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情起,一往而深 011少年不識愁滋味

作者 ︰ 渝人

蘇玖下班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八點,但天仍未黑盡,只是帶了一層霧蒙蒙的灰。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

只需一眼蘇玖就迷上了e(懷舊時光)櫥窗里那一整套荷蘭原裝進口的ours油畫顏料。

e(懷舊時光)是畫廊旁邊一家老字號油彩顏料專賣店,這里經常會進口一些高檔的外國油彩顏料,比如法國的貝碧歐,德國的史明克,比利時的布魯克斯手工顏料,這還是蘇玖第一次看到有荷蘭的ours。

有人說,藝術家都是偏執的。雖然蘇玖自認為算不上什麼「藝術家」,但她對油彩顏料的偏執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最愛的就是荷蘭的ours。在莫斯科她可以輕易地買到,但回國之後任憑她跑遍整個c城,始終沒有找到這款顏料,所以至今她也沒正正經經地畫過一張油畫。

國內銷售的油畫顏料像溫莎—牛頓她也試過,到了最後關頭拿著畫筆的手卻怎麼也擱不下去,最終只好作罷。

說到底,她還是不願意將就。

望著櫥窗中靜躺著的顏料,蘇玖的雙眼閃過驚喜的光亮,但旋即又歸于平淡,像一枚小石子投入大海,雖有漣漪卻掀不起任何波瀾。因為標簽上的價格足以讓她望而卻步。

本來老荷蘭手工顏料的價格沒有高得如此離譜,但是因為純進口的因素,關稅高得離奇,自然出售的價格也絕不會低。

蘇玖伸出右手食指,在透明的玻璃櫥窗上細細描繪它的輪廓。包裝盒上厚重的金黃色,像梵高筆下盛放的向日葵,承載著一個畫家所有的夢想和熱情。

不舍地收回手,蘇玖轉身離開。

陽光小區是個老舊的居民區,卻還沒有到再翻新的時候,舊雖舊,卻透出一種積累多年的熟悉氣息,那是一種叫「生活」,或者說,叫「過日子」的信息。

「小蘇,下班了。」門衛老大爺永遠都那麼熱情友好。

蘇玖笑著點頭。

此時,天已黑盡,明鏡般的月亮懸掛在天空,將銀色的光輝譜寫大地。花園附近一群大媽在拉著家常,同時也時刻關注著花園里一堆追逐打鬧的孩子,不時傳來一聲「兔崽子,小心點!」

這一切都讓蘇玖覺得安心和平靜。

翌日,蘇玖起得很早,吃了早飯就往畫廊趕去。听羅姐說,總公司那位今天會過來視察。

一大早上,整個畫廊的工作人員嚴陣以待,整齊劃一地分列兩旁。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羅姐,您去問問劉經理吧,還要等多久。咱們這快成雕像了呀!」李莉壓低聲音開口。

羅淑雅略一思索,出列,向那個站在最前面卻早已經累得佝著身子,氣喘吁吁,直拿手帕擦汗的人走去,剛想開口,就听見他兜里的電話響了,一首風情萬種的《萬水千山總是情》彌漫開來,像回到了風塵滾滾的上海灘。

劉啟行戰戰兢兢地掏出電話,接通,口里唯唯諾諾地應是,還不時地點頭哈腰,配合著一只手不停地擦汗,那模樣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掛斷電話後,劉啟行長吁一口,注意到自己剛才的動作全都落入了身後好幾十號員工的眼中,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的神色,隨即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虞總半路上有事耽擱了,今天就到這里,大家散了吧。」

大堂「轟」的一聲炸開了鍋,抱怨聲不絕于耳。

a說︰「新總裁好大的架子,這江南到江北不就是過個橋的事兒,這都能耽擱了?不會又是個吃喝玩樂的主兒吧?」見多了劉經理兒子的痞態,顯然對這位更高一級的富二代不抱任何幻想。

b故作高深地說︰「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咱們這位新總裁可是董事長的獨生子。虞靳楊听說過沒?那可是c城乃至全國數一數二的商業巨頭,從鄉下的教書先生到今天的商業巨鱷,你說他的兒子能差到哪里去?新官上任三把火啊!這火呀,就快燒到劉經理身上!」

c撓撓腦袋,抹了抹嘴角的哈喇子,白目地開口︰「剛才發生蝦米啦?我一覺醒來怎麼都散了,見到新總裁了沒?帥不帥?我跟你說,這站著睡覺還真是個體力活……」

「……」

蘇玖默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疲憊地揉揉太陽穴,就著手整理起今天的工作資料。

羅淑雅正好望過來,看著蘇玖略顯蒼白的臉色,關切地開口︰「沒事吧,臉色這麼蒼白?」

蘇玖笑著搖了搖頭。

中午,在茶水間的微波爐里熱了熱今早從家里帶來的飯菜,將就著下肚,洗了碗,又在自己的位置上眯了一小會兒,蘇玖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其實,昨晚蘇玖很早就睡下了,只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將近凌晨1點才閉眼,早晨6點鐘就起了,頭一直突突的疼。然後出門趕早班,又在大廳僵硬地站了兩個鐘,早就撐不住了。

蘇玖發現一個月前的那次車禍之後,自己的身體差了好多,不僅左手有時莫名其妙地疼,頭也時常暈乎乎的。幸好那通電話及時,否則蘇玖不敢保證自己什麼時候就站著倒下去了。

透過玻璃櫥窗,蘇玖向外望去。盛夏的街道,被太陽烤得火辣辣的,很難看見行人,街邊的行道樹也無精打采地站在那里。

一群十二三歲的孩子結隊而過。他們一身短褲t恤,被烈日曬得通體發黑,滿頭大汗。從蘇玖的角度望去,清晰可見他們淺淺的頭發上掛著的汗滴在陽光的折射下晶瑩透亮。

只見他們在櫥窗前停留,望了望櫥窗里那幅名叫《冬雪》的油畫,然後又嬉鬧著離去。

有人曾說過︰「我們太年輕,所以我們太簡單。」只有少年才不識愁滋味。

蘇玖覺得那樣的日子早已離她遠去,像上輩子的行李,塵封在不起眼的角落。她才21歲,心卻像入冬的花朵,漸漸枯萎,凝成一株風干千年的鐵樹,活著卻再難開花。不過她依然慶幸在那段不識愁的年少時光,有那麼一個人陪著她,見證了她的花季,共赴她的雨季。

望著大大咧咧粘在玻璃櫥窗上的幾塊口香糖,蘇玖無奈地搖搖頭,笑了。

起身拿起茶水間的抹布,浸水,擰干,快步往門外去了。

蘇玖蹲身,一陣熱浪撲面而來。她自若地舉起抹布擦拭起來,連眉頭都不曾皺過。

櫥窗里是一幅以藍白冷色調為主的油畫,名為《冬雪》,並沒有作者落款和創作日期。听羅姐說,她五年前來這里工作的時候這幅畫就擺在這個櫥窗里了,這麼多年來也不曾移動過;上面並沒有價格標簽,說明其並不出售。

這間畫廊隸屬c城大名鼎鼎的虞氏集團,但是蘇玖卻覺得它和虞氏並不是簡單的子母公司、副主產業的關系,相反卻像是相互**、並肩而行的兩個個體,沒有誰依附著誰的說法。因為總公司一般很少插手畫廊的日常經營,財務方面也很**,並不需要向虞氏總部報備。而且虞氏集團的核心產業大部分都分布在江南,江北的這家畫廊遺世**,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蘇玖近距離觀察著這幅畫,藍色的屋頂,藍色的天,遠處近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兩株枯樹的枝干依然挺立,只是綠衣換成了白衣;屋前的雪地上留有一大一小兩雙腳印,深深淺淺地一直蜿蜒到緊扣的門扉。整個畫面寧靜安詳,在冰天雪地中依稀可見那份縈繞其間的溫馨。

畫中一大片藍白色為炎熱的夏也平添了幾分清涼。

這樣的表現手法讓蘇玖無比親切,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油然而生,甚至于似曾相識……

一陣單調的腳步聲喚回了蘇玖的思緒。一雙擦得錚亮的黑色男士皮鞋出現在眼前,蘇玖緩緩抬頭。陽光有些刺眼,穿過街邊高大的槐樹落到他的臉上,勾勒出每一個細節,光滑的額頭和下顎,挺直的鼻梁上一副無框眼鏡,看起來那樣儒雅。高大的身軀在午後的陽光下投射出一大片陰影,將蘇玖籠罩其中。

蘇玖起身,以為是來畫廊買畫的顧客,微笑著招呼。卻不想那人只是盯著櫥窗發呆,對蘇玖的話置若罔聞。

蘇玖笑笑,也不尷尬,自若地收回手,蹲身,繼續擦起了櫥窗,表情專注。

糖膠是清理干淨了,同時玻璃上也留下了幾塊明顯的黑色污斑,手模上去粘得很。蘇玖拿著手里已經快要被曬干的抹布用力地蹭了幾下,依然不見效。索性放了抹布就用指甲刮,幸好蘇玖的指甲夠長。

這次的效果顯而易見,黑色的粘膠都被刮到了蘇玖右手的食指指甲里,櫥窗干淨如初。

蘇玖輕舒了口氣,正準備起身就听見身後傳來一陣低沉的嗓音,像風拂過吹響了樹葉,溫潤好听,這跟他的形象很符合︰「你很喜歡這幅畫?」

蘇玖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仍然老實回答道︰「美麗的東西誰都會喜歡。」說罷,扭頭,看向櫥窗,眼里流瀉出莫名的光亮。

夏日的風帶著一股燥熱吹過,吹皺了蘇玖寬松的雪紡裙,吹亂了她一頭潑墨般的長發。她就那樣煢煢而立,夏日的煩悶不減她一絲一毫的清爽,晃花了虞斯源的眼。

曾經,在他年少的歲月里也有過這麼一個人,白色的連衣裙,濃密的黑發,就像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奇跡般地出現在他和父親的生命中。從此,他可以穿上干淨整潔的衣服,放學回家後都有香噴噴的飯菜,每晚三兩個有趣的小故事伴他入眠……那是他年少歲月里僅有的溫暖。

蘇玖看著眼前這個儒雅的男子,他仍是保持著同一個動作,靜默而立,雖然依舊望著那幅《冬雪》,但眼里卻毫無焦距,像是穿透了這幅畫,看到了回憶里。那雙被隱藏在無框眼鏡後的狹長眼眸里涌動著復雜的情緒。

蘇玖輕輕地開口詢問︰「請問您需要……」

虞斯源抬手打斷蘇玖的話,旋即轉身離開,背影依舊高大挺拔。

蘇玖盯著那個背影,疑惑地輕皺眉頭,隨後舒展開來,自嘲地想,庸人何必自擾。而後拾起腳邊曬干的抹布,轉身回了廳內。轉角處只余一抹白色的裙角輕揚……

不遠處的車內,無框眼鏡後的那雙狹長眸子卻逐漸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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