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岳,天策城
洛府,後院
飛檐畫棟、朱紅雕欄、花草扶疏,在初夏的陽光中閃閃生輝。院里的雅室內,裊裊地點著幾盤上好的沉香。
「老爺,皇上派人送來了龍淚,是否立刻給小姐服下?」陳管家惶恐著來報。
左相洛子山一臉深沉。上座的白胡子僧人微微一笑,暗示他先下去。
「皇上如此示好,相爺還有什麼顧慮呢?」那僧人清淡的低問。
「如若洛家接受,那必然會毀了與諸葛世家的約定,老夫還有何信用所言?」洛子山捏了一把自己的八字胡。
「難道在相爺的眼里,堂堂的東岳之主還不如一個侯爵世家嗎?相爺該不會願意小姐為了一個小小的候俯夫人放棄東岳皇後的寶座?那未免也太過目光短淺,相爺想想洛家接受皇上此番示好,從此以後在東岳洛家必定成為第一世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那是何等的榮耀?至于那一直和相爺作對的司馬序?他算個什麼東西?相爺要捏死他如同對付一直螞蟻。」那僧人不斷的游說著面前的人,一臉狡詐表露無疑,咋一看去完全就沒有出家人該有的慈悲心腸。
「皇上初登帝位,朝崗不穩,各地番王蠢蠢欲動。這是個關鍵的時刻,也是個能贏得人心的時刻。此番屢屢給重臣們示好,就是表示他要培養自己的心月復,鞏固一幫自己的勢力,如若相爺不願意,那還有大把的人搶著排隊呢!機會千載難縫,老僧把話說得這般明白了,現在就看相爺如何選擇。這路一旦選錯了,下次想選,恐怕就由不得我們了。」
僧人的話如同一把刀子深深刺進洛子山的心里,他何嘗不明白?簫如然即位這幾年,勵精圖治,早已把東岳的各種營生搞得是風聲水起,他足智多謀、敢于創新,唯一欠缺的就是沒有什麼戰功也無強硬的母家和權臣為靠山。
「敢問禪師,那諸葛家的人又該如何打發呢?他諸葛一家怎麼也算是世代忠義,在朝中頗有聲威,如若我們毀婚,勢必將遭眾臣唾棄,天下恥笑,說我等是不忠不義,攀龍附鳳之人,到時候老夫與皇上情何以堪?這樣一來豈不是成了天下笑柄?」洛子山明顯有意倒戈接受,但又恐名聲不好。
「嘿嘿,這等小事相爺還怕處理不了嗎?那小子不是外出尋藥了嗎?」白顏詭異的捏了捏自己的花白胡子,話中有話。
「他功夫雖好,但也不見得沒有對手,去掃塵宮請人處理便是,何須如此傷神?有錢能使鬼推蘑,他若不在了,整個神候府和天涯樓的勢力我們都可以收入囊中,佔為己用,這何嘗不是一件美事?再說了,那諸葛冥一向迂腐,認死理,有好處也不會賺,還不準身邊的人賺,這樣一個不識趣的人相爺不是早就厭煩了嗎?」僧人繼續推波助瀾,做了個趕盡殺絕的手勢。隨後,兩人對視了幾秒,嘴角都揚起了認同的微笑。
「陳管家,把藥端給小姐服用。讓丫鬟們好生伺候著,我們家就要辦喜事了。」
「小心點,這龍淚可是費了皇上一番苦心。」白顏小心的叮囑。傳說姻緣障兩種解法,春秋子沒有說的第二種那便是用當今最為尊貴的人中之龍身上的真心淚。白顏看著洛子山一臉的得意,心中卻暗自嘲笑,沒有人知道為了這一小瓶的眼淚,那東岳皇帝簫如然命人切了多少的洋蔥,才勉強擠了那麼一丁點,真心?何謂真心?
此時的洛子山自然沒有看出老和尚的心思,他自己暗自掂量著,是啊,當個侯府夫人又有什麼意義?他要他的女兒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一統東岳後宮,以後他便是權傾朝野的國丈大人,當這皇上的老丈人想必很過癮吧。
連日的車馬勞累,總算趕到了菖州,這個東岳第二大城位于菖水之南,是東岳王朝的經濟農業重城,土地肥美,物產豐富,有點像我們的兩湖地帶,一馬平川,很是富饒。
她一身素白,長裙及地,飄逸淡雅;銀白色繡著蘭花的襟領、胸衣與腰帶,幽幽閃著雅致的微光;一頭濃密的秀發,隨便挽了個鬢,又有幾縷隨意地垂在胸前與肩上。說實話她不喜歡古代人的裝扮,因為這身衣服讓走路太過不便。但一想到她可能會在這個世界生活一輩子,也不得不勉強自己入鄉隨俗。從南都城出來,一行半月,天天都在趕路,日夜兼程,除了偶爾和無德說上兩句,其他兩個人她並不願意搭理。這一路之上每時每刻她都在等待時機,是的,她要的就是一個時機。
她眼帶狡黠的觀察著沿途的風土人情,由于常年跑采訪,造就了她極好的方向感和觀察力,一日前,她們風風火火的出了重州進了紫荊關,來到了東岳的境內。
「到了菖州我們休息一天,補給一下糧草,無德你陪她逛逛,但是不要走太遠。這菖州城是入關後第一重城,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時刻都要注意安全,錢財要隨身帶好。」諸葛世樂看了看車水馬龍的都市,謹慎的說道。
相處半月有余,除了那日在破廟,之後她再也沒有開口和他說一句話,他連她的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他也討好的問過她關于她家和父母的情況,但除了跟著他,她依舊什麼都不說,她不說他也不再問,自討沒趣的事情做多了自然就不會再做了。但他仔細想過,對于一個姑娘而言,這樣尷尬的事情發生在誰的身上都不見得光彩,不搭理也該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春秋子縮在馬車里打盹,他可是對這菖州城一點興趣都沒有,年輕的時候也就來過無數次了。和這菖州城的美食美景比起來,他倒是對這小姑娘的奇怪背包感興趣,里面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還真是無時無刻不讓他驚奇,可是她看得緊緊的,絲毫不給他機會靠近。
那日,他看她拿出個鐵皮的暗紅色瓶子,對著自己受傷地方,搖了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里面就噴出來一種刺鼻又類似草藥的冰冷氣體,而受傷淤青的地方一天便效腫了,還真是神奇,他驚得目瞪口呆。可由于雙方怨念太深,隨便他怎麼問怎麼求人家就是不給他看,也不搭理他,簡直是讓他羨慕得很。所以最近每日他都百般討好,好吃的讓她先吃,好睡的讓她先睡,把她當王母娘娘一樣供著,還讓無德跟著她,討她歡心。
他心里盤算著那寶貝一樣的東西,哪里知道那不過就是一瓶雲南白藥氣霧劑。
無德站在城門口,胖呼呼的手拉著宓可,一身灰突突的短襟布衣,腳上的布鞋一只前面戳出一個洞來,露出又黑又髒的腳趾。
諸葛世樂騎在高高的黑馬之上,鮮衣鎧甲,眯著眼楮看了他們半天,接著在懷里模了一袋銀子出來丟到無德手里︰「叻,給,拿去看見什麼喜歡的都買點,這里集市多,物產也豐富。」他其實是在給宓可說,但他知道宓可並不領情,既然如此還不如交代無德,免得又踫一鼻子灰。
「我去辦點事情,午時在正街的百味樓等,到時候一起吃飯,記得告訴你師傅。」說罷一夾馬肚,揚鞭而去。「回稟主上(北朝對皇帝的尊稱),已經確定諸葛世樂午時會在百味樓出現。」探子謹慎的匯報。
淡金色的游龍長褂寸托出面前男子修長挺拔的身材,他一臉的桀驁不遜,頭頂著紫金盤龍冠,峻朗不凡地高坐在堂上的白玉椅上。
「主上,小人不明白?」堂前一紅衣男子,頭頂一紅珠華冠,腰配一把纏龍寶石長劍好不威武,他遣退了來報之人,迫不及待的想追問什麼。
「以諸葛世樂的身份,哪里用得著主上親自來菖州?這等小事交給屬下們去做就好。」火麒麟不看著龍嘯桀,萬分不解。
「凡事不要自識過高,可以低估自己,但不能低估了敵人。諸葛世樂的身份在東岳可輕可重,也是個人物。」龍嘯桀一下從坐案上站了起來,臉色嚴峻,目光透露著不可質疑的王者氣派。
「就算他是天下第一神捕那又如何?麒麟看來他連給主上提鞋都不配。」紅衣男子憤憤不平的說到。
「他能坐到這個位置自然是有他的本事,但我更感興趣的是出這三萬兩黃金請我們出手殺他之人。」
「三萬兩黃金,並不是隨便一個大臣就能拿得出來的?這其中必有內容,我想此事並非一人所為。去安排下,午時在百味樓動手,你親自去,重傷可以,但先別要了他的命,等雇主上門找我們再談後話。這麼大手筆的交易,背後的陰謀或許是牽扯了整個東岳朝廷也說不定!」他玩味的把玩著手里的酒杯。
宓可滿意的看著穿上新衣的無德,一手糖葫蘆一手鹵雞腿的啃著,歡喜得很。孩子就是容易滿足,只要給他吃飽喝足就會露出這般純粹的笑容。她買了很多的烤餅放進背包,給無德也裝得個滿滿的,她始終忘不了第一次看見無德時的那副可憐樣。做人一定要學會未雨綢繆,她隨時都在等機會,等機會報仇,然後悄悄離開。所以她需要錢,也需要食物,她拿著諸葛世樂給的錢袋看了看,這家伙也還大方,居然有一百多兩,雖然是碎銀,她也把它們分成了幾份,分別放在背包里,自己身上和無德的身上。她要去昆侖,即便這個昆侖可能和自己世界的昆侖不一樣,她也要去看看,說不定還真的就發現什麼。
無德從來沒有吃過這麼甜的糖葫蘆和這麼完整的雞腿,高興壞了,根本沒有注意宓可在做什麼。
宓可把錢袋給他藏得好好的,然後有點辛酸的看著他,要知道這個時候的孩子也該在學校里讀書上學認字學理的,雖然是古代,但至少也該有父母在身旁愛著疼著。然而,這個可憐的孩子,他和自己一樣,什麼都沒有。更糟糕的是,他還跟了個這麼無恥下賤的師傅。如若再不好好管教,那長大以後也真不知道會成個什麼樣子。
「無德?」宓可淡淡的喊他。
「呃?姐姐怎麼?」
「無德,如果將來有機會,你就離開你的師傅吧。」宓可雖然並不願意管誰的閑事,但這個孩子對自己是又喜歡又親熱,並且那麼善良的對待她,自己不吃也會把食物讓給她。這麼一個讓人溫暖的孩子,她怎麼也不想他誤入歧途。
「?可是,為什麼呢?姐姐?」無德依舊邊吃邊抹嘴。
「你不覺得你師傅對你不好麼?總是教你偷雞模狗做壞事?好吃的也是自己先吃?經常都利用你?也不教你去讀書寫字?整日就跟他這樣混跡在市井?無德沒有理想嗎?無德長大後也不想做個有出息的人嗎?」宓可有點恨鐵不成鋼。
「姐姐,可是尊者說,這些都是歷練,無德無論認誰當師傅,本性就是本性,如果無德就這麼改變了,無德就是自己經受不起歷練,那也和師傅無關啊?」無德若有所思的說。
「別給我尊者尊者的,我不認識你的那位尊者,但是我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再和你師傅這樣鬼混下去,總有一天也會成為一個混世魔王。」宓可有點著急,這個迂腐的小子,還歷練呢,真不知道被怎麼洗的腦。
「其實,無德知道姐姐關心我,姐姐放心啦,無德將來一定會努力學好本領,保護姐姐,讓姐姐再也不被任何人欺負。」無德傻傻的承諾,雖然他現在根本不明白什麼是承諾。
將來,好一個將來,她還有將來嗎?從來到這個地方,她就覺得每天都看不到將來。開始還以為人間自有好人在的,結果,之後的種種,徹底的顛覆了,現在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報仇,殺了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
太陽明晃晃的掛在空中,初夏時節,天氣開始越來越干燥,由于人流量大,街上也到處都是輕微塵土。春秋子頂著一張灰撲撲的臉,額頭和臉上都有沉積的痕跡,一把枯草一樣的頭發用布條綁著從馬車里探出頭來。
「走走走,吃飯去,逛完了沒有?」他原本想發火,因為他一覺醒來肚子都餓叫了,那兩個家伙還在外面轉悠,馬夫居然也听話的跟著她們。但他轉念一想,為達目的必須客氣,所以即刻換了副嘴臉,還是討好的詢問了一聲,他始終相信只有氛圍和諧,才有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听他嚷嚷,宓可看也不願多看他一眼,當他如同空氣,讓他頓時有了熱臉貼上冷**的尷尬。「哼!」他突然不屑的縮回了腦袋,心里想著總有一天你會來求我的,小丫頭片子,還跟我賭氣?
菖州的百味樓可算是四國邊塞城市中最大的酒樓了,取名百味就是寓意百味可嘗,意思是在這里吃飯能吃到天下的各種美食。
棕紅的瓦檐飛翹楚高雅的弧度,以支撐兩邊「二龍戲珠」的龍的重量,金色柱子雕著奇花異草的紋理,與鏤空裝飾的銀色的門窗輝映出如夢的景致。
門梁上赫然掛著紅底瓖金的牌號——百味樓。
剛到午飯時期,這里當然是人滿為患。
諸葛世樂估計也是才到,他看見他們,指了指里面,然後翻身下馬,一臉傲氣地走進了酒樓。店小二恭敬的迎了過來,引他們上了三樓雅間。無德蹦蹦跳跳地緊隨其後,春秋子模著胡子上的小辮,宓可單肩跨著背包,用手擋著往來客人踏起的塵土,也隨後步入了那豪華似宮殿的酒樓。
果然是忙不過來啊,挑了一張靠著欄桿的扁椅,小有興趣地看著中間樓下來來往往,摻茶倒水的人們,好不熱鬧,宓可記得以前去過西湖邊上的樓外樓,那也是家百年老店了,名聲可是傳遍華夏,生意卻也不如這般火紅。
「把好吃的都來份,特別是南都的食物。」諸葛世樂邊強調邊看了看宓可。千錯萬錯都是自己造成的錯,雖然她一路無言,對自己也冷言冷語,但諸葛世樂依舊表現出應有的風度處處遷就。他想著既然她來自南朝,所以就吩咐小二多來點南朝的食物,也借此討個歡心。
只見小二先是一楞,但是馬上調節好情緒,笑臉迎上︰「諸葛少爺要的,自然沒問題,馬上給你送上來」。
與此同時,斜對面欄桿旁雅間竹簾後有一雙無比驚詫的目光正關切的望著這里。
白衣女子緩緩抬頭,並沒有理會諸葛世樂點了些什麼。她突然望向那里,那竹簾背後,似乎有人也在看她。嬌翹的眉間,一雙深邃的雙哞,眼光冷漠得如同萬年的寒冰,看不透這樣的眼神下隱藏的怎樣的內心,只是那黑翹的睫毛上,濕濕潤潤的,好似淚珠滑過的痕跡。
他們距離不遠,就這樣對視著,這世上,她是第一個敢用這樣的眼神直凝他的女人,或許她根本沒有看見他?但是他又感覺到,她確實是發現他了,可是為什麼一點都不怕,也不驚慌?那張幾分相似的容顏讓他莫名的亢奮,感覺全身細胞活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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