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如同草灰般堆積在天邊,沉重,壓抑,好似隨時都能卷下一場暴風雪。za
冷風呼嘯,將窗欞吹得吱呀作響,爐火轟轟,整個秦王府主殿之中卻感受不到半分暖意,嬴縱面沉若冰的坐在主位之上,深邃而森冷的目光定定落在殿中站著的人身上,沐沉背脊挺直,眸光微垂,一張素來沉肅的面容之上分毫表情也無,無畏無怒,哀默心死。
清遠和明生眼底帶怒,可看著嬴縱的表情卻又不敢逾越,殿門之外,容颯仍舊面色慘白的站在那處,整個秦王府,都好似因為嬴縱將發未發的怒意靜止在了此刻,不知過了多久,清遠終于忍不住的動了動唇,「沐先生說沈姐姐是替代品。」
話音落定,嬴縱的眉頭輕輕一簇,眼底的暗芒愈發鋒利了些。
沐沉垂眸良久,只覺得那懸在他頭頂的目光好似把凌遲的利劍一般,他是何等人,自能看明白嬴縱眼底沉沉壓著的憤怒,而這所有的憤怒,皆是因為那正沉睡在內室的女子,某一刻,沐沉忽然抬起了頭來,「王爺欲如何處置沐沉沐沉皆無怨言,沐沉只是不明,王爺將舊事講給侯爺听之時心中可會念起少將軍?」
嬴縱唇角微抿,語聲低寒滲人,「什麼舊事?」
沐沉聞言眉頭微蹙垂眸,並不欲答嬴縱此話,清遠看了看沐沉上前一步,語聲微沉的道,「王爺,沈姐姐知道當年步天騎破天狼軍十面埋伏陣的事,沐先生問沈姐姐是如何知道的,沈姐姐便說是王爺告知的,然後沐先生便對沈姐姐不敬!」
此話一出,嬴縱看著沐沉沉肅的面容眯了眯眸子,良久,他才語聲平平的開了口。
「本王並未與她講過此事。」
室內三人陡然看向嬴縱,沐沉驚疑不定的眸光更是滿含著不信,若嬴縱不曾與沈蘇姀講過此事,莫不是別的人講的?當年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沈蘇姀從何處得知?!
看著沐沉的表情,嬴縱周身那迫人的煞氣微微一消,他看了看他兩眼,森森的目光氤氳著的怒火仍是要將他磋成齏粉似得,默了默,「沐沉,本王曾警告過你莫要對她不敬,可你好似將本王的話全當做了耳旁風,若非是她心中不願傷你,你還能好好站在本王眼前?既然如此,你便滾回你的湖心小築去,本王不願見你!」
沐沉眼底的眸色更為復雜了,嬴縱讓他搬回那湖心小築算不得什麼要命的懲罰,可他那句「她心中不願傷你」是何意?沈蘇姀從前的敵視他還歷歷在目,這幾日雖有好轉,可沈蘇姀既然想入主秦王府,對他這個門客和顏悅色些也有好處,沐沉心中本做此想,可再如何和顏悅色與她不願傷他還是不同的,沐沉看著嬴縱的眸色,站在原地未動!
嬴縱見他這模樣冷冷的勾了勾唇,「只願你將來莫要後悔!」
沐沉心頭陡震,唇角幾動正想問什麼,內室之中忽然傳來一聲輕不可聞的聲響,殿中幾人耳力都超于常人,自然將那聲響听得清清楚楚,嬴縱面色一變當即起身朝內室而去,看著他那急迫的背影,清遠和明生想要跟上去,可沒有嬴縱的準許到底是不敢,默了默緩緩地退至殿門口站著,沐沉身形僵直的站了良久,末了也走了出去,走至門口恰好看到容色有異的容颯,此刻的容颯亦是眉頭緊皺,似乎也因為適才自家主子的幾句話覺得疑惑!
嬴縱疾步走進內室,剛走至內室入口便看到那床榻之上的沈蘇姀正整個人難受的卷縮一起,墨發鋪陳與床枕之上,縴縴細指正重重的按著腦袋,整個身子背對著他,隔得這樣遠也能看到她輕顫的背脊,嬴縱眼瞳一黑,趕忙奔至床邊,大手一攬將她抱進了懷中!
沈蘇姀甫一轉身嬴縱便看到她冷汗淋灕的小臉,細女敕五指深深卡在發根之中,看著她那骨戒泛白的手指,嬴縱自是明白了她此刻的疼,心中怒火一起,他驟然有些後悔沒將那沐沉大卸八塊,只將她的手從她頭頂拉下,而後將那扣進了自己懷中!
沈蘇姀渾身發顫,緊繃的身子足以叫人想象得到她此刻的煎熬,掌心不知何時被她自己掐出了血痕,她卻沒有發出分毫的聲響,嬴縱看的眼中一痛,驟然捧住她的小臉,大手在她下巴上使了兩分力,這才讓她將緊咬的牙關松開了半分!
「唔……」
悶聲的低哼溢出口來,那腦仁兒間的抽疼甫一爆發便止不下來,檀口微張,沈蘇姀听到自己這悶哼之聲眉頭頓時一簇,卻是沒有更多的力氣再咬牙堅持,輕微的喘息伴著不由自主露出的哼聲落定,沈蘇姀如溺水的亡魂一般埋頭進他懷里,大手攥住他的衣襟,墨發披散的腦袋緊緊抵在他心口,他砰然若鼓的心跳一聲一聲落在她耳側,好似只強有力的大手將她腦海之中的抽疼按壓了幾分,被疼痛剝奪的清明涌現出一星,沈蘇姀大汗淋灕的抬眸,恰落盡他深不可測卻又心疼滿溢的眸子里!
深吸口氣,沈蘇姀語聲顫抖的發問,「到底,到底我都……忘了什麼……」
嬴縱鳳眼微狹欺近與她,「忘了便忘了,我說不重要,你卻還要想,可是不信我?!」
沈蘇姀看著他,使足力氣搖了搖頭。
嬴縱眼底微光一現,她卻又嘶聲道,「可我仍想知道……」
剛剛乍起的微光又暗下去,他深吸口氣眼底帶出些狠色,「你若再想,我便殺了沐沉!」
沈蘇姀一愣,唇角竟扯出兩分笑意,又搖了搖頭,「你不、不會。」
嬴縱眉頭一皺,眼底生生現出兩分無奈,現如今,連他的威脅也不管用了,他看她良久,抬手覆在她頰邊將那冷汗拭去,眸色鄭重又哀慟,「沈蘇姀,你既有那麼兩分信我,便莫要去想那些舊事,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我只怕……只怕你又要死掉……!」
沈蘇姀听著此話心頭好似被一支大手揪了一把,胸口一堵,一時更拿那殷殷目光看著她,嬴縱眸光幾動,饒是萬軍陣前也不曾見過他這般艱難的眸色,他不再看她,只忽的將她腰身一攬,沈蘇姀的下頷擱在了他的肩窩,他一偏頭便將她耳珠餃了住!
沈蘇姀瑟瑟一顫,隨即只听到他低幽又深重的話……
「你定要知道,那我便告訴你一句。」
「我……早就知道了執掌萬軍的蘇閥少將軍有什麼秘密……」
「我亦早就將她擱在心里了……」
灼熱的氣息從而耳廓而入,瞬時讓她半個身子都麻了,那抽疼被這酥麻之感淡去兩分,沈蘇姀整個人卻怔了住,眸光蒙蒙的望著虛處,她下意識攥緊了他肩頭的衣裳,語聲飄渺的一問,「那……那我呢……」
話一出口,耳珠上輕輕地一疼,感覺胸前的衣帶被他一把扯開,沈蘇姀背脊一僵瞬時倒抽一口涼氣,他的吻卻未停下來,順著她耳側而下,一轉頭將她的唇瓣允了住,幾經輾轉纏綿,她已無力阻擋,只得任他所謂,那酥麻的感覺漸漸蔓延至四肢百骸,堪堪將她的思緒一點點的揉碎,沈蘇姀不知不覺被他壓在了身下,襟口微涼,他的唇瞬時滑下,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麼,沈蘇姀腰身一弓,只覺自己好似已被他放進大火爐之中炙烤,那火舌吞吐,生生讓她那點清明在瞬時間灰飛煙滅,低哼再度溢出,卻不再是早前那般生硬的忍耐!
沈蘇姀仰躺在那墨色的床榻之上,墨發在腦後如綢緞散開,身上雪色的狐裘不知飛去了何處,襟口生出些微的涼意,隨著他予她的燙意一道,讓她水深火熱卻又欲罷不能,某一刻,她忽然睜開了水光迷蒙的眸子,他未答她,她卻有些明白。
一念至此,那被他揉碎了思緒又猛地聚攏,他說他早將她擱在心里,那她呢,多半也是的吧,否則她怎會幫他強化陣法?!這個念頭震撼的沈蘇姀肝膽俱顫,不為別的,只為那在她看來不可思議的心動如今竟然好似被大雨滌蕩過的塵埃一般痕跡全無,從前縱然知道自己有些記憶模糊不清,可也從未生過此刻這感覺,好似她的人生堪堪缺了一塊!
缺的那一塊,卻又偏偏是他!
握著身下錦被的手驟然一緊,沈蘇姀眼前黑光一閃幾乎要被那陡然綻出的尖銳疼痛折磨的再度暈過去,可即便疼得她想就此死去,那無端缺失的部分卻仍是帶著致命的誘惑讓她不斷地想要深想下去,多想一刻,多想一分,哪怕多想那麼一瞬間,或許那些真實存在過的場景又會盡數出現在她的記憶中,那疼在加劇,沈蘇姀正要緊牙關生生受住,胸前猛然傳來的刺疼卻叫她不得不將那追溯舊事的思緒抽離開來!
牙關一麻,不自禁溢出一聲低吟,沈蘇姀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身上竟只留了一劍薄薄的里衣,身上野火焚心,她背脊一緊,那攥著錦被的手陡然生出 嚓的輕響,他在做什麼,怎的這讓她難受的滋味兒竟一點不亞于她身上的疼……
正兀自輕喘,他陡然欺身而上,一雙墨藍色的眸子深深看住她!
「可還要我做更多?」
暗啞的語聲如爪子在她心頭輕撓,沈蘇姀微仰著頭看著懸在自己上方的俊臉,面頰緋紅絕艷,微張的櫻唇呵出馨香的熱息,那雪色的里衣此刻凌亂的敞了開來,生生被她身上的冷汗浸濕,她看著他灼熱的眸色,那想不想要的話無路如何都是說不出口的……
便在她怔愣的這片刻,他忽然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蓬勃內力源源不斷的注入,不多時她癱軟無力的身子已重新煥發出兩分生機,他埋頭而下,暗啞的語聲堪堪擦過她的耳廓直入心頭,「天玄宗的內功都忘記了?你若偏要折磨與我,我可忍不得了!」
沈蘇姀眸色一深,腕間涌上的內力卻仍是未斷,看著他強自克制的眸子,她猛地閉上了眸子,天玄宗的內功心法她自然不會忘記,只是未想到這一層罷了,沈蘇姀內力一盛,心間默念心法口訣,雖然此番比平日里會聚心神難上許多,可過了兩柱香的時辰之後,她緊繃著的身子已經緩緩地放松下來,那一直皺著的眉頭也微微舒展。
嬴縱看著這般的她眼底暗色微微一松,掃了一眼她那敞開的衣襟,不發一言的將她的里衣整理好,又拉起錦被蓋在她身上,這才微微一嘆躺在了她身邊,轉身將她輕樓在懷中,那被怒氣與疼惜折磨半晌的心終有放松的一瞬……
嬴縱靜靜地看著這張緩緩恢復容色的臉,緊抿著的唇角微松,湊上前去吻了吻,這才安然的攬住她腰身閉上了眸子,不知過了多久,懷中人忽的一動,嬴縱陡然睜眸,瞬時便落進一雙恢復平靜與清明的眸子,他彎了彎唇,轉身看了看窗欞的方向,「下雪了。」
沈蘇姀正與他面貼著面,聞言抬了抬眸子越過他看向窗邊,果然,那幾乎透明的琉璃軒窗之外竟然不知何時已經簌簌的落下了柳絮般的大雪片兒,屋子里暖意融融,可瞧見那雪,再加上她身上的冷汗,忽的便覺得有些冷,未做多想,她下意識朝他懷中靠了靠。
嬴縱眼底又憐又喜,看著她滿是疲累的眉頭正欲說話,外面卻驟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沈蘇姀也听到了那聲音,不由抬頭疑惑的看向嬴縱,那腳步聲在內室入口之處停了下來,而後兩人便听到容冽平靜的聲音,「主子,郡主來了……」
話音落定,沈蘇姀眉頭一挑,嬴縱低低應了一聲,外面的容冽便又走了出去,嬴縱安撫的看了她一眼便欲起身,沈蘇姀卻一把拉住她,「哪個郡主?」
因是受了適才那番折磨,此刻沈蘇姀的聲音仍是啞的,看著她那縴細的五指捏著他的衣袖不放,嬴縱眼底慣常的冰色一消,唇角微揚道,「是殷家郡主。」
竟然是殷蓁蓁!
沈蘇姀一听此話實在有些意外,可隨即一想她陡然又明白過來,前次他去南境打仗的時候殷蓁蓁如她所願的相助與他,想必兩人已有幾分交情,沈蘇姀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此時時辰已經不算早,還下著大雪,殷蓁蓁來做什麼……
見沈蘇姀眼底浮起兩分疑惑,嬴縱唇角的弧度愈發深了些,傾身靠近替她整了整略散的墨發,語聲帶笑的道,「殷家郡主素有神醫之名,我欲讓她來為你瞧瞧——」
沈蘇姀聞言頓時明白,眼底的疑惑便也消了去,想了想又道,「我的身子應當沒什麼大礙,雖不解這頭疼到底是為何,可是讓郡主來替我看病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
嬴縱搖了搖頭,「怎會是小題大做,我不想看你次次受疼!」
見他那眸色深重的模樣沈蘇姀也不想拂了他的意,可拉著他的手卻未放,她隨即眉頭又是一挑,「你與殷家郡主是什麼關系?讓她知道我這般留在你這里就不會出事嗎?」
嬴縱眸色一深,沈蘇姀只覺眼前一花,尚未反應過來他便低頭壓了上來,他的唇覆上,帶著兩分涼意的將她的唇瓣撬了開,一陣狂風過境般的嘶磨,沈蘇姀還未回過神他又退了開,看著她晶瑩粉女敕的唇色,他鳳眸半狹的笑了起來,「愛看你吃醋的樣子!」
沈蘇姀一愣,拉著他的手頓時放了開,轉身平躺,復又將錦被拉起來把自己嚴嚴實實蓋了住,語聲略有僵硬的道,「是我忘記鳳王曾相助與王爺,鳳王素來中庸與朝政無爭,郡主也不會與王爺作對,就算知道倒也不算什麼。hi」
她話音未落,他起至一般的身子已靠了過來,大手伸進她錦被之下,一路模到她里衣之下去,意味深長的揉捏一通,語聲之中笑意更深,「便是不承認我亦知你!」
沈蘇姀眼睫微顫氣息不勻的忍了他那小動作,還未回嘴他已利落退開轉身走了出去,听著那腳步聲漸遠,沈蘇姀轉頭只看到他在內室門口一閃而逝的背影,墨色的簾絡晃蕩不止,沈蘇姀心頭不由涌起一陣意動,下一刻那被壓下去的抽疼又浮了起來,她深吸口氣,再不敢多想多看,立刻閉著眸子默念起了天玄宗的內功心法。
當嬴縱看到和殷蓁蓁一起來的還有沈蘇慕之時一雙眸子微微的一暗,殷蓁蓁周身仍是裹著黑紗,此刻那身上還披著一件鴉青色的狐裘披風,她安然坐在輪椅之上,沈蘇慕一身雪白袍子眉目清雅的站在她身後,外頭下著鵝毛大雪,這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如約而至,嬴縱當即又往前迎了兩步,「郡主冒雪前來,本王十分感謝。」
殷蓁蓁一雙眸子之中並沒有什麼情緒,上下打量了嬴縱一瞬,終是有些疑惑,「看王爺的樣子,今日的病人只怕並非是王爺。」
嬴縱听著殷蓁蓁之語勾了勾唇,掃了沒什麼表情的沈蘇慕一眼點了點頭,「確實不是本王,只因尋常大夫實在無法應付,否則本王也不會麻煩郡主,請郡主隨本王來——」
話音落定嬴縱便在前領路,殷蓁蓁眸色一時微深,回頭看了沈蘇慕一眼,兩人眼底都有些不解,是誰能讓秦王親自開口請她前來呢?懷著諸多疑問,沈蘇慕推著殷蓁蓁的輪椅朝主殿的方向一路行去,至主殿之前,沈蘇慕將殷蓁蓁抱了起來,跟在她們之後的侍女將輪椅放進門內,沈蘇慕又將殷蓁蓁放在了輪椅上,嬴縱看著他們如此眉頭微挑,而後一路朝內室而去,沈蘇慕推著輪椅,越是往那內室入口走越是覺得有些不安,待走至內室入口看到躺在床榻上好似已經睡著的人,他的步子猛地停了下來!
嬴縱並未管身後人的異狀,只走榻邊觸了觸沈蘇姀的面頰,沈蘇姀今日已是疲累至極,正昏昏欲睡的她被他一處陡然轉醒,極其自然的抬睫看她兩眼,語聲仍是微啞,「郡主來了?」
嬴縱點點頭,稍稍讓開了點,而後轉身看向了自己身後。
沈蘇姀隨著他的目光朝入口處看去,這麼一看,她也有些怔愣……
沈蘇慕即便想到沈蘇姀和嬴縱關系不尋常,卻也沒有想到已經不尋常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看著沈蘇姀和嬴縱之間十分尋常自然的模樣,看著嬴縱握著的沈蘇姀的手,又看了看沈蘇姀掛在一旁的衣裙和那鋪陳在枕上的墨發,沈蘇慕看著嬴縱的眸光頓時帶上了敵意!
看清沈蘇姀的面容,殷蓁蓁也是皺眉,回頭一看,身後之人果然怒意滿溢!
沈蘇姀唇角幾動,反手抓住嬴縱的腕子便狠掐了一把,嬴縱吃疼,不著痕跡的反手將她再次握住,面上的容色平靜無波沒有分毫變化,沈蘇姀唇角微抿,看著沈蘇慕那又怒又驚又帶著兩分痛惜的目光竟然也生生浮出兩分自己做了錯事的惶然感,「大,大哥……」
听見她的語氣竟有兩分勢弱,嬴縱頓時蹙眉,將她小手收于掌心微微緊了緊,然後才看向殷蓁蓁,「洛陽候便是病人,請郡主為她看看——」
听他用了「請」字,沈蘇姀眉頭一挑,這邊廂殷蓁蓁還未說什麼,沈蘇慕已經推著殷蓁蓁的輪椅走了過來,至榻邊打量了一番沈蘇姀的面色,見她面色果然有些不妥便也來不及糾結她和嬴縱的關系,放下輪椅靠近榻邊語聲憐惜道,「姀兒,你哪里不舒服?」
——姀兒?
嬴縱眉頭一挑,周身氣勢頓時有些冷,頓時低頭去看沈蘇姀的目光,卻見沈蘇姀看著沈蘇慕的目光倒還算坦然,聞言先是浮起兩分苦笑,抿了抿唇角道,「就是有些事情記得不甚清楚,每次想去想清楚的時候便會頭疼欲裂,非要運起內力才能制住。」
她那面色之上覆著兩分灰敗之色,沈蘇慕看的心疼不已,本想上前去觸了觸沈蘇姀的額頭,卻見嬴縱坐在榻邊握著她的手不放,沈蘇慕抬起頭看向嬴縱,四目相對之間,這屋子里的溫度似乎都升高了兩分,一片靜默之中,殷蓁蓁自己動了動輪椅靠近一步。
「王爺將侯爺的手交給我吧。」
話音落定,嬴縱這才看向殷蓁蓁,將沈蘇姀的手放在床邊,起身站在了一旁,沈蘇慕見此便將殷蓁蓁推得更近了些,殷蓁蓁面無表情的將指尖落在沈蘇姀的腕上,她那手上也帶著黑紗,十指落在沈蘇姀腕間的觸感十分奇特,沈蘇姀皺了皺眉,抬頭看了一眼嬴縱鄭重的眸色心頭一時又浮起兩分意動,剎那間,眉頭狠蹙!
繞是誰都能看出她的異狀,嬴縱立刻上前一步,將沈蘇姀放在內側的手抽出,指節一搭又將內力源源不斷送入,沈蘇姀深吸口氣,念了兩句內功心法才平靜下來,嬴縱見她又睜開了眸子這才松了口氣,看著殷蓁蓁道,「就是如此,念起舊事便會生出頭疼的病來,平日里卻並無任何不妥,她並非忘記了所有的事情,只是一些。」
嬴縱語氣尋常,可讓沈蘇慕和殷蓁蓁听著,那份了如指掌的感覺卻好似他和沈蘇姀已經生活許久,沈蘇慕眸色幾變,看著沈蘇姀難受的樣子忍了又忍,殷蓁蓁將指尖從沈蘇姀手腕上取下,沉思一瞬,平靜的眼底緩緩浮起凝重,「除了適才侯爺因為疼痛而生出的內力沖撞之外,侯爺的身子並無半分不妥,實在是……有些奇怪!」
一听此話嬴縱的眸色便暗了下來,這樣的話他並非听到第一次!
嬴縱當即將眸色一沉,「郡主也無法可解?」
適才還讓人覺得並非那麼生人勿近的嬴縱立刻又恢復了本來面目,這句話帶著迫人的沉厲,連沈蘇姀都听得皺了皺眉,殷蓁蓁看了嬴縱一眼,卻也不生氣,眼底仍是浮著兩分平靜,「記不起舊事的緣故有許多,單單記不起一段事情亦有可能,頭疼的緣故也有許多,比如傷了腦袋傷了心脈等等,只問脈是得不出的……」
「我不曾傷過腦袋,至于心脈……」
沈蘇姀話音微頓,仿佛一瞬間又憶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嬴縱聞言眸色微縮,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一時看向殷蓁蓁道,「不知郡主要用什麼法子來確定她身子何處不適?」
殷蓁蓁看了沈蘇姀片刻,又看向嬴縱,「要行針。」
听到只是行針,嬴縱眼瞳一松,點了點頭,「現在可能行針?」
殷蓁蓁沒說話,只將她那輪椅上的某一處機關按了一下,只見那輪椅椅臂之上驟然出現一個短板,她抬手將那短板一滑,里頭竟然是個暗閣,暗閣里頭放著諸多物件,殷蓁蓁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套針具,「現在可以,只是……」
此話一出,嬴縱眉頭又一皺,「只是什麼?」
殷蓁蓁看了看沈蘇姀並不算好的面色,「只是會很疼,只怕得有人幫忙看著洛陽候。」
嬴縱看了沈蘇姀一眼,見她眼底一片尋常才對著殷蓁蓁點頭,「有本王在。」
殷蓁蓁眼風掃了沈蘇慕一眼,平靜垂眸,「要請侯爺寬衣。」
寬衣的意思是……沈蘇姀緩緩垂眸,眼睫微顫。
「有本王在。」
「不行!」
嬴縱話音剛落,沈蘇慕已經輕喝出聲,嬴縱看向沈蘇慕,眸光微沉,「還請慕公子出去候著,她今日已是累極,我們還是不要耽誤時間!」
沈蘇慕哪里舍得耽誤沈蘇姀的時間,可是看到嬴縱這模樣他無論如何也舍不得自家妹妹在他面前寬衣解帶,深吸口氣,沈蘇慕微寒了聲音道,「王爺府上就每個侍女嗎?」
嬴縱看著他搖了搖頭,「沒有。」
沈蘇慕和殷蓁蓁都是一愣,沈蘇慕又定了定神,「正好,郡主的侍女就在外面!」
嬴縱又看著沈蘇慕抿了抿唇,「她不喜別個踫她。」
沈蘇慕一口氣一岔,殷蓁蓁挑了挑眉,而這邊廂沈蘇姀慢了半分才反應過來,轟然一聲,她面上瞬間燃起一場焚天大火,深吸口氣定了定神,緩緩地將嬴縱的手掙月兌,看著殷蓁蓁十分鄭重的道,「郡主放心,我忍得住。」
殷蓁蓁看著沈蘇姀並未點頭,眸色掠起微瀾似有些懷疑。
這邊廂嬴縱已經表示反對,「你今日已經累極,若是忍不住該如何是好?」
沈蘇慕也不再多說,只看著沈蘇姀也是不放心。
沈蘇姀唇角浮起兩分苦笑,定定看住嬴縱,「你當知道,這點疼與我不算什麼。」
嬴縱看著她那眸色,哪里不知便是要了她的命她也定是會忍住的,眸色狠狠的一暗,他又上前撫了撫她額間沁了汗意的亂發便轉身走了出去,先前萬般不舍,如今卻也是灑然利落,只是那步伐比平日里略急,好似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又返身似得!
嬴縱一走,內室便只剩下三人,沈蘇慕又是疑惑又是憐惜的看著沈蘇姀,沈蘇姀便笑著看著沈蘇慕道,「大哥,今日這事稍後再與你說,今日實在沒有力氣了,請大哥恕罪……」
沈蘇姀對沈蘇慕是不想有半分欺騙的,這個哥哥為了她這個假妹妹亦是能做的都做了,若非是他,前次的瑯琊城也不會听她的話去相助與嬴縱,且沈蘇慕一心為了沈蘇姀好,她心底多少有兩分冥冥的親厚之意,微微一頓,沈蘇姀又道,「秦王乃是為了我好。」
這最後一句交代意味著什麼沈蘇慕豈有不知的,他眸色一暗,隨即又平復了心境,看了殷蓁蓁一眼對著沈蘇姀道,「大哥明白,郡主的醫術極佳,你且放心,大哥就在外面,你莫要強忍,實在不行便讓郡主的侍女進來。」
沈蘇姀點了點頭,沈蘇慕這才走了出去。
看著沈蘇慕走出,沈蘇姀才撐起了身子半坐起來,殷蓁蓁看著她道,「請侯爺寬衣趴著。」
沈蘇姀依話照做,殷蓁蓁一邊抽出針囊之中的銀針一邊道,「若是實在忍不住侯爺可說,我自會停下來。」
沈蘇姀點了點頭,「郡主自行針便是。」
殷蓁蓁無聲點了點頭,沈蘇姀瘦削的背脊之上是一片如雪似得細女敕肌膚,殷蓁蓁的眸光循著那穴位一路走上去,而後抬手落針,直將一枚不算細的銀針直直插入了沈蘇姀脊骨縫隙之內,銀針沒入肌膚,殷蓁蓁極緩的轉動,肩頸驟然緊繃,沈蘇姀卻竟然一聲都未吭,殷蓁蓁眸光微亮,徐徐將第二枚銀針抽了出來……
外室之中,沈蘇慕走出來之時只看到嬴縱側影筆挺的站在大開著的窗欞之前,窗外雪絮紛飛,窗口冷風大做,嬴縱廣袖墨袍隨風而舞,刀削斧刻的側臉渾似雕塑,沈蘇慕走至嬴縱身邊,看著他緊繃的下頷和微蹙的眉頭方才明白他這樣的人竟也有緊張的時候。
上次從這里走出去的時候沈蘇慕便該明白自家妹妹與眼前這人的不同尋常,他不是沒有為沈蘇姀的親事考慮過,可再怎麼考慮卻也未想到眼前此人身上,想到沈蘇姀說的要支持他上位,沈蘇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沈家支持秦王,不知秦王許了什麼好處與沈家?」
嬴縱本來沒有心思與他爭鋒相對,奈何沈蘇慕的語氣實在讓他覺得不舒服,堪堪轉頭,眸光冷箭一般的看向眼前此人,「慕公子以什麼身份來問本王此話?」
沈蘇慕氣息一滯,冷笑,「自然以姀兒哥哥的身份。」
听到那般親昵的稱呼,嬴縱的眉頭復又狠狠地皺在了一起,唇角冷勾,「本王什麼好處都沒有許給沈家,即便如此,她仍然願助本王,慕公子可明白了?」
沈蘇慕深吸口氣,眸光半眯,「秦王以為姀兒是那麼好糊弄的人嗎?」
嬴縱唇角微揚,眸光一時變得溫透,看著沈蘇慕頷首道,「慕公子說得極對,她一點都不好糊弄,慕公子應該想想,她如此不好糊弄,今日卻為何在本王懷中?」
听嬴縱說的如此露骨,沈蘇慕攏在袖子里的拳頭緊攥,恨不能一拳打在嬴縱身上,嬴縱瞧著眼前這與沈蘇姀長得有兩分想象的面容搖了搖頭,「她敬重慕公子,慕公子便也該尊重與她,若慕公子自不量力的想去說教與她,到會叫本王覺得不堪,畢竟,這麼多年慕公子一心在瑯琊城,沈家沒有世子大少爺,唯獨只有一個五姑娘。」
沈蘇慕被嬴縱幾句話說的變了面色,漆黑的眼底又怒又痛,想到沈蘇姀那句交代到底是忍下了心中之氣,仔細的看了看嬴縱的面容,這才凝眉道,「秦王對姀兒是真心?」
嬴縱聞言才將那迫人的目光移了開,此刻雪勢加大,天色亦漸漸地沉暗下來,夜色,雪幕,窗外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而虛無,可嬴縱眼底,卻是一片沉冷清明,薄唇緊抿,他的語氣和外面的寒意無二,「本王與她的事,只怕還輪不到慕公子過問。」
沈蘇慕又一句話被堵在唇邊,看著他陡峭的側臉一時也沉默下來,是他太著急了,今日這場面全然在意料之外,因此才亂了陣腳,眼前這人的高神心思便是說了他也不會盡信,可看著他對姀兒的樣子卻又不像是作假,關鍵是姀兒,她遠非他想的那般羸弱,而她竟能向著他,適才兩人的交流他亦看在眼里,竟是兩情相悅的?!
沈蘇慕心中天人交戰,嬴縱站在窗邊卻愈發煩躁,內室之中悄無聲息,那殷蓁蓁既然說了會很疼便絕非只是客氣,她卻連一聲哼都沒有,她那樣的人啊,無論多疼都會忍住!
嬴縱眉頭一沉,忽然轉身朝內室而去——
沈蘇慕看著他的背影當即皺眉跟上,可尚未走出兩步便有道無形的高牆擋住了他的去路,狠狠地攥了攥拳,沈蘇慕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嬴縱進了內室!
走入內室之時殷蓁蓁正收針,嬴縱眸光一掃便瞧見沈蘇姀光著的背脊,他墨瞳微縮,腳步極快的走至榻邊,只瞧見沈蘇姀的眸子虛虛閉著,好似已經昏睡,那光潔的背脊之上一個個的紅點乃是適才落針之處,整個背脊上一滴滴的汗珠兒順著那起伏的腰線滾落,只怕適才是經了大疼的,嬴縱心疼的皺了皺眉,待殷蓁蓁取完了針,拉起被子將沈蘇姀嚴實蓋了住。
「郡主可有瞧出不妥?」
他語聲急切,殷蓁蓁一邊將那針囊放進輪椅之中一邊緩緩地搖了搖頭,嬴縱心中「咯 」一下,眸光陡然一沉,殷蓁蓁面無表情的掃了嬴縱一眼,「侯爺的身子並無內傷,心脈與腦袋亦都不曾受損,只是體質較差罷了,一些小毛病也都不足以讓侯爺出現如此癥狀。」
越說嬴縱眸光越是沉暗,殷蓁蓁涼涼看了他一眼,語氣仍是不疾不徐,「不過,侯爺體內有幾道經脈似有異樣,侯爺忘記一些事情極有可能與這幾道經脈有關。」
終于听到一點不同,嬴縱眼底幽芒一閃,「有何異樣?!」
看著嬴縱 亮的眸子殷蓁蓁眼底閃過兩分凝重,「這幾條經脈好似是死的。」
嬴縱眉頭一皺,「死的?莫不是受過傷從而傷及了經脈?」
殷蓁蓁搖了搖頭,「這個死並非是指損傷,而是指經脈本是好的,卻是無法像正常人那般運轉,現在亦看不出從何時開始癱瘓的,有可能是侯爺的身子還有什麼不妥我尚未發現,畢竟今日乃是第一次檢查侯爺的身子,除此之外,還有可能是……」
略一猶豫,殷蓁蓁又道,「還有可能是巫咒之術。」
嬴縱的眸子陡然緊眯了起來,這「巫咒之術」剛出,便是連殷蓁蓁自己的眼底都泛起兩分波瀾,巫咒之術,若真的是巫咒之術,那足以證明沈蘇姀這般模樣必定是人為!殷蓁蓁或許還不明白沈蘇姀忘記的是什麼,可是嬴縱卻是深深的知道,多年來從未有過的震駭之感細細漫上他心頭,無形之中好似一只大手攥住了他的心髒一般叫他呼吸一窒。
「此事尚不確定,過兩日再為侯爺檢查一番方才能確定。」
殷蓁蓁話語落定,嬴縱一時沉暗無比的眸子已經恢復了素日里的冷冽,他定定看了看殷蓁蓁,忽然出聲道,「本王有一事相求,還請郡主應允——」
有事相求?!
便是波瀾不驚如殷蓁蓁,此番听到他這話時也生出兩分不寒而栗之感,仔細的看了看嬴縱的眸色,又看了看榻上無知無覺的沈蘇姀,殷蓁蓁看著嬴縱道,「王爺先說說看。」
嬴縱眉頭微蹙,傾身撫了撫沈蘇姀眉間的汗意,「此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殷蓁蓁有些不解的看了嬴縱兩眼,垂眸片刻,忽然自己轉動著輪椅朝內室出口而去,「侯爺的病暫時沒有法子,只得讓侯爺自行運功暫作壓制,過幾日侯爺可再為侯爺安排一次,到時候蓁蓁應該能為侯爺確定這病癥所在,天色已晚,蓁蓁告辭。」
嬴縱看著沈蘇姀微蹙的眉頭眼底一片深沉,她好似趴的有些累了,感覺到嬴縱的手落在額頭上便轉過臉朝他掌心靠了靠,嬴縱眼底沉色一消,忽而漫上不可抑制的溫柔,唇邊滑出一聲喟嘆,他驟然傾身將她抱入了懷里。
她上衣早就半褪與腰間,此刻被他抱在懷中整個上身便是光著的,突然離了錦被,沈蘇姀冷的皺了皺眉,嬴縱拉開王袍將她裹入懷中,驟然起身抱著她朝浴房走去,迷迷糊糊之間沈蘇姀淺淺的睜開了眸子,「行針行完了?」
嬴縱听著她軟糯暗啞之聲點了點頭,在她額間吻了下,「可疼?」
沈蘇姀搖了搖頭,全然不知自己上衣早已墜地,卻似貓兒一般的往他懷中一鑽,語聲漸弱的道,「與那次的疼相比可算不得什麼……現下……這是……要做什麼……」
沈蘇姀全然不覺嬴縱的腳步似有一滯,只听嬴縱默了默才輕聲道,「郡主吩咐要讓你藥浴,萬事有我在,你且睡罷……」
只听到郡主吩咐,沈蘇姀卻好似未想那藥浴為何,迷迷糊糊點了點頭便睡了過去。
嬴縱看著她靜然無聲的睡顏眸光一狹,她以為他不知她那疼是什麼,可他怎能不知,當年蘇閥出事,許多將士以戰勝蘇閥少將軍為榮,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如今這樣好的性子,那些因為戰勝蘇閥少將軍而升官發財的將士們不到一月時間便徹底的消失于世。
嬴縱忽的不敢再看她此刻睡顏,眸光一抬,眼底綻出幾分幽芒。
萬箭穿心,到底該是怎樣的疼呢……
------題外話------
怎麼辦怎麼辦這幾日都沉醉與縱子的溫柔鄉里不能自拔了!還有好多陰謀詭計還要不要寫了啊啊啊啊!嬴縱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話說姑娘們的長評一個個的都啥時候兌現?!
今日寫這章時忍不住為縱子掉了兩顆金豆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