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浴室的門 噠一聲關上了,杜微言走到窗前,拉開了窗簾。
多日不見的陽光倏然濺落在眼楮中的時候,叫人覺得明媚,也有些生疏,春日特有的青草芬芳慢慢的氤氳開,微帶濕潤的空氣驅散了一室的煩悶。
她在窗邊站了一會兒,听見浴室傳來的水聲,有些惴惴不安。
易子容很快的從浴室出來,神清氣爽吃午飯。杜微言也就在餐廳拿了些自助食物,可他看上去並不在乎是什麼,邊吃邊看著她的電腦屏幕,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回頭問她︰「玲瓏?」
杜微言走到他身爆不甚自然的將那個文檔頁面關了,飛快的說了一句︰「來這里這幾天隨便寫寫的。」
那篇關于玲瓏的文章只是草稿,她寫得很隨意,也沒有打算拿出去讓別人看。
他攔住她,修長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背,重新把那篇文檔打開了。
他慢慢的讀完,長久的沒有說話,杜微言忍不住側頭望了他一眼,輕輕的扯出一個笑容︰「難道你讀得懂麼?我听這里的阿姨說,男人都不懂玲瓏的。」
「嗯……」又過了一會兒,易子容抬起頭,眼角輕微的一勾,莫名的色澤光亮從晶透的眸色中溢了出來,答非所問,「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
她答非所問︰「博物館籌建的怎麼樣了?」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沒等看到易子容的反應,杜微言自己先愣了愣。
很多時候,或許因為介意,或許因為難過,每個人心里多少會有一些繞不開邁不過的結塊。杜微言知道這個結塊跟著自己許久了,而她向來的處理方法就是裝作視而不見,不提起,也就不會觸踫。可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這麼輕輕松松的說了起來,並不覺得難受。
「嗯。挺好的。」他眉目不動,修長的手指輕輕的互抵著,放在鼻尖的下方,「罕那節之前,就可以完成了。」
「語言這塊呢?我覺得玲瓏很有意思。」杜微言在他身邊坐下,認真的說,「闐族語……現在不能用了吧?」
他的語氣也自然隨性︰「為什麼不能用?唔,有人巴不得這些事炒得熱一些,誰會真的關心這到底是真是假?」
杜微言的瞳仁漆黑黑的,像是靈動的寶石,微微爍著光彩,她有些探究的和他對視,最後笑了笑,並沒有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
易子容等了一會兒,眉梢微微挑脯終于開口說︰「微言,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和你談談玲瓏。」
他的目光中沉浮著一些細碎的光亮,溫和的說︰「玲瓏是你自己發現的,想怎麼做都好,我沒有意見。」
「嗯……我不是這個意思。」杜微言不知想起了什麼,臉頰微紅,擺了擺手說,「我只是在想,如果玲瓏像是闐族語一樣,一下子就引起了關注,這對它來說、對這里的人來說,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易子容沒有接口,只是凝神听著。
「它可能會引起熱潮吧……這樣這種語言就不會消失,我覺得是好事。可是再仔細想想,它靠什麼存活下去呢?都沒有人使用它了啊!就靠來這里旅游的人,在博物館觀摩一下書信,再買一些刺繡回去?這樣的話,玲瓏存在的意義,是不是就和原來不一樣了?」
「現在回頭想想三年前的自己,真的有些不可思議……你知道我在發現了那種語言時的感覺麼?就是很興奮,像是撿到了寶貝一樣。
但是,那個時侯我看到《《瓦彌景書》》,想到的並不是學術上的價值。只是覺得,這篇論文發出去,我想要的一切,就都有了。可過了這幾年再回頭看,其實我什麼都沒得到啊……甚至連繼續研究闐族語的興趣都漸漸的消磨掉了,只是按部就班的完成工作而已。」
「我以前做事很少會想後果……所以這一次,認真想了想,反倒不知道怎麼做了。」杜微言自嘲的笑了笑,「是不是我發現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做些什麼。莫顏,你說這個世界上是不是本就有這樣的自然法則,就像生命會終結,就算是戲曲、藝術、語言,也不會例外……」
她順口叫了一聲莫顏,而他極為自然的向前傾身,直到听到最後一句話的剎那,表情驀然間僵硬了起來。房間里有兩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因為彼此間距離很近,十分柔和的糾纏在一起。
易子容的沉默讓她有些無錯,她半站起來,可是身後他伸出手,將她攬在自己的身前,低沉柔和的聲音里帶著微熱,在她耳邊摩挲。
「你是……有些厭棄自己的過去,覺得不成熟麼。」他在她身後輕笑起來,「是不是?」
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帶了淡淡的包容和安慰,卻讓杜微言有些啼笑皆非。她輕輕的側頭,余光卻只能看見他挺俊的鼻梁,一時間心底五味雜陳。
這些天情緒低沉,對杜微言來說,並不僅僅是因為學術上的事受了打擊。如果這是他說的「自我厭棄」……那麼,心底還真有幾分酸澀的贊同。
他的聲音更柔和了一些,重復了一遍︰「是不是因為這個?」
杜微言沒吭聲,因為不知道說什麼好,而他又確實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他安然注視著她的側顏,卻沒有再說什麼去安慰她。誠然,他不希望她以年輕時的青澀沖動為羞。如果人生的每一階段都負上一個難解的心結,時光于人,未免也太過滯澀了。可是那些道理,她不一一經歷,又怎能仔細的體味?
他撫撫她的頭發,最後輕描淡寫的說︰「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玲瓏的事,你比任何人都有權利決定。」
杜微言有些不解的看著他,可他只是淺淺笑著,薄唇的弧度仿佛是一輪彎月,答非所問︰「玲瓏……當初寫這玲瓏的人,大概也有一顆玲瓏心吧?」他的目光落在其中的一行字上,忽然輕聲說,「我知道有個人,要是看到這一行字,是會生氣的。」
「呃?」杜微言一時好奇,湊近去看——「玲瓏和闐族語的關系,應該是支流和源頭的關系。」她又仔細的讀了一遍,有些困惑的說,「有什麼問題?我覺得沒錯啊?」
易子容的眸光輕輕抬起,看得到杜微言近在眼前的側臉,膚色晶瑩,嘴角邊還有淺淺的一個梨渦,正嘟著嘴輕輕的念著這行文字。
他微笑望著她,仿佛立在時光長河的一端,而另一端,也有這樣的一幅明暗不定的影像,少女新月般的眼角在陽光輕輕的眯起來,皎若明珠的臉龐上神采飛揚……熟悉而美好得不真切。
「你說誰會生氣?為什麼?」杜微言站起來,咬著唇說,「現在精通玲瓏的人,已經不多了吧?」
「唔?」他卻仿佛大夢初醒,凝視著她線條柔美的下頜,語氣有些隱忍,「沒什麼。」
「現在我們能談一談正事了麼?」易子容將目光從屏幕上移開,示意她坐下來,「微言,你打算一輩子都躲在這里,不回去了?」
杜微言語氣輕松的說︰「不會,等到過段時間,結果出來了,單位讓我回去,我就回去。」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不來問問我的意見?杜微言,有些事,你以為死扛就能過去麼?」
他嘆口氣,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我承認,之前來找你的時候我語氣不好,說的話也不好听。可你有時候……真的……」他眨眨眼楮,似乎拿不準該說什麼,最後說,「真的讓我很生氣。」
杜微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他,一言不發。
易子容忍不住將她拉得靠近自己一些,嘆了口氣說︰「不要對我賭氣了,好麼?」
「我沒有賭氣。過去的事就過去吧,誰都別提了。」
易子容愣了一愣,眼中帶了輕微的笑意,側身將她抱住,低低的說︰「還說不是賭氣麼?明明很在乎這件事,為什麼不願意對我說?」
他一點點的把她的臉撥轉過來,又慢慢的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她的額上︰「以後你在我身爆我不想見到你不快活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他離得近,杜微言聞到很清新的味道,就像她剛才站在窗口嗅到的青草味道。她閉上眼楮,用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輕聲說︰「我沒有不快活。你願意幫我,謝謝你。」
他眉眼帶著淺笑,有些滿意的輕輕吻著她的唇角,「嗯」了一聲。
「不過這件事,到此為止吧。《瓦彌景書》對你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不是很清楚。可我也知道那件東西很重要。你沒必要把它拿出來。這件事其實沒什麼,我沒有弄虛作假,調查結果最後大概會是不了了之。」她頓了頓,目光跳月兌著細微而灼人的光亮,「弄成一個世紀謎案也不錯。我想,如果有人願意相信我可以編造這樣漂亮的一種文字,也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他慢慢的放開她,輕輕踅了眉說︰「你真的這麼想?」
杜微言的表情僵了僵,旋即恢復自如︰「是的。」
他帶了開玩笑的口吻,卻不失肯定的說︰「你不像我認識的那個杜微言了。」
杜微言沉默了一會兒,伸手將一束被風吹亂的頭發夾在耳後,異常平靜的說︰「你是說我不像自己了?可是你認識我又有多久呢?你就能確定你了解我,了解的透透徹徹?」
門鈴聲打斷了對話,杜微言收斂了表情,站起來去開門,一邊說︰「大概是客房服務。」
易子容站在原地,反復的想著她的話——「你認識我又有多久呢?」
他是什麼時候認識她的?在一起又有多久了?
這些他都記不清了,可是腦海里唯一清晰的概念卻是,她陪在自己身邊的時間太少了……真的只是一眨眼,她就會悄悄的溜走。
用盡了手段又如何?本就是不多的時間,他下定決心不願意再錯過了。
他只要像剛才那樣靜靜的將她圈住,只求片刻的安妥。至于後果是什麼,他都願意承受。甘之如飴。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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