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瀟馳目送她的輪椅遠去。醫院的設施相當人性化,有輪椅的專用通道。很快,瀨名美惠的身影就消失在拐角處。
拉上門,這間白色整潔的病房里就只有杜瀟馳和躺著的瀨名聰。她搬了一把椅子到床邊,坐了下來。
一縷陽光,穿過淡藍色的薄紗簾,照耀在他熟睡的臉上。他微蹙的眉頭,緊閉的雙眼,長長的睫毛對于男人來說過于暴殄天物了。她第一次這樣近的,這樣仔細的端詳他的臉,兩腮和下顎處有微微泛青的胡渣。即使他比你小,也已經是個男人了。杜瀟馳第一次這樣想。
她輕輕托住他搭在床上的手,涼的徹骨。
在杜瀟馳的世界里,瀨名聰從來就是溫暖的代名詞,如同他們第一次在‘愛舍’相識的那一晚,玫瑰色的人生,一室暖黃色的燈光,瀨名聰就應該是在那樣的色調里,對她微微一笑,喚她一聲‘effy’的翩翩少年,而不是了無生氣的躺在這里。即使酒吧那**,他的狂野也是火熱的,燙得人周身戰栗。然而,此時躺在病床上的他,手竟如此冰涼。
她將自己的的另一只手覆蓋其上。她覺得自己的雙手中捂的不是瀨名聰的手,而是他的心,她要把它捂熱,捂到它能夠再次健康地跳動。她從未如此害怕傷一個人的心,盡管她並不擅長,但是瀨名聰的心如果冷掉,死掉,她的雙手上就永遠沾染著愧疚。
手掌傳來的冰冷像一道銀白色的寒氣,將她的思緒帶回到林昭昭的死。那停放林昭昭身體的巨大冷庫,地獄一樣的氣息。
她慌忙望向窗外初夏的藍天和白雲,趕走腦中那副不祥的畫面。
她微微用勁握了一下瀨名聰的手。臭小子,你最好健健康康地活到七老八十!你不是伯仁,就算死,也不能因我而死。
初夏上午的太陽照進一窗子的明媚,偶爾听見幾聲鳥鳴,茶幾上盛放的百合花,呆呆坐著的杜瀟馳,無知無覺的瀨名聰。時間的流淌變得緩慢而悠然。
其間,主治醫師和一位**來詢過一次房。六十多歲的老教授,看到杜瀟馳略有些遲疑。查看數據的空檔,隨口問了一句︰「美惠呢?」
杜瀟馳簡短地解釋了一切。
從老教授的言語中,以及對瀨名姐弟親切的稱呼中,杜瀟馳猜想瀨名聰的病應該是這位教授一手治療的。于是問道︰
「這樣嚴重的發病,經常嗎?」
老教授搖了搖頭︰「上一次是好多年前了,他十八歲那年吧!當時他在國外,被專機送回日本,昏迷了一個多星期才醒過來。」
「是……從英國被送回來的嗎?2005年?」杜瀟馳月兌口而出的地點引來了教授的些許驚訝,也令她自己錯愕不已。
老教授的反應已經給了杜瀟馳肯定的回答。她猜對了!2005年,瀨名聰十八歲。2005年,她離開英國,離開alex。2005年到底發生過什麼?她雖然猜對了,但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所以啊,不能放任他喝那麼多酒。」老教授有些責怪的口吻讓杜瀟馳的心里更加難受。
伯仁的確因我而死。
「您看這次的情況嚴重嗎?」杜瀟馳關切地問。
「現在看應該無大礙。但下次就不見得這麼幸運了。酗酒,在別人那兒不過是惡習;在聰這兒就等于自殺。」見杜瀟馳像個受罰的小學生一般,于是放緩了語氣,「這次是沒事的,不用太擔心。」
「可是,他怎麼還沒醒?」
老教授看看手表,再看看病歷上的記錄︰「快了。再過一會,你喚一喚他,再給他一點感知。」教授做著示範。
杜瀟馳默默點頭。
「再過半小時,如果不醒,請通知我。」教授說完對杜瀟馳點點頭,護士換好新一瓶的點滴,微笑著說了兩聲‘失禮了’之後,才隨著老教授一起離開了病房,輕手輕腳地拉上了門。
房間里再一次剩下兩個人,仿佛世界是間只有瀨名聰和杜瀟馳的小房子。
杜瀟馳站在原地。腦子里,無數的關鍵詞在排列組合︰倫敦,2005年,瀨名聰,車禍,頭痛,酗酒……可是怎麼也排列不出一個令人滿意的順序。
望著瀨名聰依舊沉靜的面容,杜瀟馳突然很害怕他這樣睡下去,像林昭昭那樣永睡不醒。
「聰。」她輕喚著。
沒有回應。
她踫踫他的臉,像教授示範的那樣,從眉毛到睫毛,從眉心到鼻尖,從一個嘴角到另一個嘴角,到微微有點扎人的下巴,再順著臉頰上移至太陽穴,額頭。
他前面的頭發很長,遮住了整個額頭。她想起曾經和涼子討論他是不是喜歡男人的時候,提到他過于潮流的發型︰後面和側面都很短,唯獨前面留的長長的,且從未見他換過。
杜瀟馳小心翼翼地撥開他的頭發,當整個飽滿的額頭展現在眼前時,杜瀟馳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自右眉梢上側的發髻處開始,成三十度角,延伸至左側眉毛上方,足足有十厘米長。淡粉色的,凸顯于健康皮膚之上,像一條慵懶痴情的肉蟲,攀緣在他的額頭上,不肯離去。
杜瀟馳的手指輕柔地撫過這道舊日的傷痕,從一端到另一端。一定又是那場意外的杰作。
就是這個傷痕累累的孩子,曾經捧著一顆晶瑩剔透的心,來到她面前。他說他一直在找她,一直很努力的守護著這顆心不受傷,因為他要把它完好的交到她手上,當他再次遇見她的時候。
然而,她不但沒有感激他這麼多年的守候,反而一巴掌扇過去。
心,痛了,**了,碎了一地。
男孩呆呆地站在原地,兩手空空,茫然地看著杜瀟馳。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風從他的後背吹來,吹進他空空如也的胸腔。兜兜轉轉了一圈又一圈,失望地離去。
他是個沒有心的孩子。他的心摔碎了,碎了,碎了了,了……
風不停地說,對遇見的每一個人訴說。
然後,杜瀟馳做了一件連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