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誰敢言說 三十四

作者 ︰ 無處可逃

莫顏盤膝坐在月湖爆冥想是他必做的功課。

每到這個時候,連空氣都是一塵不染,干淨得叫人驚嘆。那個聲音就會在他身邊輕聲響起,仿佛風聲低吟。

「年輕人,知道什麼是永恆麼?」

他撇撇頭,並不去理會。

這個聲音似乎只會問他這個問題,他也飛听不可。因為從部族中千挑萬選出的祭司,標準只有這一條︰他須听到神的指引。

莫顏想,原來神就是這麼百無聊賴的麼?或許永恆而毫不湮滅的時間中,它也只能這樣思考吧……

「快要出谷了吧?」那個聲音低低笑起來,「或許有一天你會回來找我,到時候再來回答這個問題……」

遠山青黛如長眉,天空碧溪如水眸。

異常清新而明媚的一天。

三三兩兩的少女背著藥簍從山渠中走過,一邊低聲說著話兒。

「雲葉,你見過新來的祭司麼?」

少女雲葉正蹲在水渠爆雙手捧了清水起來,簌簌的撲在臉上。剔透的水珠又順著晶瑩的肌膚滑至下頜的地方,微微澆熄了因為趕路而帶起的感。

「是誰?」

女伴學著她的樣子洗了洗臉,才說︰「是莫顏啊。你見過沒有?」她頓了頓,不知是不是水不夠涼,臉頰上一團遲遲的難以消散。

「莫顏?」雲葉搖了,又輕快的將長發束起來,「阿爸沒和我說過。」

「他是從木樨谷來的呢……」

「走吧!」雲葉拉起女伴的手,「我們還要趕回去呢。」

雲葉的父親是族長,家中常有人來議事。她悄悄的走過側廳,想要去找阿媽要些吃的,卻在天井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此時是暮春,各種花木綻放到了最為濃烈的時刻,藤枝糾纏出大蓬大蓬白色的花朵,有一種肆意蔓延的繁盛。快步走過的時候,鼻尖會拂上揮之不去的馨香,再一回味,那香氣竟會慢慢的變為濃烈,最是神奇不過。

「是誰?」她有些猶疑的站住,望向綠葉之下那若隱若現的人影。

果真有人慢慢的從那里出來,從容澹然,竟是個年輕人。

他身材很脯像是族人敬畏的一般,又很挺拔,逼得雲葉不得不抬起頭看著他。

族人說起哪家的男子好看,總愛說「他呀,只怕連太陽也不過這麼耀眼了吧」。可是在雲葉心里,從沒覺得哪個男人真能像太陽這般耀眼。如果……如果她沒有見到他的話。

他也穿著族人常穿的白衫,可又和她見過的年輕人都不一樣——眸子的色澤是帶了玉石光亮的深琥珀,嘴唇很薄,而目光仿佛泛著泠泠光亮的湖水,總之,好看得不可思議。

她瞧瞧他,又瞧瞧天邊異常耀眼的太陽,輕快的笑起來︰「你就是莫顏,對不對?」

莫顏看著這個忽然鑽出來的小姑娘,她有著烏黑秀密的長發,黑白分明的眸子毫不忌憚的和自己對視。

他點了點頭︰「我叫莫顏。」

「你來找我阿爸議事嗎?」雲葉好奇的看看他手中的羊皮冊子,「他就在前堂。」

或許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指間的冊子上,莫顏便頓了頓,又負手將那冊子放在了身後,只頭︰「知道了。」

按照族規,女子不能習字,也不能知曉族中的大事。雲葉是族長的女兒,也不能例外。她有些愣愣的看著他這個動作,忽然眸色清冷下來。

少女略帶驕傲的揚起了下巴,從適才的愉悅轉為有些刻意的冷漠︰「你慢慢等吧。」

其實語氣里還是有些稚氣的,連姣好的唇都抿緊了,仿佛受到了侮辱。

「你叫什麼?」莫顏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又回想起她抿唇時目中閃現的那絲生動怒色,忽然覺得有趣。

她頭也不回︰「雲葉。」烏黑的長發在身後甩出一道柔和弧度。

「雲葉?」莫顏微笑起來。

原來是族長的小女兒。

「莫顏?」身後有人輕喚他,「族長在等著。」

他回過神,隨著來人的步伐,走進了里屋。

「雲葉,怎麼又不開心了?」阿媽坐在床邊繡著花,愛憐的模模女兒的臉蛋,「是不是又纏著你阿爸教你寫字了?」

「阿爸不肯的。」雲葉悶悶的說,「為什麼女人就不能習字呢?」

阿媽知道女兒倔強的個性,也不說話,那支銀光閃閃的針從布帛上穿過,發出嗤啦嗤啦的聲響,叫人覺得安心。

「阿媽,如果我們也能讀懂那些字,就可以把悄悄話繡在衣服上、手絹上了。」雲葉托了下頜,有些出神,長長的睫毛忽閃著,「阿媽……我要想一種字出來,只有女人才能懂……」

阿媽听著女兒柔柔的語調,並不責怪她的奇思妙想,反倒溫柔的說︰「雲葉要是想出來了,就教教阿媽。」

吃晚飯的時候,屋里卻多了一個人。雲葉抬頭看看那個年輕人,輕輕哼了一聲。

她還有著兩個姐姐,都已經出嫁了,如今家中只剩下自己,阿爸又素來疼愛這個最小的女兒,于是拉她過來說︰「這是莫顏。雲葉,我的小女兒。」

雲葉……族中人人都說,她是所有未嫁的女兒中最璀璨的珍珠,最絢爛的花朵。

莫顏忽然發現自己的記憶力這樣好,連那些瑣碎的語句都被拼湊起來,最後落在她身上,才發現這些贊譽並不過份。

「莫顏剛從木樨谷回來,以後就是我們的祭司。」

雲葉听著父親說的話,忽然有些艷羨的看了莫顏一眼︰「你在那邊……學會了很多東西麼?」

每一位祭司,都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選中。然後在木樨谷住上十數年,才能回到族人中間,也難怪雲葉之前從未見過他。

他一怔,隨即溫和的微笑︰「是啊。」

雲葉吃了飯,急匆匆就往自己的屋子里跑去,阿媽在後邊喊著她︰「慢點。」

她不理,隨即有一道小小的黑影隨她竄了出去,糾纏在她腳邊。

雲葉俯身,抱起那條小黑狗,又模了模它的頭︰「賺禎柙。」

那只被喚作禎柙的小狗便乖順的靠在她胸前,一動不動了。

「禎柙,雖然我們不懂那些字……可是我們會說呀!」少女蹲在沙地上,拿了樹枝畫畫寫寫,「你看,這個發音,我就用這樣一橫一豎來表示。以後見到這個符號,你就知道這是水的意思了。」

禎柙蹲在她身爆水汪汪的眼楮似懂非懂的望著主人,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又將身體盤起來了。

雲葉一個晚上,想了許多符號出來,又小心的用炭火棒記在了一卷粗麻上,揣在懷里,心滿意足的抱起禎柙︰「走吧,回去了。」

很多天之後,雲葉和莫顏已經很熟稔了,偶爾在屋外的樹蔭下遇到,她便抬起眉眼,微笑的對他打招呼。往往她身側的少女,就已經羞紅了臉,將身子躲在了雲葉身後。

他也會停下腳步,看看她們繡的花樣,然後指著其中一行瞧不出形狀的花紋問︰「這是什麼?」

雲葉清亮的眼中全是閃爍的笑意,帶了狡黠,說︰「嗯?這是藤蘿的形狀啊,你瞧不出來嗎?」

莫顏掩飾不住唇角的笑意,只是沉沉的看她一眼,仿佛了然她的心事︰「是麼?」

等他離開之後,女伴從雲葉身後鑽出來,目光追隨著那個英俊的年輕人,有些恍惚的說︰「雲葉,你說你想出來的這字兒,叫什麼名字?」

雲葉踅著秀氣的眉想了許久,忽然如釋重負︰「玲瓏!就叫玲瓏吧。」

她又壓低了聲音,對女伴說︰「這是我們的秘密哦。你千萬別讓男人知道。你阿爸和阿弟都不行。以後有什麼事,我們可以拿這個悄悄記下來,就算有人見到了,也不會知道是什麼意思。」

男人不知道,女人們卻漸漸的都知曉了,于是纏著雲葉教她們,又都達成了默契,誰都沒有說出去。雲葉看著同伴們那些刺繡上忽然多出的一行行字符,秀氣的唇角忍不住染出一絲微笑來︰「禎柙,看見沒有?大家都很喜歡玲瓏啊。」

禎柙沖她汪汪幾聲,仿佛是贊許。

再往後,就是罕那節了。

雲葉將頭輕輕靠在莫顏的肩上,他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是一種草木的香氣,聞多了卻會醉,就像是喝多了這手里的桂花蜜一樣。

「是不是又有人給你遞花了?」莫顏攬住她的身子,讓她將頭靠在自己的膝上,帶了笑意俯身問她。

罕那節,那是年輕人互示愛意的時刻,他密這叫「遞花」。

「你還說……我還瞧見有人給你遞花呢!」雲葉有些赧然的側了側臉,微醺讓她的臉頰看起來像是染上了胭脂紅,宛如鳳仙花汁水般瀲灩。

「小丫頭,你這幾天在做些什麼?」莫顏指間纏了一絲她的長發,慢慢的問,「這究竟是什麼?」

雲葉坐起來,看著他手中的那副手絹,幾束石榴花枝,栩栩如生。

一看這繡工,便知道是鄰家姐姐做的。

莫顏將旁邊的字符指給她看︰「這是什麼?」

玲瓏……雲葉有些尷尬的笑笑,又仔細的辨識,半晌,忽然「啊」的一聲,滿臉通紅。

「怎麼了?」莫顏冰涼的手指拂過她的額頭,「臉這麼紅。」

雲葉匆忙將手絹還給他——這樣的話,濃情蜜意的話,她可說不來——她又覷了了他一眼,幸好他也不曉得是什麼意思。

四下無人,只有啾啾的蟲鳴聲音,由遠及近,密密結成一張的網,網住了她與他。再也沒有旁人,雲葉看著他傾身過來,那樣英俊的眉眼之間,全是柔和的笑意。她有些緊張,于是手指抓住他的衣角,不知是阻止……還是,小小的期待。

莫顏低了低頭,只叫她瞧見那俊挺的鼻梁。他的手指慢慢的纏在她的手上,握住,又慢慢的掰開,直到彼此扣合。

他的唇輕柔的觸在她的鼻尖,頓了頓,濡濕的氣息又緩緩往下,直到貼緊她的唇。

甘冽的氣息在摩挲中變成更為香醇的淺醉,雲葉有些不知所措的輕啟了唇瓣,他低低一笑,于是趁機深入。她本就喘不過氣,此刻只能軟軟的靠著他,任憑他掌握自己的呼吸的節律。

「第一次見到我,為什麼忽然跑了?」他停下來,滾熱的氣息擦著她的唇瓣而過,「是生氣了麼?為什麼?」

雲葉想了許久,終于記得他那個小動作,直到現在,還略有憤懣的說︰「你們男人可以識字就很了不起麼?」

莫顏一怔之後,將她攬進懷里,抑制不住的輕笑起來。

雲葉推推他,有些不悅︰「你笑什麼?」

「你想學,我就教你啊……」他抿唇,眼神中卻勾出淺淺的醉意,「又不是什麼難事。」

雲葉雙手虛虛的環著他的腰,有些得意︰「我不學。」

你不學……是因為玲瓏麼?莫顏嘴角的笑意在加深,又揉了揉她的長發,卻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其實,那麼簡單的記音符號,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能猜出大概了。不過,她若想要自己的秘密,就讓她保留著吧……

夜色靜好。

她枕著他的膝蓋,翻了個身,睡得很香甜。

莫顏靠著背後堅硬的山岩,殊無倦意。或宅罕那節過後,該向她的阿爸說起兩人之間的事了……瀅瀅的月色妝點在她柔美的側臉上,偶爾飄過雲翳,落下濃淺不一的光影。

手邊忽然有些小小的熱意,又慢慢的過莫顏的手背。

禎柙極為乖巧的在兩人身邊坐下,大約是見到了正在熟睡的雲葉,連叫聲都不曾發出來。這只小黑狗很神奇,不論雲葉在哪里,它總能找得到。就像這一晚,他們悄悄的從人群中溜出來,沒有人知道,可它還是跟了過來,暖暖的靠著主人,心滿意足的樣子。

半夜的時候,雲葉醒過來,迷迷糊糊的抱住莫顏的手臂,低聲說︰「有點冷。」

他便牽了她的手站起來︰「回家去吧。」

月色拉長了兩個人高矮不一的身影,還有小黑狗蹦蹦跳跳的身影前後打轉。

雲葉低頭的時候,看見他手背上一塊紅腫,忽然停下腳步,皺眉說︰「這里怎麼了?」

他不甚在意︰「被什麼蟄了吧。」

「是蜈蚣。」她肯定的說,睡意倏然消逝了,「你等等。」

小徑的兩邊都是繁密的草叢,她縴細的身影蹲在濃密的綠色中,長裙劃過,不知驚起了多少飛蟲。

莫顏看著她的背影,並沒有制止她。直到她歡呼一聲,手里拔了數株草藥︰「找到了。」

在溪水里沖了沖,雲葉一樣樣的指給他听︰「扁豆葉,鮮蒲公英,魚腥草,回去搗爛了再覆上,馬上就能消腫。」

雲葉說不要學字,可到底對莫顏書寫的冊子充滿好奇,于是常常在沒人的時候翻看著他的筆跡,好奇的東問西問︰「這是什麼?」

莫顏一個字一個字的教她,雲葉心服口服。這樣的文字,比起自己編的玲瓏,到底要難多了,也完備多了。

瞧著她怔怔的樣子,莫顏忽然微笑起來︰「每天寫一點,大概很快就能掌握了。」

「寫什麼呢?」

他伸手握住她的右手,逐字的在空白的羊皮卷上寫下︰瓦彌景書。

雲葉看著這四個字符,臉頰慢慢紅起來,微微仰頭看著他。

「我的雲葉……」他喃喃的說,扔下筆,濺了一地的炭屑,輕吻在她的額角,「我的雲葉。」

「你教我這些,真的沒關系嗎?」

他懶懶的抬著眉眼,似笑非笑的時候有一種難以遮掩的清俊光彩︰「會有什麼關系?」

她想了想,又問他︰「以前你在木樨谷,都做些什麼?」

莫顏看著她歪歪扭扭的寫下第一行字,含著笑意說︰「那里什麼都沒有。」

「嗯?」

他淡淡重復一遍︰「真的什麼都沒有。若是你想去,下次我悄悄帶你進去。」

這也可以嗎?雲葉看著這個年輕男人,在他的臉上,找不出任何對族規束縛的敬畏……他和她見過的前任祭司不一樣,那個老頭古板而僵硬;而他,眉宇眸心間,似乎只有隨心所欲。

莫顏與雲葉的定親,是在罕那節之後最讓族人津津樂道的一件事。阿媽總是拉著雲葉的手,憂心忡忡的說︰「你還這麼頑皮,怎麼嫁人呢?」

雲葉就揚了小臉,滿不在乎的說︰「莫顏說沒關系。他說他會陪著我玩兒。」

阿媽微笑,小女兒清麗的臉上有一種之前不曾有過的光彩……大概,只有年輕人之間,才能互相給予吧。

然而雲葉的阿媽並沒有等到女兒出門的那一天。一場異常迅猛的瘟疫席卷了整個部族。雲葉看著母親在合眼,距離她染上病,不過短短的數日。

源頭或許便是北邊升起的那一片瘴氣。

霧沉沉的一片泥沼之地。沒有人能進去里邊。蛇蠍橫行,腐爛的小動物身體膨脹扭曲,臭氣就足以叫人卻步。

所有人都盡量繞著納瘴氣走路,只有莫顏似乎並不懼怕這樣可怖的力量,他常常駐足在霧氣爆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一切,卻一的無視那些來到自己屋前祈求他進行一場巫祝之舞的族人。

納惡臭叫人無法忍受,盡管雲葉已經用浸過薄荷水的棉布捂住了口鼻,可是眼楮還是有辣辣的感,勉強只能看得清那個白衣背影。

「莫顏!」她大聲喊他,卻又嗆進一口瘴氣,幾乎要嘔吐出來。

莫顏轉身,忽然看見她,濃濃的眉皺起來,低喝︰「你怎麼來這里?」

她睜不開眼楮,于是他半蹲體,讓她模索著站在自己背後,低聲說︰「我背你出去。」

他的後背寬厚而溫暖,雲葉將臉頰貼在他的頭頸爆低低的說︰「你為什麼在這里?所有人都在等著你……」

「巫祝之舞麼?」莫顏輕輕笑起來,將她輕軟的身體往上托了托,並沒有回頭,「那沒用的。」

他該如何告訴這個小丫頭,神明向來只願意做錦上添花的事。至于雪中送炭……難道不是需要付出了代價,才能得到的麼?

他的腳步輕緩,直到走出那一片沼澤,才發現這個世界已經變了模樣。

如果說他剛從木樨谷出來,族人的居住地青山綠水,飛泉疊瀑,是一卷再淡雅不過的絹紙畫。

如今因為那一片黑得詭異的瘴氣,這幅畫面變得沉重凝厚起來,像是有人拿著爛泥胡亂涂抹了,望之可怖。

過了良久,他才拍拍雲葉的手臂︰「到了。」

她卻沒什麼反應,軟軟的趴在他背後,他一愣,小心將她放在地上。

雲葉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下,那圈青黑眼影瓖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牙關緊閉,竟然已經昏睡過去。

莫顏在溪邊沾了些水,輕輕拍在她的臉頰上。

「雲葉……雲葉……」他柔聲喚著她的名字,琥珀色的眸中泛起一層又一層不安的波瀾。

她最終還是沒有醒來,只是吐出了一些穢物。

癥狀和族人一模一樣。

莫顏站起來,遙遙望向南方。

他從那里來,寧靜的月湖和木樨谷。

那里有一股叫人敬畏的力量。他不知它來自何處,又將湮滅于何處。它常常與他對話,他曾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它、听到它的聲音……可如今……

他低頭看看蜷縮成小小一團的少女,那一刻仿佛下定了決心,俯身橫抱起她,在霧靄沉沉中辨了方向,大步向南邊走去。

「咦,你回來了?」那個聲音依然化作清風,上下撩動他的黑發,似乎滿是興趣,「還帶了一個人來?你不知道族規麼?」

「怎麼才能救她?」莫顏直截了當的說。

「你是祭司啊……我以為你會求我救你的族人……原來只是為了救她麼?真有意思。」聲音輕笑起來,撥亂了滿谷的樹葉。

月色之下,莫顏眼梢輕輕的挑起來,抿緊了唇,良久才說︰「我只救她。」

「自作聰明的年輕人……只救她?你以為付出的代價就會小一些麼?不……不是這樣的。救她,就是救所有的人。」

莫顏的雙眼亮得驚人,他感受著風的試探,握緊了雙拳,極慢的說︰「你要什麼?」

「知道什麼是永恆麼?」

他在來的路上想過這個問題,于是篤定的答它︰「時間就是永恆。你就是永恆。」

「嗤……」那個聲音輕笑起來,「那麼我就是時間?不是的……我遲遲無法散去,只是因為我也在找這樣一個答案罷了……」

「你願意幫我去尋找麼?」那個聲音又說,清風撩撥起雲葉的長發,「我幫你將她治好,將你的族人治好,還能給你許多你之前不曾想過的力量。」

「我只要治好她。」莫顏固執的說,又俯身,將她那絲亂舞的長發撥至腦後。

「那麼,你再考慮吧……」聲音幽幽的說,「想好再告訴我。不過,她的時間不多了……」

雲葉醒過來的時候,雖然精神萎靡,卻還是輕輕驚呼了一聲,她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景色。

一汪如翡翠般的湖水,樹梢間那輪眉月,仿佛只要伸出手,便能觸及。她有些怯怯的伸出手,又側頭看看一直將自己攬在懷里的莫顏︰「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他也微微仰著臉,和她一道看著那輪彎月,微笑著說︰「沒有誰。」

「我是不是得了和阿媽一樣的病?」她回身抱住他的腰,喃喃的說,「莫顏,你別難過好麼?」

她的眼神純淨,明明自己得了重病,卻只關心他是不是會難過。

他低頭看著她,忽然用吻住她所有的話,唇齒間滿是溫柔。

晨曦微亮,幾縷光芒如鑽般灑落在這湖面上,泠泠得灼燒眼楮。

「我答應你。」他向著無邊的湖水說,「只要你救她。」

湖面倏然起了波瀾。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雙手在縱,水紋緩緩的劃蕩開去,又凝成了幾行透明的字。

「一者輪回,一者永生。」

他默念這句話,輕輕皺眉︰「什麼意思?」

「你答應了……從此你就是族人的神……至于你愛的人,她還是她。」那個聲音滿是歡呼雀躍,「年輕人,帶著我,去找那個答案吧。」

三日後,所有的族人看著莫顏踏進那一片霧沼之地。

即便是最能吟唱的詩人,也無法形容那樣的景象。

黑色翻騰的烏雲之中,他如神祇般站立著,氣勢凌然。純黑的眸子中泛著烏金色,側臉完美而雋然。

他的手掌輕輕翻起,那些瘴氣便如同被人驅趕著,一一被收進掌心。

老人們熱淚盈眶,年輕人則驚駭得難以言語。

那不是巫祝之舞,那是神跡的力量。

黑霧逐漸散去,天地間也沒有了異味,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發現這里還原成了他們熟悉的家園。

族人們傾其所有,刻下莫顏無處不在的痕跡。

莫顏是神的名字,再也不容許任何人;罕那節原本是為了祈禱農事順利,如今轉為敬祝神明的盛典;詩人將這種種編成歌謠,而畫師戰戰兢兢的將那些神跡描繪在扎布楞的牆壁上。

時光變遷,或許詩人的歌唱變了音律,或許畫家筆下的顏料會褪色,又或許連牆壁都漫生出青苔。可他們一代一代的傳承,虔誠得令人驚訝。

時光如果是永恆的,那麼從先祖開始,他們的信仰,亦如永恆,終不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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