蘇玖糯糯地開口喚她，語氣里難得帶著撒嬌的意味。
「哼！你個小沒良心的，這一個月接手你的工作可累得我夠嗆！」柳眉一挑，性感女人連生起氣來都賞心悅目。
蘇玖狗腿地貼上去，又是捶肩又是捏腿的，討好地開口︰「羅姐，您辛苦啦！但俗話說‘能者多勞’嘛，這絕對是您超強工作能力的表現！」
「去去去……得了吧，甭說好听的了。現在是嘴甜，等會兒見了那‘神經病’就開始支支吾吾裝口吃了。該奉承的不去奉承，就知道抱我這麼一個小組長的大腿，沒出息！」羅姐指著蘇玖的小腦袋戳了戳。
蘇玖笑笑，一本正經地開口︰「劉經理，哦不……‘神經病’，那老胳膊老腿的哪有您的大腿好看呀？瞧瞧，這又白又女敕的。嘖嘖……」一邊說還使勁盯著人家大腿看。
被喚作羅姐的人可一點也不矯情，昂首挺胸，大大方方地接受著蘇玖的贊美，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自在。能被一個本身就是美女的人夸獎成美女，這殊榮可不多得。
羅姐本名羅淑雅，是整個辦公室的頭頭，哦，就是組長。劉經理之下屬她最大。
這個人的性格跟她的名字完全相反，整個一爆竹脾氣——一點就著，不僅把這辦公室里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就連老色鬼劉經理在她手下都討不了好。蘇玖喜歡她身上那股成熟的女人味道，風情卻不**。這是回到c城後，第一個讓她感覺到溫暖的人。
兩人的淵源要從蘇玖應聘的那天說起，羅淑雅正好是面試官。當時只有她和另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被留了下來。同樣優秀的兩人羅淑雅很難抉擇，正好當時劉經理過來巡視，羅淑雅想著他才是畫廊的負責人，就詢問了一下他的意見。只見這劉經理圍著蘇玖和那個女生轉了兩圈，仔細打量，小眼楮眯成了一條縫，那目光就像是要在菜市場的一堆白菜里挑出最好的一顆。
蘇玖不喜歡這樣放肆的目光，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正準備開口放棄，只見劉經理指著她丟下一句「就你了」，兩只小眼楮盯著蘇玖笑得意味深長，然後轉身離去。那猥瑣的模樣蘇玖現在想起來都還惡心不已。
蘇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留了下來，而跟她一起的那個女孩立馬就翻了臉，指著蘇玖大罵道︰「你不就是長得一張勾人的臉嗎？那老頭盯著你雙眼放狼光，你很得意吧！這個社會果然是不要臉無敵！你媽沒教你怎麼做人嗎？還是你全家都是一路貨色，靠著賣弄**為生？」話越說越毒，那張因長滿青春痘而顯得凹凸不平的臉越發猙獰，眼里滿是輕賤和蔑視，就像在看一個**。
蘇玖安靜地听著，嘴角的微笑不變。只是越听眸光越冷，笑容也僵在嘴角，雙手收緊，指甲嵌進掌心也毫無所覺。
她緩緩抬頭，兩顆眼珠黑得人，看著對方似兩枚釘子直插心髒，抬手，毫不留情地重重揮下。
痘疤女耳邊「嗡」的一聲，懵了。羅淑雅听著那清脆的「啪」的一聲，愣了。
蘇玖卻很清醒。她冷笑一聲，繼而開口︰「我今天就代替你爸媽好好給你上一課，別讓人家說你‘有娘生，沒娘教’，出去丟了你爹媽的人。你長得丑，不怪你，只怪你自己基因不好，相反我同情你；但是，這並不能成為你隨便侮辱他人的理由。見不得別人長得比你漂亮，我給你出個主意——干脆回爐重造好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可否認，外貌也是一種競爭力。而你的這項為零！」
那個痘疤女瞪著個魚泡眼愣了半晌總算是反應過來了，臉像調色板，紅了又白了，白了又青了，青了又紫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惱羞成怒地舉起手就要往蘇玖臉上招呼。
蘇玖利落地躲開，隨手操起一張椅子就往那個女人頭上招呼，眼里冷漠得近乎沒有人氣，盯著她就像看一個死人。
那痘疤女哪里見過這種陣仗，平時也頂多嘴巴厲害一點，真要跟人干起架來只有吃虧的份。本以為蘇玖看起來柔柔弱弱，應該很好欺負，所以越說越過分，至今方知踢到鐵板上了。現在才開始害怕起來，看著離自己頭部越來越近的木椅，滿臉驚恐，連忙躲開，被嚇得渾身顫抖，急忙奪門而出。
蘇玖自若地放下木椅，臉色瞬間恢復正常，望著大門的方向輕蔑地笑笑，嘴角習慣性地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仿若她本就是一個看客而已。
其實，蘇玖也不是非要這個工作不可，本想直接走人，卻不想遇上這麼一出「潑婦罵街」。有的人就是欠教訓。
她走到羅淑雅跟前，舉起爪子揮了揮︰「喂——你沒事吧？」
羅淑雅倏然回神，畢竟是工作場上的老人兒了，什麼情況沒見識過，臉上霎時展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抱臂胸前看著蘇玖似笑非笑，然後伸出右手︰「歡迎加入。」
蘇玖微愕，擰眉，然後緩緩伸出右手，回握。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羅淑雅的聲音喚回了蘇玖早已飄遠的思緒。
蘇玖莞爾︰「沒什麼。只是想到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羅淑雅一愣，隨即笑開︰「你都不知道當時你那個樣子有多可怕，愣是唬得我小心肝兒一顫一顫的。不過你那句‘外貌也是一種競爭力’是說到了我心坎兒上，要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麼通透，那……嗨，你瞧我扯哪兒去了，真是……」性感的嗓音中隱藏著落寞和悲傷，淡淡的，仿若錯覺一般。
蘇玖微笑，也不追問。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故事，那是外人不可窺探的秘密。
羅淑雅輕松地聳聳肩以此掩飾她瞬間的失態，又恢復了那副性感嫵媚的模樣︰「對了，听‘神經病’說總公司新上任的老板最近這幾天會來畫廊視察，叫我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不能有絲毫的行差踏錯。看他那如臨大敵的模樣，估計這回來的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啊……」
這羅淑雅口中的「神經病」自然指的是劉經理了。倒不是說他的行為舉止、精神狀況有問題，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正常。這問題就出在他的名字上——劉啟行。「啟行」，「啟行」跟粵語中「神經病」的發音不謀而合，本來大家都說普通話，就算事實如此，那也是不知道的。但倒霉的是，羅淑雅正好是個會說一口地道白話的廣東人，第一次听到這個名字就讓她破功了，笑得腰都直不起來。至此以後，劉經理就自動等同于「神經病」了。
蘇玖輕松地笑笑︰「這是你們當領導的該煩惱的事，我一個小職員，做好自己的事，能領那份工資就行了。」說完又埋頭繼續整理客戶資料。
羅淑雅看著蘇玖欲言又止，終究什麼也沒說，低嘆一聲，轉身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