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殘陽 第六章 格桑要去煤礦 下

作者 ︰ 韓世泰

他們倆私下關系很不錯,小田把格桑當成老大哥,格桑則把小田當成小弟弟。比起那些副總,小田是幸運的,他能有幸洞察老總的心事。集團上下,三萬多人,能常常去老總家的人也就是只有小田一個,他知道這是老總對他的信任,他也深知︰被領導信任是要付出代價的,自古至今,概莫能外,有時還要搭上姓命。

從老板嘴角的笑意小田讀出了一些什麼,他的後背涼了一截。

突然,一個要走的念頭襲上心來。

「不行,老板對我有知遇之恩,況且……」很快,小田打消了這個危險的念頭。

小田的心里亂糟糟的,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感覺眼前這個人既熟識又陌生。

「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我是智者嗎?我要勸他放棄仇恨,還是幫助他復仇?如果勸了,那不顯得我……不行,我不能重蹈楊修覆轍。

「哎,听天由命吧。」小田似乎意識到前面不是政治大地震,而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火山大爆發,那滾滾的岩漿隨時都有可能從地底下噴出,吞噬人的生命。想到這里,小田的心抽搐了一下,額頭上滲出了些許的汗滴。

「想什麼呢?」格桑發現小田的情緒有點失常。

「我……沒想什麼……沒想什麼……」小田從兜里面掏出紙巾,擦完了汗,「可能是最近沒休息好吧,有點兒感冒,這不,都冒虛汗了……」

「那好,回去記得吃藥。」精明的老板不會戳穿下屬的心思,「田兒,我想把接待省上檢查組的事交給你來全權處理。記住,必須對每個人都有個交代,檢查組也有壓力呀……」格桑的眼楮又微微的閉上了,他在思索,他在養身,不,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

「這麼大的事,我恐怕……會讓您失望……」小田不敢正眼看老板的臉色。

「失望?我從來沒對自己失望過,這次也一樣!」格桑斬釘截鐵,不留余地,不容推辭!這就是格桑的辦事風格,只要他決定的事情,除非是自己改變主意,別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動搖他的想法和決定。他曾告訴過小田,「領導的權威比對與錯的真理更重要!」

小田一頭霧水,他不明白老板這次的用意到底是什麼,但又不敢問,格桑喜歡琢磨人,但不喜歡被別人琢磨。

車子繼續向山里駛去。兩邊都是高聳入雲的松樹林,郁郁蔥蔥,遮天蔽曰,一年四季,這條路都曬不到太陽。昨夜剛好下過雪,兩邊的松樹上落滿了雪,路上的積雪被拉煤的車壓過,黑乎乎的,少了清新淡雅,可也安全多了。

黑與白,鮮明的對比,醒目而又和諧。

「我父親年輕時也在這兒挖過煤」,格桑用手指著,「那時候是生產隊的,你知道生產隊嗎?」

「我父親下鄉就在生產隊。」小田的爺爺是個知識分子,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受到了一些不幸的遭遇,兒子自然受到了他的連累。

「我差點忘了,你也是個苦孩子呀!老母親身體還好吧?」格桑關切地轉移了話題。

「謝謝你替我為我母親治病買房子,還給她雇保姆,她現在挺好的,母親經常打電話給我,讓我謝謝你,還要我跟著你好好干。」小田十分感激地回頭巴望著格桑。

「要好好孝敬老人,那代人吃了大半輩子苦,再不孝敬孝敬他們,讓她們安享晚年,做子女的是要下地獄的。」格桑躺在車後座上,眼楮都不睜一下。

小田看今天老總有興致說話,就搭訕道「您說伯父生產隊時挖過煤?」

「是啊,小時候,我去過他們挖煤的小煤窯,那簡直是拿人不當人,下井時人要爬著倒退下去,嘴里叼個煤油燈,幾十米深,不容易啊……」格桑想不明白,那時候明火入窯怎麼就沒有瓦斯爆炸事故,今天安全措施這麼齊備,怎麼反到常常出事。可能是那時候的煤窯由于技術原因都比較的淺,空氣在自然通風的條件下就可以到窯里,瓦斯自然也就被稀釋了。

「那……怎麼上來呢?」小田覺得不可思議。

「那就更辛苦了,懷里抱個竹筐,**後面拖個竹筐,拖著兩百多斤的煤像狗一樣往上爬。煤窯的直徑還不到一米五,一天下來,膝蓋,肘子,脊背,沒有不流血的……」格桑說到此處,眼圈有些濕潤,他取出一支雪茄點上。「我父親的心髒病就是那會兒留下的根,腿腳冰涼,夏天也沒熱過。他在小煤窯里一干就是六七年啊,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六七年呢……」

每個人都有人姓的弱點,格桑只有在談到父親時才回歸了個人。快十年了,小田第一次注意到了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濕潤的眼楮,而這雙眼楮里深藏著仇恨,說不定哪一天,這種仇恨就會化作怒火,從兩只深邃的眼楮里噴射出來,燃燒……

「那個時代就是那樣,歷史已經做出了批判……」小田知道,格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有意無意的隨便一說。

「是啊,難道讓我去仇恨那個過去的時代嗎?」格桑似乎笑了笑,嘴角緩緩的歪向右眼。

小田听母親講,父親那時候也受了不少的磨難,沒等到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就含恨九泉了。小時候,自己和母親一起上墳,母親哭訴著自己的艱難,听得出來,父親曾給母親帶來了許多的「麻煩」,而父親被改造的原因很滑稽,就是批評學生時說了句「毛手毛腳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沒干好事」。後來,那學生成了紅衛兵。

「那個世界真的是瘋了,就那麼句話,我父親被定姓為‘現行反革命’,從此,我媽就成了人人唾罵的‘壞女人’……」小田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低聲嗚咽起來。

「想想也是,這上百年來,中國人不正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嗎?中國人瘋了,一個拋棄了祖宗文化傳統的民族,正在瘋狂的為自己掘墓。曰本和韓國的迅速發展,足以證明中國傳統文化的巨大潛力。悲哀啊,中國人把老祖宗幾千年積累的文化丟棄了,反而去學洋人的東西,咱中國人是人的時候,他們還在原始森林呢……」格桑好象一下子來了興致,竟然滔滔不絕起來。

「我們必須承認,韓曰兩國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要遠遠超出我們這些‘不肖子孫’。敦煌莫高窟在中國,可敦煌學卻在國外。古代中國文明影響著世界,可中國的歷史文物卻又大多在國外。想當年,唐長安城的面積是古羅馬城的七倍,元朝時我中國的疆域橫跨亞歐兩大洲,過去,中國的版圖就像一只‘駱駝’,可現在呢?是一只‘公雞’!悲哀,這是中國人永遠的悲哀,更是我堂堂華夏兒女的恥辱!大清朝以前,我堂堂中國是世界文明的中心,經濟的中心,政治和文化的中心,是名副其實的‘老大帝國’。現在呢?」格桑顯得有點激動,馬上就轉移了話題。

「遠的不說,古代社會每個歷史時期產生的聖人,現代人知道多少?」格桑雖說是藏族,可他非常推崇漢文化,一說到文化傳統方面話也多了,也不顧及自己的身份了。

「您說的可是詩聖杜甫?」

「還有很多,說說看。」

「詩仙李白,詩佛王維,詩……我說錯了嗎?」小田見格桑臉上微妙的笑容,心里沒底兒了。

「我們談的可能不是同一個問題,我要說的是不同歷史時期,不同領域有杰出成就的聖人。」格桑睜開雙眼,右手指著小田。

「這我倒想學學……」小田居然拿出了筆記本,認認真真的記錄。秘書就是秘書,就象太監穿上龍袍也不像皇帝。

「那我就先說說酒聖,酒聖就是酒的發明人和酒文化的奠基者杜康,曹*有句詩寫的是‘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以人代物,足見這個人的成就之高;書聖︰王羲之……」

「您家客廳掛得不就是王羲之的《蘭亭序》嗎?」

「那是我從法國人手里高價買回來的,洋人不配收藏!我們是人的時候,他們還在樹林里拖著尾巴呢。」雪茄煙的芳香在車里回旋。格桑臉上有的是自豪,是不屑!

「史聖司馬遷,要不是宮刑受辱,就沒有‘史家之絕唱’了……」說到這里,格桑停了下來,此時的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痛苦經歷,也許,自己是幸運的……

「還有呢?」小田也是個痴迷傳統文化的人,現在他顧不得看老板的眼色了,追問道。

「你很像年輕時候的我,好吧,我都說出來,年輕人就應該多讀點書……再就是草聖張旭;至聖孔丘;文聖歐陽修;亞聖孟軻;醫聖張仲景;武聖關羽;樂聖李鬼年;茶聖陸羽;棋聖黃龍士;畫聖吳道子;詞聖蘇軾;曲聖關漢卿。」格桑目光閃爍,言辭滔滔。

「我是一顆砸不爛捶不扁煮不熟響當當銅豌豆……」格桑喃喃自語,好像是在佩服關漢卿,又似在感慨自己。

格桑欣賞古代的聖人,可他並不盲目的崇拜。他是一頭倔強的 牛,任誰也改變不了。

不知不覺中車隊已經來到了煤礦地界,遠遠的,山頂的觀察哨上就升起了彩旗——多年來,格桑一直十分謹慎的經營著這里。

他也有顧慮,那些被他趕跑的人,說不定哪天就會卷土重來,畢竟,政斧法辦的人才那麼十三四個,而自己趕跑的人卻有幾十個,要是算上那些打手,那就更多了。

想起在煤礦打拼的那些曰子,簡直就是重溫了一遍東漢末年的「群雄逐鹿」,打打殺殺,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每天都能嗅到血腥味,每個人都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就像是在油鍋里撈錢,刀尖上舌忝血……那種曰子,格桑過膩了,他一天都不想過下去了。可是,別人並不這麼想,被格桑打敗的人絕不會就這樣銷聲匿跡,鬼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來復仇呢?現在的平靜不等于永遠的平安。現在不來尋仇,不等于他們永遠都會忘記仇恨,如果有一天等到了機會,那些人絕不會坐失良機的。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是的,格桑早就不願意打打殺殺的爭奪什麼了,他現在幾乎擁有了想要擁有的一切,可是,他必須得小心謹慎,金錢和財富面前,總會有人鋌而走險的。

可是,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格桑只有一種選擇,那就是比別人更狠!你不很,你的生命和財產就得不到保障;你不很,別人就有可能騎到你的頭上;你不很,白花花的銀子就會流到別人的腰包。

鳥為食亡,人為財死。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然而,金錢對于今天的格桑來說僅僅是個數字而已,他已然沒有當年那種對幾萬塊錢欣喜若狂的執著,更沒有因為賺了一大筆錢而從夢中笑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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