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外面平靜下來,賈代善他們過來看黛玉的時候,黛玉心緒已經平復了,只不過還沒緩過神來,只肯偎著賈敏,仿佛稍一離開賈敏就會從她身邊消失一般。舒愨鵡眼前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夢幻般的,那麼的不真實。
面前老態龍鐘卻尚存軍人的威勢的對她真心疼愛的外祖父,為了她肯對寶玉下手,可見在外祖父心里,她遠比寶玉重要得多,外祖父是真心疼她的。
不像前世的外祖母,口里說著最疼她,其實心里只有寶玉,誰都比不上寶玉重要。不顧她的閨譽讓她整天和寶玉同吃同住,只是為了讓她將一生都掛在寶玉身上,好鞏固她心里的寶黛姻緣,結果最後還是放棄了她,在她為自身悲慘遭遇自傷絕望的時候,卻能說出那些話來,真真是讓人心涼。
「孩子們從小在一處玩,好些是有的。如今大了,懂得人事,就該要分別些才是做女孩兒的本分,我才心里疼她。若是她心里有別的想頭,成了什麼人了呢!我可是白疼了她了!」
又有「我方才看她卻還不至糊涂。這個理我就不明白了。咱們這種人家,別的事自然沒有的,這心病也是斷斷有不得的!林丫頭若不是這個病呢,我憑著花多少錢都使得;就是這個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沒心腸了!」
這些就是她那個疼她的外祖母在放棄了她,逼著她往死路上走的時候,在她滿心絕望的時候說的話。這就是她的疼愛!
說句不知好歹的話,父親走時到底有沒有給她留下嫁妝,留下了又大致有多少,她心里不是不清楚。雖然她六歲就進了賈府,也沒人教她這些,可是她從小是被父親當做兒子養的,常在外面走動,也知道些世事。到底是林家養著賈家還是賈家把她養大,賈家的當家人心里清楚,她心里也清楚。
她之所以沒把這事揭開來說清楚,一是因為顧忌著親戚情分,二來就是她知道自己的終身已經在父親和外祖母的書信中定下了,她想著自己早晚是賈府的人,就是嫁妝讓他們用了又何妨?三來嘛,這事就算她要解開也沒用,沒人會信她的,反而會說她不知好歹,恩將仇報,就是賈府也再也容不下她,而且為了自己的利益,誰知道賈府會做些什麼?也許她揭開一切那日便是她的死期。
雖然她自己不在乎,可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有絲毫損傷。再者她是父母唯一的血脈,自然要代替父母活下去,她是父母的希望,所以她只能忍辱偷生,可是沒想到的是,賈府取用盡了自己的嫁妝,卻翻臉不認帳起來,竟促成了金玉良緣!
而她,早就和寶玉定下婚約的,並且嫁妝被用完了,就被放棄了。這不是逼她去死是什麼?可笑她的那個口口聲聲疼愛她的外祖母,在她絕望至斯的時候,竟還能說出那樣一番冠冕堂皇的話,真是可笑!
倒是她死了之後說出了她的真心了「並不是我忍心不來送你,只為有個親疏。你是我的外孫女,是親的了,若與寶玉比起來,可是寶玉比你更親些。倘寶玉有些不好,我怎麼見他父親呢!」
這才是真心話。她都死了連最後一面都不願去見,而寶玉卻好好的成了親呢!這才分了清楚呢!只想著寶玉有些不好就沒辦法見他父親,就沒想過她都被逼死了你又要怎麼去地下見她的娘親?
這就是她外祖母的疼愛,真是疼愛得很呢!再看看眼前慈眉善目的外祖父,那眼里真真切切的疼愛不是作假,听說剛剛還為了她踢了寶玉,這才是真切的疼愛吧!
再想想前世,外祖母想念的書信一封接著一封的過來,執意要接她過來賈府教養,迫于無奈,父親才同意送自己過來賈府。
若非如此,自己怎會願意過來?弟弟和母親相繼去世,只剩下自己和父親相依為命,只剩下彼此一個親人了,若非外祖母口口聲聲疼愛教養,自己根本不願意過來,丟下父親一個人在家里。便是父親,也是不願意自己寄人籬下的,只是拗不過外祖母的意思。
哪里想到,到了賈府,那個口口聲聲說等著自己來的外祖母,竟連自己住的地方都沒收拾好,只讓自己住在碧紗櫥里,與寶玉朝夕相處。要知道,自己當時都已經快七歲了啊!
自古七歲不同席,寶玉又是個那樣隨意的性子,外祖母竟一點也沒顧忌到自己的聲譽,任由寶玉給毀了個徹底,讓自己除了寶玉再無他嫁的可能,更是讓人說自己不知禮。
而自己那個總是說疼自己的外祖母卻在自己那樣絕望的時候說自己起了不該起的心思!自己這一世已經被她給毀了,還不允許自己絕望嗎?
想想這
一世,從自己六歲半開始,母親便給自己單獨分了院子,便是自己的親哥哥們也不會隨意進出自己的院子,更徨論是閨房了。四哥更是從來不會如此,只因四哥說過,那樣會對自己的聲譽有影響,而他不舍得自己被人說嘴。已經初初學過一些基本的規矩的她,如何能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對她好的!
黛玉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一世真是偷來的,這些都是前世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幸福。和樂美滿的家庭,恩愛的父母是最疼自己的,多的幾個爭氣上進的哥哥們也是把自己捧在心尖,連前世今生的弟弟璨玉如今也好好的,特別听自己的話。
還有四哥哥,一直都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甚至是前世沒有見過的外祖父還有大舅母,還有大舅舅表哥表姐們,便是宮里的太後皇瑪嬤也是真心疼自己的。
黛玉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夢一樣,美得太不真實了!她只能緊緊的抱著母親,只有感覺到她抱著的母親是真實的活生生的在她身邊陪著她的人,她才能相信這麼幸福的一切原來都在她的身邊,而不是一場美麗的夢。
直到中午用膳時,黛玉都一直沒緩過神來,不管做什麼都要緊緊挨著賈敏,亦步亦趨的跟著,小手緊緊拽著賈敏的衣角,仿佛她一個不注意,賈敏就會離她而去一樣。
小臉上不再是平常的常常掛著的開心的笑容,卻多了幾分委屈的怯怯的神色,再加上那哭過之後通紅的雙眼,更是讓人看了心疼得緊。乍一看仿佛多了兩分前世敏感自傷時的樣子,這讓賈敏看了更是心酸幾欲落淚。
林海起先不明白怎麼回事。待看到黛玉那樣粘著賈敏,卻不像平日那般纏著自己,心里還打翻了醋壇子,不明白女兒一向跟他親近的,怎麼今天一直跟著賈敏,倒像是賈敏是她全部的依賴一般。
時間一長,再聯想到賈敏說的前世,看看黛玉現在的樣子,才大約明白過來。想來女兒也恢復了前世的記憶了?這樣的話,一切就都可以解釋了。不過只看看黛玉現在的樣子,便可知她前世是受了多少委屈,才會有這樣深刻地記憶!
想到此,就更加對那個罪魁禍首賈母寶玉還有王夫人恨得咬牙切齒,更有對自己的深深的譴責。自己前世要是細心一點,如何會讓自己唯一的骨血遭受這麼大的委屈!
自己的虧欠只能今生再來補償了,可是那些人對黛玉的傷害自己是一定要為黛玉討回來的!他林如海的女兒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今生定要讓他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其他人卻不知道這些,只道是黛玉被賈寶玉氣著了,才會如此,心里更是對賈寶玉厭惡至極。
特別是賈代善,直接就不承認賈寶玉是他孫子了,他沒有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貪花的孫子!他已經在心里暗下決定,以後決不允許賈政那一房上門,他們自過自己的日子,過的是好是壞與他不相干。
迎春這一世是在張氏身邊長大的,張氏沒有女兒,就把她當親生女兒一般,管家理事規矩禮儀都教養的很好,儼然有了嫡女的風範,哪里是前世那個一錐子扎不出個響的二楞子!更不會任由家下人欺負到頭上,便是張氏也不允許如此。此時迎春正和她嫂子陪在黛玉身旁,溫言軟語勸慰黛玉,倒真的解了黛玉一些驚懼。
賈瑚兄弟兩個則是陪著祖父和父親跟林海父子們賠不是,盡管這些事不是他們做的,可是賈寶玉總是他們的堂弟,是賈府的人,做錯了事,他們身為榮國府的主人,理當負起責任來。
不過心里也對二叔一家更為不屑。瞧瞧他們教養的好兒子,好女兒。
那賈珠說是讀書很好,到底好在哪了?也沒見他有一點身為讀書人應有的風骨,瞧瞧他看到祖父寵愛黛玉時那一臉的嫉妒,倒是和二叔一般,道貌岸然,拿讀書人做幌子。真是侮辱了讀書人這個名號!
那賈元春整日拿著嫡女的款,仿佛高人一等似的,還整日看不起迎春妹妹,說什麼嫡庶有別。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迎春便是庶女,那也是一等將軍的庶女,以後嫁人也是嫁世祿之家。
而她便是嫡女又如何?家里沒爵沒官,除非進宮,否則絕對不會比迎春嫁得好!說到底,她只是二房的嫡女罷了,大房才是正統。何況迎春從小就是依著嫡女的規格教養的。只怕在外人看來,迎春比她更有嫡女的風範吧!
瞧她一雙眼楮直盯著金銀珠寶的,恨不得全部納為己有,哪有大戶人家的嫡女是這樣子的?只有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庶女才會吧!迎春妹妹可比她有風範多了。平日也沒少見了好首飾,一般的根本不放在
眼里。哪像她,活月兌月兌另一個二嬸,真不知道王家是怎麼教女兒的,好好的嫡女養的眼里只剩下錢了,也不知道是缺吃了還是缺穿了。
這邊賈瑚兄弟在心里偷偷的月復誹著二叔一家,那邊璨玉兄弟幾個也不例外,他們正在心里計劃著怎樣好好整治賈寶玉還有那個二舅母一番呢!誰讓他們竟敢傷害自家的寶貝妹妹(姐姐),真是不知死活!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而賈赦和張氏夫妻倆卻不約而同的在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離二房那一家子遠一點,特別是那個賈寶玉,絕對隔離,以後堅決不能讓他上門,免得禍害了府里的好丫頭,再影響了迎春可太不值了。還有他家的元春探春兩個丫頭,小小年紀都是一肚子壞心思,可不能讓他們接近迎春。
以後要好好跟林家交好,不為別的,便是為了林家,賈敏幫了他們那麼多的份上,也絕對要站在林家一邊。林家若有什麼用的上的,一定毫不推辭。
期間賈母听說賈敏帶著一家子回娘家,還遣了一個人過來說是多年不見,甚是想念,要見見賈敏還有外孫女,然而賈敏豈能不知她打的是什麼主意,無非就是木石姻緣罷了,也真是夠鍥而不舍的,被她拒絕了這麼多次竟還不放棄,賈敏都有些佩服她了。
不過盡管知道她大的好主意,自己卻沒辦法拒絕,身為人女,哪怕父母犯了多大的錯,都要孝順。賈敏對此很是無奈,卻沒辦法。
倒是黛玉剛剛平復下來的心緒听到她外祖母要見自己,說什麼想念之類的,前世的記憶一下子全部涌現。那些外祖母打著疼愛的名義把她推入深淵的經歷一幕一幕的在腦海中閃現。想到此,黛玉狠狠地打了一個冷顫。
又曾听到母親說,璨玉三歲那年的端午節,因之前母親拒絕了外祖母要把她和寶玉配成一對的意思,外祖母便在端午的節禮中混入了很多沾著傳染病病菌的荷包,還給母親下絕育藥,這是多狠的心啊!如今卻又打著想念的名義騙她過去,誰知道要做些什麼,她不要去!
眾人只見黛玉剛一听到那個丫頭說她外祖母要見見她,便嚇得打了一個冷顫,雙手一齊揪著賈敏的衣衫,越發的往賈敏身後藏,眼中含著驚懼。仿佛去見賈母是很恐怖的事情,賈母會傷害她一般。
賈敏見此更為心疼,只把黛玉抱在懷里輕輕拍著安撫著,為難的目光看向賈代善。她本就不想去見賈母,只是礙于孝道,不去不好說。可是眼看著女兒一听到賈母要見她就嚇成那樣,她心里更心疼,也更恨賈母,索性便不去了,由著父親回絕了便是。
賈代善本來就不願讓賈敏去見賈母,何況又看到黛玉丫頭嚇得仿佛受驚的小貓一般,不由更是心疼。再見到愛女為難的目光,索性一口回絕了。
「你回去告訴老太太,姑太太和表小姐今日被二太太和寶玉沖撞了,身體不適,這便要回林府了。讓她好好的在家廟里安心養病,別整天弄些ど蛾子,以後自然還有見面的時候。要不然就在家廟里修行,不要回來了。」
這一番話可謂說的毫不留情面,直接駁了賈母的面子。在兒子媳婦女兒女婿還有一眾孫輩們面前,說的賈母面子里子都不剩。
「是,奴婢定照此回稟老太太。奴婢告退。」
把賈母的人打發走了,林家也在賈府待的時間不短了,也該回府了。
于是林海就此向賈代善賈赦告辭。賈敏這邊也帶著黛玉跟張氏婆媳還有迎春告別,並邀請他們閑時過來走動。一家人坐上馬車回了林府。
黛玉還是跟賈敏一處,原本紅潤的小臉因著今日這一鬧也白了幾分。倒真有些弱柳扶風的樣子。賈敏看了心下一嘆,只能溫言安慰,一切等回府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