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為你……」
輕緩的四個字悠悠落在沈蘇姀心頭,沈蘇姀抬睫看著眼前這雙淵海般的墨藍色深瞳狠狠地掐了掐掌心,她眼底的深重嬴縱看的分明,下一刻,她的手已被他一把握了住。za
嬴縱垂眸,一根根將她的手指掰開,語聲依舊平靜而悠然,好似他道出口的這些言語與他而言只是最為尋常的小事一般,「蘇閥之案凶險萬分,你雖然是主審,卻沒有人比華庭更合適做那擔當之人,她是父皇和皇祖母最疼愛的公主,而你雖有皇祖母為你做主,可到底只是個外人,現如今無事之時尚且能寵你憐你,可一旦翻出什麼波瀾,定無人再為你做主,你當明白,廟堂權勢之爭沒有誰會手軟,更何況此事更關聯許多人項上人頭。」
沈蘇姀听著此話眼瞳微縮,唇角幾動似是想說什麼,嬴縱復又看進她眼底,「我知你對華庭心中有愧,更不願叫她卷入這是非之中,可即便沒有我送去消息,她也必定不會對蘇閥之案坐視不管,她是皇家公主,沒有人可以傷她,你慣會權衡利弊,此刻不可心軟!」
沈蘇姀被他這話刺得心頭一疼,頓時將手從他掌心抽了出來,眸光微狹看著他,語聲沉沉帶著慍怒,「慣會權衡利弊對誰都不會心軟的是王爺,我對誰都可以心狠,唯獨對華庭做不到,她那樣的性子是必定打算執掌此事的,是皇家公主又怎樣,當年的大殿下能在天牢之中‘畏罪自殺’,今日的嬴華庭亦不是沒有可能臨難!」
話音落定沈蘇姀一轉身走至了半開的窗邊,身姿筆挺眸光冷峻,迎著窗口吹進來的冷風定了定神,嬴縱站在她身後幾步,眸光深重的看了她片刻走至她身後,「我若對誰都不會心軟,此番你便不能站在我眼前,你不欲華庭插手,我卻樂見其成,你若有法子,自將華庭再送回鄞州便是……蘇閥的少將軍,果然只念著自己的未婚妻!」
沈蘇姀心頭一窒,背脊陡然僵住。
心頭怒意氤氳,卻又另有兩分別的情緒,他知道她的身份,她亦知道他知她的身份,可這麼多次誰也不曾點破,他從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舊事,如今被他這般意味深長道出,沈蘇姀只覺心中一陣不安,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與嬴縱聯手的是沈蘇姀,對他意念蠢動的亦是沈蘇姀,可若換成蘇彧,前世諸般記恨謀算,又與何處安放?
沈蘇姀正兀自怔愣,身後之人的胸膛忽然靠了上來,硬實的鐵臂自她腰間攀上,他的左手更是探至她左胸前心房之上,緩緩地磨挲打轉,沈蘇姀渾身一顫,一把將他的手按了住,嬴縱的掌心便罩在她心頭,微微傾身,掌間使出兩分力,「貪狠決絕如你,對別個素會心軟,卻唯獨對我殘忍,沈蘇姀,你這心里……到底要我怎樣?」
沈蘇姀喉頭一哽,一時說不出話來,眸光四轉的看著外頭陰雲連綿的天色,一顆心忽然怦怦直跳讓她有兩分無措,他的掌心帶著兩分熱力,緩緩的從她披風衣襟上透過,直燙的她心頭亦是暖烘烘的,她不過是不想讓嬴華庭插手蘇閥之案,怎地就是對他殘忍了?
又何必……又何必以這幅語氣與她說話……
沈蘇姀心頭急跳,眸光幾轉,抿了抿唇忽然道,「王爺可知今夜壽康宮欲行宴——」
身後之人氣息似有一滯,默了片刻才听到嬴縱窒悶的語聲,「帖子先你一步送入府中。」
沈蘇姀點點頭,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愣了愣才語聲微弱的道,「既然華庭已經回來,要再讓她回去鄞州大抵不太可能,可以讓她成為我的助力,卻不能讓她因為此事受到什麼危險,這兩日我將那卷宗粗粗翻了翻,許多事還需從長計議,竇準現如今還在天牢之內,先緩和一下大家的緊張,過些日子便能從大殿下和皇後著手查起。」
話音落定,身後之人卻未接話,沈蘇姀猛地發現他的手還落在她胸前,不由一把拉了下來,嬴縱就勢將她摟在懷里,窗口處的冷風嗖嗖,唯有與她相貼之處是暖的,沈蘇姀似乎受不了這般的靜默,略不自在的掙了掙,嬴縱將她腰身一定,語聲仍是窒悶的,「你對我……當真只有這些話好說?」
沈蘇姀聞言一愣,一時更為不自在了,正猶豫不決之間,頸側忽的一熱,沈蘇姀眸光陡睜,想到那一道多日才消的痕跡面上一熱,誰知他卻只是輕輕地一觸,而後語聲淡淡的感嘆一句,「你到底懂不懂男女之間的情致?」
沈蘇姀面上轟然一聲,粉拳一攥,心說我與你有什麼男女間的情致?
正在月復誹,他卻已經一把將她轉過了身來,她靠在齊腰的窗欞上,身子微微後仰,嬴縱雙手撐在窗台之上將她圈在懷中,第一眼便看到了她微紅的面色與眸光明滅的眸,他微微傾身靠近她,「憑你的性子,這幾日必定頗多煩悶……」
沈蘇姀眉頭一簇面上熱意更甚,那被人看穿的惶然讓她無所適從!
嬴縱看著她這模樣唇角微揚,眼底的濃色稍稍淡了些,「因你尚不明白你心中煩悶從何而來,你覺得失措而又不安,更害怕失了本心亂了你的復仇大計,因此你才對我沒有好臉色,你不欲見我,心中卻嗔念更深,今日你必定明白華庭歸來出自我之手,你更知道我因何如此,卻偏偏要來發一趟火,所為不過是想听我說那一番話……」
見沈蘇姀面上的紅霞與眼底的羞怒更甚,嬴縱眼中的興味也加深兩分,他又朝她靠的近了些,言語之間的氣息堪堪灑在她唇邊,「你既不懂,那我便來教你,從今往後,你在我面前當是什麼樣便該是什麼樣,不必偽裝,無需強忍,人之旖念,壓得越狠,那旖念便入心更深,有朝一日會叫你走火入魔欲罷不能,少將軍既然不畏秦王,又怎能畏那些許小心思?」
瞧著他那眸色听著他曖昧不清的話,沈蘇姀咬咬牙恨不能將眼前這張俊臉一把撕碎,心頭羞怒乍起,沈蘇姀豁然轉過頭去,「不知王爺在說什麼鬼話!」
「對,就當如此!」
沈蘇姀的一聲厲喝喚來的是嬴縱淡而溫柔的一句肯定,他抬手磨挲一瞬她的臉,卻被她轉頭錯開,嬴縱笑的鳳眸半眯,「你既覺得生氣便該發火,你既覺得羞惱便該轉過臉去不看我,因為少將軍如此嬌羞之態……更為撩人……」
意味深長的話語落定,沈蘇姀陡然轉過頭來再度看向了嬴縱,瞧見嬴縱笑意狡黠的模樣,沈蘇姀心中又氣又怒又羞又惱,卻根本想不出對付他的辦法,深吸幾口氣,終于咬著牙說道,「王爺難道忘記我們之間只是聯手而已?!王爺這些話還是對旁人說去罷!」
沈蘇姀說話這話便要推開他走人,嬴縱卻攔著她不讓,雙眸微狹仔細看了看她的面色,唇角微抿道,「你一點也不會說謊話,次次說謊之時面上雲淡風輕,袖子里的拳頭總是捏的緊緊地,別人或許要被你哄騙,我卻能輕而易舉識破……」
嬴縱說著話便將手伸進了她的廣袖之中,果然,在那袖子里她的手早就攥在了一起,他眉頭微挑用整個掌心將她的拳頭包裹住,帶著淡淡興味的語聲忽然變得更為肅然了些,「口不對心是你常用的伎倆,不過你既然說到你我聯手一事,那我便還要教你!」
嬴縱掐住她的腰身,瞬時貼的她更緊兩分,語聲暗啞帶著莫測的深長,「這天下至尊絕世的男人心骨皆是酥的,一見那能文善武做過將軍的絕子便會生出不軌之心,你若待他稍稍好些,他便會以為你對他青睞有加,心中必定對你生出非分之想,你需做的,便是對他再好些,與他走的再近些,時而與他些甜頭卻絕不說愛他,待他生出了非你不可的旖念,你便是叫他做什麼他都會應了你,如此,方才是你贏了……」
沈蘇姀雙眸噴火,一張小臉緋色嫣然竟是從未有過的絕艷之姿,嬴縱看的雙眸微狹,沈蘇姀卻狠推他一把,「嬴縱!你以為我是愛听花言巧語不諳人事的小姑娘不成!」
她怎不知他說的那天下至尊絕世的男人和那能文善武做過將軍的絕子是誰,沈蘇姀活過兩世也未听到有人對她說過如此撩撥的話,心頭酥酥麻麻,腦海中卻又自有清明暗自告誡自己,深吸口氣,沈蘇姀甫一抬睫便落盡他眸色深諳的眼底,嬴縱勾了勾唇,「你自然不是愛听花言巧語不諳人事的小姑娘……」
沈蘇姀正覺他終于說了句人話,嬴縱卻竟然接著道,「你比她們還不如!」
一口氣岔在胸口,沈蘇姀心中低咒,嬴縱繼續道,「別人有百個法子讓那些男人對她們死心塌地,你除了出口傷人動手打人可不會別的,我今日教你的,你可記住了?」
嬴縱眸光深邃的一問,沈蘇姀此刻一片凌亂如何能回答他,能給他的只有狠狠地一瞪罷了,嬴縱見她沒有半點長進不由得笑開來,忽而垂眸低下頭,不容置疑的將她吻了住,因她被他撩撥了一番,因此今日的沈蘇姀愈發甘美清甜,諸多情緒糾纏,連她那小小的掙扎都能挑起他無邊的欲念,唇齒磋磨檀舌糾纏,不知過了多久沈蘇姀才暈暈乎乎被他放了開!
雙瞳剪水雙頰艷若桃李,那氣喘吁吁的模樣更叫人心旌蕩漾,嬴縱將她整個人摟在懷中,喉頭微滾,雙眸暗紅的看她片刻,這才語聲暗啞又深重的道,「還忘了說一句,適才那法子,對別人是無用的,因只有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亦只有我能給你——」
沈蘇姀迷蒙的眸子里水波微漾,「嬴縱……」
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嬴縱眼底生出兩分包容的笑意,「你不必說,我全知道。hi」
沈蘇姀身子微漾,一般靠著身後的窗欞,一般被他拖抱在懷中,腦袋之中依舊是一片暈乎,可是嬴縱在做什麼在說什麼她卻又那般清晰的明白並理解,他懂她,她亦是了解他的,沈蘇姀閉了閉眸子,那一直攏在自己袖子里無措而緊攥的手緩緩伸出,忽然抓住了他腰間的王袍,這小小的舉動與嬴縱而已已然足夠,他落在她腰間的手收緊,沈蘇姀卻忽然看著他道,「你說我不懂,那你又是從何處懂的……」
嬴縱看著沈蘇姀的眼神仍舊帶著熾熱,卻在听到她這句話時微微一凝,他唇角撩起一絲苦笑,有些感嘆的觸了觸發燙的面頰,眸光一時深重,「原先不懂,後來……自然就懂了。」
沈蘇姀聞言眉頭微蹙,腦海之中忽然浮現出沐沉早前那頂撞之語,再想到此前他為她療傷時所說的話,那個藏在他心中的姑娘,那個讓沐沉百般回護的姑娘,沈蘇姀心頭滑過兩分異樣,看著他這雙眸子卻到底沒有繼續問出口,今日他所言縱然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卻是意在撩撥,她能听完他所言已需極大勇氣,此刻,再不敢主動多言一句。
嬴縱看著沈蘇姀的面色,她或是惱怒或是意動或是如此刻這般將所思所想沉凝于心,與他而言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勾了勾唇角,無論如何眼底的笑意都是帶著欣慰的,倔強如她,哪怕是一點點的松動對他來說都是巨大的勝利!
嬴縱的眸光深重而溫柔,好似看她不夠,沈蘇姀垂著眸,面上的紅暈久久退不下去,某一刻,她面頰之上忽然飄落一粒雪花,冰涼涼的落下,而後被她面上的溫度融化,瞬時變作一星晶瑩水粒兒,兩人皆有一愣,而後齊齊轉頭看向了窗外……
早前灰沉沉的天空之中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雪花,如絮的素雪紛紛而落,讓整個雲煙湖頓時景若其名,至此時沈蘇姀才覺外頭的風冷了些,她的背脊迎著窗外早有些冰涼,正做此想,嬴縱已將她轉過了身去,她帶著寒意的背脊貼在他胸口,他將那寬大的王袍一掀便將她整個人裹在了懷中,沈蘇姀僵直的背脊在他胸前一點點的松快下來,她抬眼看向那雪幕紛飛的朦朧世界,昭武三十四年的初雪天,忽然一點兒也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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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突變,卻未曾影響壽康宮之中的熱鬧,天色尚未黑,整個壽康宮已經點起了明亮的燈火,沈蘇姀再度進宮的時候壽康宮中已經到了不少人,西岐闌珊和寧微傾不知在說些什麼,看到沈蘇姀出現兩人便起身朝她做了個禮,寧天流也早就進了宮,看到沈蘇姀之時眼底的笑意便有兩分狡黠,沈蘇姀面不改色的朝內室而去,內室之中陸氏正在和嬴策、嬴湛說著話。hi
「蘇姀,你見過二妹妹了?」
剛進門便听到嬴策語聲含笑的一問,沈蘇姀點了點頭,「午時便見到了。」
嬴策眉頭微挑,「如何?」
沈蘇姀看了陸氏一眼,「什麼如何?」
陸氏無奈搖頭,嬴策便道,「從前的華庭可是凶悍的不行,且不知現如今可有改了性子?」
沈蘇姀皺了皺眉,「華庭公主何時凶悍了?」
嬴策冷哼一聲,「說起來她的年紀一點兒也不大,可那股子氣勢卻一點兒不差,從前整個皇宮可沒人能降得住她!現在又過了這麼幾年,我估計著肯定是變本加厲了!」
沈蘇姀便也露出兩分苦笑,「華庭公主性子直爽豪氣,哪有八殿下說的這般。」
見沈蘇姀竟然回護著嬴華庭,不說嬴策,便是陸氏都有兩分意外,沈蘇姀似乎也明白過來,笑意微滯,末了只當做什麼也沒發生的走至了陸氏身邊,陸氏對此當然樂見其成,嬴策卻搖了搖頭,「嬴氏公主可沒一個像她那樣的,都是皇祖母和父皇寵的!」
沈蘇姀見此不好再說什麼,可嬴策話音剛落內室入口處便傳來一陣腳步聲,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輕嗤,「嬴氏公主沒有一個像我這樣的,難道嬴氏皇子還有像八哥這樣的?八哥慣會說別人,且不先看看自己去!」
嬴策听著這話自然知道這是嬴華庭來了,轉過身去,一身紫貂加身的嬴華庭雙眸星亮唇角帶笑的走了進來,沈蘇姀看著這樣的嬴華庭眸光稍有一凝,其實嬴策所言也沒有錯,嬴華庭還真是變本加厲了,從前的驕傲意氣今日里更生出些俾睨之味,同那安靜柔婉的嬴華陽和機敏清傲的嬴華景全然不同,大抵因為從這帝宮皇城之中走了出去,再加上鄞州在西邊,民風更為粗豪,現如今的嬴華庭身上更有種上位掌權者的大氣,雖然容顏絕美正是花樣年華,卻絕非尋常女兒家那般露出些許嬌柔女兒態來。
嬴策見自己之話被嬴華庭听了個正著,面上也沒有半分的赫然之態,反倒是唇角一勾上下打量嬴華庭一瞬,認真思索了一番道,「看來鄞州的風水十分不錯,將來有機會讓八哥去你那里小住一陣子!長得倒是好看了,可瞧著這脾性兒倒是沒變!」
嬴策和嬴華庭的性子多有想象,從前兩人的關系也十分融洽,今日雖然嬴策背後說了幾句,可嬴華庭不生氣,嬴策也不覺得不好意思,這樣的兄妹關系在這宮中倒也是不容易!
嬴華庭听著此話還沒什麼反應,陸氏卻當先眉頭一皺,看著嬴策嗔怪道,「要住你自己去住,華庭可不回鄞州了!」
嬴華庭笑著走至陸氏身邊挨著她坐下,聞言看著嬴策狡黠的笑起來,嬴策有些意外,隨之便淡去,點了點頭,「如此才是最好!」
「哥哥已經定下了親事,八哥也快了,便是要走也得喝了八哥的喜酒再走!」
嬴華庭笑意凜然,頓時看到嬴策變了面色,陸氏搖了搖頭,拍拍嬴華庭的手背,「你可別刺激策兒了,哀家真在為他的事情犯愁呢……」
嬴策掃了沈蘇姀一眼,「孫兒上面還有七哥,皇祖母為七哥操心去!」
嬴策說完便出去找寧天流去了,陸氏看著他那模樣苦笑不得,嬴湛今年已有十二歲,見嬴策走出去之前的眼神便知道了什麼似得接話道,「皇祖母在七哥身上不用怎麼操心的吧?」
這話意味深長,沈蘇姀不由得看了嬴湛一眼,嬴湛被她那目光看的朝後微微一縮,大抵是想起了什麼不太美好的記憶,這邊廂陸氏也含笑掃了沈蘇姀一眼,嬴華庭坐在她左手位,沈蘇姀坐在她右邊的寶椅上,嬴華庭忽然探出身子朝沈蘇姀看了兩眼,那目光意味深長,直看的沈蘇姀心頭微微一緊。
嬴湛的話才剛落,門口處走進來一道墨色的挺俊身影,沈蘇姀一抬睫便看到嬴縱有意無意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心中生出兩分微瀾,沈蘇姀面色如常的起身對著他福了福,嬴華庭在嬴縱進門的那一刻便站起了身,堪堪的做了個禮,「七哥。」
嬴縱上下看了嬴華庭兩眼,點了點頭,「回來了就好。」
嬴華庭笑著點了點頭,嬴縱只和陸氏打了個招呼便轉身走了出去,陸氏見大家都來的差不多了便要準備更衣,路嬤嬤在旁侍候著,陸氏便將沈蘇姀和嬴華庭一起趕了出去不讓她們侍候,嬴湛當先一溜煙兒不見了人影,沈蘇姀便無聲跟在嬴華庭身後往外走。
走至一半,嬴華庭忽然轉了個向,「洛陽候請借一步說話。」
沈蘇姀心中「咯 」一聲,頓了頓還是跟在了嬴華庭身後,此時天色已經黑下來,外面還簌簌的落著雪,嬴華庭從寢殿中走出,直直走上了一條無人的回廊,那回廊空蕩蕩的回蕩著冷風,低低的嗚咽聲在夜間听的人心中發毛。
嬴華庭腳步一頓,灑然轉身,一雙鳳眸半狹,不加掩飾的落在了沈蘇姀身上。
嬴華庭的眼楮遺傳自昭武帝,那微微眯起的模樣像極了嬴縱,沈蘇姀看著她這模樣便知她有話要說,見她不急,她也好整以暇的任她打量,良久,嬴華庭淺淺的勾了唇,「洛陽候果然名不虛傳,本宮回來之前料想過洛陽候該是何種模樣,如今倒是和本宮想象之中頗有些不同,應當說……比本宮想象之中還厲害些。」
沈蘇姀心頭苦笑,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容唇角微動,卻說不出話來。
見她不語,嬴華庭便轉身看向了回廊之外已經積起來的一層薄雪,唇角微抿,語聲帶著逼人寒意,「洛陽候以一介孤女之身,只用了半年時間就成為了沈閥的家主,還得了各宮娘娘和太後的寵愛,連父皇都對你青眼有加,各個皇子們亦對你另眼相待,最終還得了這洛陽候的爵位,洛陽候現在還不足十五歲吧,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成就,真是可怕啊……」
不說還好,可一旦讓嬴華庭這麼一說,連沈蘇姀自己都覺得她似乎有些太厲害了,微微一頓,沈蘇姀唇角微揚,語聲平靜道,「公主當真是謬贊了,沈蘇姀能有今日,全靠太後娘娘的垂憐和皇上的恩賞,否則,沈蘇姀無依無靠之人哪有今日之榮耀。」
嬴華庭便又轉過身來看向沈蘇姀這喜怒不辨的面色,稍稍揚唇道,「洛陽候有沒有听說過一句話?這世上沒有完美的人,如果有,那就一定是裝的,這世上亦沒有什麼天上掉餡餅的事,別人看起來輕而易舉就做成了某件事,可按地下的經營與謀算誰也瞧不見,就好比洛陽候你,在外有仁善之名,在內有賢良淑德之風評,听說還能文善武多才多藝,如此叫人挑不出錯處來,足以說明洛陽候掩藏的多好。」
嬴華庭越說沈蘇姀面上的笑意越淡,等她說完,沈蘇姀微微頷首,「公主的性子果然直爽,沈蘇姀一介孤女,想活得好些想來也無錯,在這宮中更不敢行差踏錯一步,且不知公主今日說這番話可是沈蘇姀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
嬴華庭听著她帶了兩分坦誠的話搖了搖頭,「你並沒有什麼做錯的。」
沈蘇姀眉頭微挑,「那不知公主此話何意?」
嬴華庭看著沈蘇姀半晌,忽的抿唇,那略帶興味的眸光也徹底的暗了下來,「你雖然沒有做錯的地方,卻是管了不該管的事情,你在別的地方耍心機用手段那都和我沒關系,唯獨在這件事情上,本宮勸你知難而退莫要囂想……」
落雪聲簌簌,兩人之間有片刻的相持不下,沈蘇姀心頭忽然涌起了奔流不息的熱血,讓她心頭又是激動又是欣慰更多的卻是對眼前人的愧疚與不安,稍稍一頓,沈蘇姀才抬了眸,「公主所說的可是那蘇閥之案重審之事?」
見她主動問起,嬴華庭眼底的冷芒稍稍一散,她點了點頭,「不錯。」
沈蘇姀面上生出兩分苦笑,「公主說沈蘇姀管了不該管的事情,可是公主難道不知此事並非沈蘇姀自己爭取來的?若非漠北使者舉薦若非皇上下旨,沈蘇姀年紀輕資歷淺又從未有過查案的經驗,又哪里敢踫這樣大的案子!」
听她這樣說嬴華庭默然看了她片刻,眉頭微皺忽然問道,「你與七哥是什麼關系?」
沈蘇姀心頭微動,唇角一抿有些不解,「公主問這個做什麼?秦王是秦王,我是我,難道我們一定要有什麼關系嗎?」
嬴華庭看沈蘇姀的模樣陷入了沉思,擰著的眉頭表示出她正在懷疑什麼,良久沈蘇姀仍是半分情緒不露,嬴華庭便也不再看她,只點了點頭道,「你說不是你想插手的,如此甚好,那麼往後不管發生了什麼洛陽候只需要听令行事便可。」
沈蘇姀握在袖子里的拳頭微微一緊,看著嬴華庭的眸色有些疑惑,「公主要做什麼?」
嬴華庭搖了搖頭,「這個就無需洛陽候管了。」
話音落定嬴華庭便朝前殿行宴的方向走去,沈蘇姀看著嬴華庭筆挺的背影面上的從容之色緩緩地消失,繼而變作滿面的沉重之色,沈蘇姀不知在想什麼怔愣了住,嬴華庭的身影都消失了她還看著那個方向,某一刻,身後的回廊上響起一陣腳步聲。
沈蘇姀眉頭一皺豁然轉身,看到來人之時眼底生出兩分意外。
申屠孤身上著銀色鎧甲,不知是剛來還是已經在那回廊拐角站了許久,他走到她跟前幾步,又看了一眼嬴華庭離開的方向眸色微深,「華庭公主回來必定和蘇閥之事有關,侯爺應當小心些,那蘇閥之案頗為難辦,若是公主出面侯爺不如順勢退下。」
沈蘇姀眉頭微皺,似有些不明白申屠孤這話從何說起,申屠孤看了看她的面色也不再多說,就那麼站在她面前不走也不語,沈蘇姀想了想今日的夜宴,一時有些明白為何他在此,「輔國將軍已經回了申屠府?」
申屠孤眉頭微蹙,「世子病重,我回去看過一次。」
沈蘇姀聞言便有些明白,申屠府總不能後繼無人的,她雖然多少知道些申屠府的不睦,卻也不好多插嘴,當下也不再多問,回頭看了看前殿道,「宴會只怕要開始了,先過去吧。」
沈蘇姀轉身而走,申屠孤便跟在了她身後。
沈蘇姀心中全然想著嬴華庭之事,所以當她和申屠孤一前一後進門之時並未發覺有什麼不妥,直到一道森森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才有些不解的回看了回去,坐在左下手席的嬴縱看著她這模樣面色不只是怒還是冷,總之是沒什麼好顏色。
兩人之間的交流片刻便散,此刻殿中燈火大亮,四角暖爐中的熊熊大火讓整個室內充滿了暖意,宮人們已經陸續的開始布菜上酒,眼看著夜宴已經開始了,坐在主位的陸氏溫笑道,「好了,今日便不來那些虛禮了,叫你們一起聚在這里就是為了華庭今日歸來,你們和華庭都是五年未見了,華庭這次回來便不走了,往後你們這些從前的玩伴要多走動走動。」
今日只有皇家和諸位權閥家的小輩,皇帝和太後坐在首位,各宮娘娘們陪坐在側,皇子公主們緊接著坐在主位之下,因是為嬴華庭設宴,因此嬴華庭緊挨著陸氏坐在右下手第一席,在她身邊是多日未見的被禁足的忠親王嬴珞,即便是受了如此打擊,可他周身溫透和煦的大家之風仍是半點未變,其他人這麼排下來,沈蘇姀恰恰就坐在了申屠孤的對面,申屠孤的目光一抬便不經意似得落在了沈蘇姀身上,由此,申屠孤便也將她和嬴縱的交流盡數看在了眼里,眉頭微蹙,申屠孤周身迫人之勢一淡,變得更為沉寂了些。
「五年不見,公主風範不減當年,西岐闌珊先干一杯。」
西岐闌珊和嬴華庭二人身上都有種尋常女子少有的灑月兌勁兒,然而西岐闌珊的這五年都消磨在了西岐氏的族地和西岐的生意族事之上,如今再看,昔日兩個氣場相近的女子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變化,或許是嬴華庭的歸來勾起了她的豪爽性子,二話不說便仰頭喝盡一杯,嬴華庭見此贊賞的看了她兩眼,亦是一口干了!
陸氏見此不由苦笑,「慢著些,這酒性烈!」
長輩的勸哪里擋得住小輩心中之樂,西岐闌珊剛放下杯子,寧微傾又端了起來,寧微傾心有溝壑,可身上的那股蘭心靈黠勁兒到底沒有嬴華庭來的霸氣,她自不會像西岐闌珊那般一口喝盡,只舉著杯子盈盈笑道,「微傾要謝公主上書開了女官先河,若非如此微傾也沒法子入朝為官,如今公主歸來,微傾還有許多想法要像公主討教!」
嬴華庭是喜歡寧微傾的,巧笑倩兮靈動溫純,面容貌美心有謀算,同樣都是套近乎她卻不曾流俗,第一句話便落在了嬴華庭的心坎上,這麼多年的陌生感頓消,嬴華庭一笑,「這麼多年不見,微傾所想必定要叫我大開眼界!」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干了半杯,倒是讓陸氏放心了。
女孩子們從前本就親近,因此才表現的熱絡,其他的人則未曾主動起身敬酒,在座之人都是相識的,大家一邊漫飲著一邊說說笑笑,諸位上嬴華庭則在像皇帝和太後以及諸位妃嬪講述自己在封地的有趣事情,整個場面和樂融融好不溫馨!
陸氏看著這場面自然滿意,宴至一半,她想起什麼似得像極少出席這種場合今日卻華衣華裙出現的賢妃笑道,「從前是離得遠你伸不到手,現如今華庭回來了,你也該考慮考慮華庭的婚事了!華陽已經有了眉目,下來邊該是華庭華景,她們年紀都不小,咱們要上點心了。」
賢妃今日顯然是高興地,因為禮佛而慈目善眉的面容之上生出兩分溫柔笑意,看了嬴華庭一眼點了點頭,「臣妾明白,請母後放心。」
這個話題本是極正常的,大秦的女孩子在十五歲及笄之後便到了正式的嫁人年紀,因為古秦人的民風粗豪,因此十五歲到二十歲之間都是女孩子出嫁的年齡,一旦過了二十歲便有些不妥了,嬴華陽今年已經是十九,而嬴華庭十八,嬴華景也已經十六了,皇家的公主雖然沒有不妥這一說,可選駙馬工程浩大,做祖母和做母妃的上心是應該的!
可誰也沒想到,太後和賢妃說完此話,嬴華庭的面色就黑了下來!
手中的酒盅緩緩地一放,雖然輕巧,卻還是發出「 」的一聲響,這前殿並不大,赴宴的人也不多,因此這一聲響變得格外清晰,還在說話的賢妃和陸氏齊齊轉過頭來,便看到嬴華庭十分鄭重黑沉的眼神,「皇祖母,母妃,華庭的婚事你們不必考慮了!」
嬴華庭面上帶著明快而灑然的笑意,語氣亦听不出分毫破綻,可是話音一落滿殿眾人都愣了住,人人都壓在心頭的舊事浮起,幾乎是立刻,「蘇彧」這個名字立刻落在了眾人心間,陸氏看著嬴華庭從容的面容皺了皺眉,「華庭,你這是何意……」
嬴華庭的手還落在那杯盞之上,她縴細並布著一層剝繭的手指在那酒盅之上輕輕一劃,垂眸淺笑,誰也不看的靜靜說出一句話來,「祖母忘了嗎,華庭是有婚約在身的人啊!」
此話一落,似乎連殿中眾人的呼吸都憑空消失了!
一片死寂之中,昭武帝笑意和煦的看向了嬴華庭,「華庭,你的婚約早就不作數了。」
昭武帝話音一落,賢妃亦是皺著眉頭朝嬴華庭使眼色,眾人眼中或是擔憂或是興味或是漠然的眼神都落在嬴華庭身上,可是她卻仍是垂著眸子誰也未看,杯中酒業清冽,堪堪映出她那雙含著暗芒的鳳眸,諸人在等著她對昭武帝此話的回應,多了良久,她才抬睫掃了殿中人一圈,那眸光帶著審視與玩味,似乎是想看清這殿中諸人面具背後的嘴臉似得!
掃視一圈,她將目光落在了昭武帝身上。
父女兩甫一對視,靜然無波的殿中好似涌動出兩分波瀾,嬴華庭並不畏怕昭武帝那雙半眯著的鳳眸,她稍稍定神,而後唇角微揚的脆聲道,「當年的婚約乃是百官見證欽天監卜測是加蓋了父皇您的玉璽的,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天定神授,如此誓言自然是不可輕易變更的,听聞君臨城中出了個無名氏為蘇閥喊冤,一個無名無姓之人為蘇閥喊冤的確有些荒誕,不過也不怕,父皇,現如今華庭回來了……」
「這樣的事——」
「當然是華庭這個蘇閥少將軍的未亡人做比較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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