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虎如往常般例行巡視軍營,從不高的山坡上望去,南朝大軍綿延數十里的大營如鐵桶一樣,滴水不漏的將祁門十三州邊境緊緊包圍著,衛羽坤防御嚴密,果然讓對方無漏可鑽。
兩軍對峙已是兩月有余,衛羽坤親征後一直未再有大動靜,全軍安心靜侯,沒有半點發兵之勢。祁門夜襲之後,衛羽凌被擒,雙方各有損失,大家都沒討到好。表面上看來東岳處在上風,其實那邊如今的將領古達爾是心里是有苦說不出,當初和簫如然商訂此計,集中全東岳最為強勁的兵力將領力攻祁門十三州,創下一夜全勝的千古戰績,而後與國師白顏全力獻策,打算一舉再拿下眉蘇,卻不知道為何皇上再無明朗的旨意?戰況拖了又拖,而簫如然更是突然打道回府,留下他和一群將士死守祁門?仿佛這祁門十三州要不要都已無妨?如今流言四起,搞得整個東岳大營軍心動蕩,實在不是件樂觀之事。
直到現在,東岳的援軍遲遲不到,而這幾日,南朝的大軍一改前段時間的沉默,軍威大震,氣勢一掃之前的陰沉,東岳士兵側因為戰線拉得過長,還有部分水土不服,傷亡劇增,如不是依靠祁門關原本就易守難攻的地勢,恐怕還真立馬就會玩完。
那個該死的女人,東岳的大將古達爾狠狠地想,那個該砍頭一百次禍水,若不是因為她突然出現皇上怎麼會改變注意?說不定現在他們已經坐在眉蘇城內听風賞花,把酒盡興了。
男人壓制住心中的焦躁不安,此刻他不能自亂陣腳,也許援軍已經快到紫荊關了,祁門十三州是關系東岳南伐的重要樞紐,丟不得,皇上應該比他更清楚才是,可是為什麼遲遲不願出手?
「大將軍,國師被軟禁前曾讓人傳話過來,如果皇上一旦有回天策的打算,立馬派出死士務必要將那女子除掉,否則會壞我東岳千秋大計!」一名副將悄悄在他耳邊低語。
「那就多派些人去,這一次一定不能再失手。」
古達爾眺望遠處的山丘,仿佛可見達奴城中的亭台樓閣,這座南朝第一重城,好似近在咫尺,卻又遲遲不能攻下,此城一下,南朝就被瓜分了三分之一的天下。但現在衛羽坤親自督戰,大軍進退兩難,還真是苦煞了眾人。
一陣倉惶的腳步聲傳來,喬虎步履如風,連通報都等不急就闖進了達奴城的軍機大帳。面前書案之上的男子一身月色棉袍,頭系同色發帶,面如冠玉、明眸皓齒,並沒有抬頭訓斥這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只是繼續埋頭書寫著什麼。
喬虎快步上前,湊到男子身邊,惶恐的俯身輕聲回報︰「殿下,東岳傳來消息,他們的皇上親自冊封了王妃為鎮國永壽女侯,享一品俸祿!」
「是麼?」
「封得好,封得正是時候!只是這名字太過煞氣,朵兒怕是不會喜歡。」男子擱下手里的筆,居然沒有半點動氣,甚至他還抬頭對喬虎一笑。
喬虎不安的看著面前的瑞王,實在是揣摩不出他的心思。自從宓可去了東岳,衛羽坤整個人是終日陰沉到底,更不要說展露笑顏了,今天居然笑了?
「傳令下去,大軍即刻出發,連同八部的軍隊,里應外合,今夜給我殺過祁門,十日之內,我要拿下菖州。你與左溟帶好飛虎將士不必參戰,需要的時候我會讓你們去接應朵兒,讓莫桑過來!」男子的黑眸里迸射出嘲弄的光芒,心里想著簫如然你佔我祁門,掠我皇弟,還誘我發妻,所有的一切我定當全數追回,老虎不發威,你還真當我是病貓。
此時此刻惶惶不可終日的祁門十三州各城的百姓們這幾日都在城中議論紛紛,不時的有百姓聚集在城門前,有些期待衛家的軍隊能快些打過來,有的又求神拜佛不希望再發生戰爭,東岳能補給他們的糧食越來越少,對生存的渴望此刻已經戰勝了對戰爭的恐懼。
緊閉的城門讓哪些饑餓的人們紅了眼,留守在這里的古達爾沒想到自己不但要面對南朝的威脅還要處理這些城中饑餓得失去理智的百姓們,每天都被瑣碎的事務搞得不厭其煩。
「皇上肯定是瘋了,如今外面都在傳他迷戀妖女,他居然還封她為候,這讓將士們怎麼服氣?雙方開戰兩月了,國師又被軟禁,一半的兵力被皇上調回了菖州,看來皇上還真是不打算管祁門這檔子事了。」古達爾粗啞而傲慢的嗓音響起,引得大小將領無不議論紛紛。
「朝廷的事情我們這些做武官的又哪里有資格發言?只是當下這前線的形式越來越緊迫,若是菖州那邊還不發糧過來接濟,恐怕不等南朝反攻,我們自己也會先亂了陣腳。」
一觸即發的氣氛凝聚在祁門上下,將士百姓們無不忐忑不安。
「快看!」一聲驚呼打破平靜的天際。
盛夏的藍天之上,突然就多了許許多多的糙紙扎成的風箏,隨風飄進城中,緩緩降下,散落在祁門關城中的四處,像是下了一陣大雪似的,片刻間,四處一片雪白。所有的人都怔怔地看著這支奇怪的風箏飄落在城中。識字的人紛紛拾起仔細閱讀上面的文字,「閨女順丫,自祁門失陷,舉家俱憂,又聞東岳皇帝昏庸,憂慮日甚……」剛念了幾句,就听見人群中有女子撲倒在地失聲痛哭道︰「爹爹啊!孩兒不孝!可是孩兒出不了關啊。」眾人愕然,那風箏之上寫的竟是一封封遠在祁門之外親友對城中家屬的家書!場面頓時一面混亂,有人開始帶頭往各方的城門沖關,嚷嚷著要離開。
古達爾接到來報此事,暗叫不妙,衛羽坤果然是出手了,正在他惱羞成怒之際,忽听城外戰鼓雷鳴,神衛營的大軍已然到了城下。
此時的東岳,寬闊的官道之上,三十六騎汗血寶馬隊列整齊的簇擁著中間的鎦金雕花大馬車如疾風驟雨般狂奔向前,為首的陳鋒,神色冷霽,一雙濃得化不開的深眸,與這悶熱的夏夜融為一體,令人無法分辯……
女子在劇烈的顛簸中蘇醒,頭頂一道聲音,冷漠沉緩,「現在才四更,還有二日的路程才到白澤,你可以再睡會。」
「干嗎這麼趕?」宓可不解的看著一旁男子,為了給自己騰出更加寬闊的軟墊睡覺,他還真是一直靠著窗僵坐在一旁。
「後面有三只以上的人馬在追殺你,我若不趕,你的小命可就難保了。」簫如然眼角眉梢都是冷意,將手里的羽扇若無其事的隨手一扔。敢情他剛才一直在為女子消涼?卻被她突然的驚醒給嚇了一跳,慌忙扔了那扇子,挑唇道︰「東岳天熱,你若不習慣就開口,我會讓人在行宮準備冰塊。」
「干嗎追殺我?」女子一骨碌從靠背里爬了起來,伸了個懶腰。
「你現在可是天下最有名的禍水,東岳百姓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殺你難道還殺我?」尤帶沙啞的聲音低低響起。
「你不是已經在四處張榜公告我的‘豐功偉績’了嗎?還封了爵位,怎麼?這招沒用?呵呵!」女子冷冷一笑,也不驚慌。
「你還真是處之泰然?難道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安危?」簫如然眸光瞬間變得陰譎,心想還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主,若不是他安排周密,她不知道已經被人刺殺了多少次了,如今看來卻一點緊迫感都沒有,仿佛一切與自己無關一般。
「有什麼好擔心的,該來的躲不掉,再說你如此謹慎,誰人又傷得了我?就算我對自己的功夫沒信心,對你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信心的!這麼大個國家的皇上也不是白當的!」宓可揉了揉酸痛的腰,完全就沒將男子的話听到耳里去,還心想這古代的馬車減震真是不好,回頭都得好好建議建議,否則這樣的長途跋涉還真會抖閃了自己的骨架。
「你對我有信心?」簫如然突然淺淺的一笑,雲淡風輕的回味了好大半天,這才撩開車簾對著外面的陳鋒輕聲喚道︰「前面找個客棧休息一晚。」
半個時辰之後,一行人已經踏進了官道邊的客棧院子。
「小二!」陳鋒翻身下馬,當即就擋在了看著他們發愣的店小二面前。
這大半夜的,突然出現這麼多衣著光鮮,騎馬帶刀的侍衛,一看就知道是身份非凡的官家,那鎦金的馬車在漆黑的夜里是那般的刺目,讓人眼楮都轉不過來。
「幾位大人是吃飯還是住店?」小二被他一喝這才回過神來,慌忙問道。
「兩間上房!給我家公子和姑娘,其他人不用準備房間,就在大廳給我們擺上幾桌好酒好菜,天亮了我們就走。」陳鋒快速掃視了一番客棧的大致結構,這是棟兩層樓的木制客棧,上面蓋著厚厚的青瓦,看上去還不錯,門前門後視線都比較寬敞,他滿意的收回目光,順手就將兩錠金子丟到小二的手里。
小二受寵若驚的抓過金子,連手都激動得在發抖,這可是他見過分量最為沉重的赤金,除了朝廷的大官人家一般人還真是用不起。
「夫人,到了,雲來扶你。」小丫頭麻利的從後面的小馬車鑽了出來,快速來到鎦金的馬車之前,將簾子撩開把手伸了過去。
小二驚呆的看著這個從馬車上下來的女子,優雅華貴,一身月色長紗裙,更顯得肌膚盛雪,如一顆深海明珠般點綴在這漆黑的山野孤店,閃耀著動人而溫潤的光華。而跟在她身後的男子更是氣宇軒昂,沉穩冷峻,雖然只著了一身藏青身長袍,但腰間的盤龍綴珠腰帶就已經能體現出其身份的尊貴不凡,儼然一副君臨天下的王者之派。
「公子和姑娘是在樓下用膳還是在房間單獨用膳?」宓可聞聲這才向前望去,近日里風頭正鍵的陳鋒正笑盈盈的對她和簫如然走了過來。陳鋒身材高大,是典型的東岳男子的模樣,一身簡潔的褐色長袍,顯得很隨意,臉上和藹的笑容,讓人一見便生親近之意。由于他只身一人在南都帶回了宓可,生死一線也未倒戈離棄,頓時水漲船高,成為簫如然身邊最為信任的重臣。
「怎麼是你?小侯爺不是隨我們一起嗎?」宓可很是奇怪,昨日的時候都見這領頭的還是諸葛世樂與白小三,怎麼一覺醒了就變了陳鋒。
「你還真是掛念諸葛世樂,不過幾個時辰未見就這般緊張,他若是知道了應該滿心歡喜得很吧!」簫如然淡然的冒出一句話,不帶任何表情,從車上下來抖了抖衣服上的塵埃,拂袖就進了客棧。
「小侯爺和白將軍臨時被公子安排去做別的事了,他們會在天策與我等匯合,姑娘一路若有事大可吩咐陳鋒,屬下必定盡心竭力。」男子恭敬的回答,眼前這個女子不光是他的貴人,還一度是他的指路明燈,他自然是對她必恭必敬。
「讓將士們好好吃頓飯,都趕了幾天路了,還真以為是鐵打的嗎?然後開幾個房間休息,咱們明日中午再出發,不用這麼趕。我就不吃了,若是簫公子要用膳你倒是可以親自陪陪他。」女子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們,對陳鋒微微一笑。簫如然所帶的親衛都是隨他多年的近身侍衛,這個皇帝的身手雖然一般,但這些近身侍衛卻是十分了得,盡管連續奔波了幾夜,仍絲毫不見疲態,依然行動敏捷,但怎麼都是人,在強硬的外表之下也會有顆肉長的心,自然做主子的要知道去體恤的。
五更時刻,女子已經睡得迷迷糊糊起來,突然被一聲極其輕微的聲響驚醒,她睜開眼楮,耳廓一豎,屏住呼吸盯著黑暗中的屋頂某處,過了一小會,又是一陣很輕微的響聲。女子猛的回神,確認自己沒有听錯,這才發現床角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對她做了個禁言的手勢,驚得她一聲冷汗,差一點就叫了出來,盯晴一看,居然是簫如然。
「有人在屋頂!」男子悄悄的移到女子的身邊,一把抓緊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發聲。
女子看了看簫如然,見他也看著自己,指了指不遠的窗戶,兩人頓時心領神會。
宓可悄悄的爬起身來,下床,簫如然拽著她的手,寓意她先從窗戶爬出去。屋頂上的人似乎越來越多,女子背脊一涼,正欲翻窗而出,回頭一看,轟的一聲巨響,來人已經掀瓦而入,闖進了房中。
黑衣人的劍鋒躍過身後的男子直刺宓可後腰,很明顯是沖著她而來。而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簫如然會在她的房里守著。
「護駕!」門外頓時響起了兵器的踫撞之聲,很顯然是打成了一片,陳鋒他們聞聲而來也受到了攻擊,原本安靜的客棧突然就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