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沙,那些地方,以後不準去。」良久,賀子規沉下臉來,回到正題。
趴著舒服到極致的夏沙幾乎要睡了過去,被賀子規突然那麼嚴肅的嗓音嚇得也緊張起來,急急地要來辯解,抬頭對上賀子規的眼楮,一瞬間失了神,那一刻的賀子的眼里似乎多了什麼,有些不同,但又說不出來,像是一刻燃放的煙火,璀璨得迷人。
是不是一個愛你的人,看見你那一刻的眼神,會變得迷離動人呢?
夏沙不知道,只是心甘情願地被這美杜莎一般誘人的眼神看到死亡。
「你這樣,讓我」賀子規面有異色,不自在地別過了頭,奇怪暗動的情潮幾乎要他擯棄一切失去理智,但是他舍不得。
夏沙為難了,以為賀子規沒听到她的回答,認為她不听話了,不想理她了,剛想開口解釋,敲門聲就不合時宜的想了起來,夏沙暗暗吐舌,才想起來自己進來沒敲門,多不禮貌啊,便也來不及和賀子解釋,抬頭好奇地看向來人,她以為,還有好多的時間留給她解釋清楚。
但時間就這麼巧妙地錯過,巧到連夏沙都懷疑是誰在背後操控著一切,但她獨獨不相信是上帝,畢竟,他連賀子都舍得帶到她身邊,他定然和藹至極了。
當然,這也是後話了,時間在一點一點變遷,越是巨大的變化,就越是需要時間的蹉跎,這個道理向來不假。
來人是顧曉晴,精致漂亮的裝容,褐栗色柔順的直發及腰,美得像個洋女圭女圭一般,連夏沙都快要挪不開眼,又有點小小的自卑,不敢出聲。
「子規,听說你受傷了,顧阿姨讓我帶了點雞湯過來。」顧曉晴並不看夏沙,似乎並未發現房里多了個渺小的生物一般,夏沙紅了臉,想到自己沒帶雞湯來給賀子補身子,還很沒用地趴在賀子身上哭了那麼久,連賀子的話也沒有回答,她比起顧曉晴來,簡直差勁了好幾個級別。
夏沙自顧的挪起身子,乖乖坐在一邊,並不插話,看著一向沉穩冷靜的賀子語調平平的回答了顧曉晴的幾句關懷的話,更是讓夏沙無地自容了,她進房間這麼久都沒開口問問賀子傷得怎樣,她真的沒救了。她終于認可媽媽說的話了。夏沙這樣想著,直有種想找個地方鑽進去的沖動。
「對了,賀阿姨說等會會來看你,她一時有事抽不開身,本來還想和我一起來的。」
賀子規面色一沉,並不說話,看著賀子幽暗深邃的眸子夏沙就緊張起來,賀阿姨向來不喜歡自己,等會見到她又會很不高興了,賀子見到賀媽媽不高興,肯定也會不高心,她不想賀子不高興。
夏沙邏輯向來簡單易懂,所以也很快付諸于行動,「賀子,我先回家了,我要」
看到一時間卡殼不知道說什麼理由好的夏沙,賀子規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伸手理開夏沙臉上的黑發,笑得溫柔,「乖乖回家吧。記得坐的士,別又自以為識路地走回去,要迷路了我可救不了你。」
夏沙再次臉紅了,支支吾吾地應聲,起身想走,路過顧曉晴時低低說了聲再見。賀子規並不在意,注視著夏沙的背影不語,到底你是沒明白,我不怕她難過,只是舍不得你。
夏沙的手機在開門的一瞬間響了,音樂卻不是她熟悉的那首,以致遲鈍的夏沙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自己袋子里的手機在響。
她停住腳步,茫然地回頭看賀子他們,看他們看自己的眼神,才很是不解地伸手去自己袋子里拿手機。
的確,是她的手機。夏沙茫然,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換了這麼奇怪的鈴聲。
接起電話的一瞬,還來不及開口,听著那一端的話,夏沙面色一白。
僵直著身體,忘了說話。也只因為夏沙背對著賀子規,他並沒看到夏沙那雙惶惶不安的大眼里有著他如何不願看到的恐懼。
瞧著夏沙的背影,他覺得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听著夏沙含糊不清地小聲應了幾句,賀子規不自覺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怎麼了?」在夏沙掛了手機時他問。
夏沙並不回頭,只是搖搖頭,低低地說了句再見便關上門,阻隔賀子規的視線。
賀子規看著木門良久,轉而看向桌上的手機,伸手要去拿。
顧曉晴忙伸手先一步取過,微笑得像夏日的向日葵,「要打給誰?我幫你。」
「夏沙。」賀子規直接而肯定,並不擔心顧曉晴的心思。
「你」顧曉晴咬牙,氣急卻不能說什麼,若現在說開了,以她的驕傲,怎麼能容忍別人的拒絕?更別說以後她更不可能還有接近賀子規的理由。想及此,顧曉晴微笑,夏沙這個概念也不過是暫時的,陪賀子規走到最後的,只要是她,她便不在乎過程如何。
她撥通報了電話,無意外的,是關機,賀子規下顎緊繃,連續撥了幾通,仍是關機。賀子規略一沉思,撥通了夏念的手機。
「嘟——嘟——」
當電話接通,賀子規舒了口氣,喊了兩聲夏念的名字,並沒有人回答他。
對方就這麼任性地保持著,舍不得掛斷,又不敢出聲,賀子規驀地心疼,有種輕而致命的抓撓瞬間讓他痛得無力掙扎,他只能低聲溫柔地開口,生怕驚嚇了對方。
「夏沙,你在哪?」
但終究是驚醒了對方,一聲嘈雜辨不出的聲響之後,電話應聲掛斷。賀子規沉下臉,不出所料地再難撥通她的電話,她向來听話,可有時卻又任性地要他無力拒絕。
他伸手拔出手上正在輸液的點滴,嚇了顧曉晴一跳,來不及阻止,賀子規支起身子,費力地開始挪動雙腳。
「子規,你做什麼?」顧曉晴一時間忘了思考,不知該如何阻止。眼見賀子規坐在了床邊,想要站起來,適時的救星出現了,至少顧曉晴是這麼認為的。
「啊規!」許雅英的聲音那麼突然地從門口傳來,原來不知不覺間賀子規的母親就來到了門口,臉色鐵青。
賀子規動作一頓,一時間失去力氣,在床邊坐了下來。
「阿姨,你可來了,剛剛子規打了個電話給那個叫夏沙的便突然這樣了。」顧曉晴連忙解釋起來,生怕被誤會的模樣。
不出所料,她的解釋從來會讓事情變糟。
在听見夏沙這個名字時,許雅英面容更是生冷僵硬,冷聲道,「啊規,回床上躺好!」不容置疑地,說完看向顧曉晴,讓她去把護士叫來,重新插針。
賀子規皺著眉,在向來強勢的母親面前,他一直不去辯駁她,或許這是他欠她的,但他終究不是她的附屬品,她沒有理由剝奪他第二次生命。
「媽,我要去找她。」賀子規抬頭,他很少這麼色厲內荏地對他的母親,但有些東西,他舍棄不起。
「到底是一個認識幾年的丫頭比你母親還重要?」許雅英面色赤紅,向來,遇見夏沙,她總是不能心平氣和。
賀子規頹然閉上眼,在護士的半強制的動作下躺了回去,不出一言。
她向來用他們之間的半縷血緣關系威脅他,原來從一出世起,他便不是自由之身,注定承擔這永世難償的債,他,拒絕不得。
見賀子規不再反駁,許雅英面色略有緩和,抬頭示意顧曉晴,顧曉晴倒不情願走,但看賀阿姨眼神,只好點點頭,走得不情不願,卻自始至終沒換來賀子規的一個眼神。
許雅英坐在原先顧曉晴坐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接近晌午的日光下賀子規干淨俊逸的臉龐,手中熟練地操刀削著隻果,連她都快要忘了,她是有一手多麼熟練流利的手刀,每每在鎂光燈下看見為她那像有了魔法的雙手呼喝的人潮,她仍能面不改色坦然接受,那時她是那樣自信,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她幾乎習慣了為她瘋狂的喝彩。
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為什麼那麼美麗高傲的記憶清晰卻很難再記起,到底是前世還是今生?那樣的驕傲熟悉又陌生?
到底,她的一切,是為賀子陽而改變,還是賀子陽毀了她的一切?
不管過程如何,只要她不後悔,結局都是一樣。
許雅英將完好的褪盡彩衣的隻果遞上前去,想象自己會是以前自認為的一個溫柔的母親,「啊規,吃個隻果吧。」
本來,在她的想象中,他的兒子會乖巧地說謝謝媽媽,媽媽,你也吃一口吧。
可是到底還是想象,從賀子陽出現那一刻起,她對未來的一切憧憬變成幻想,她失去了鎂光燈,失去了溫柔,失去了端莊,甚至連她自己的兒子也要保不住了?
賀子規輕輕睜開眼,卻沒由來一絲凌厲,「非常感謝,我不吃。」
許雅英錯愕,看著再次閉目的賀子規,心髒像噴涌出滾滾熱血,又像烈火烹油,炙熱了她的五髒六腑,逼出了她這些年的一切怨念。
就是一如眼前的英俊的側臉,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烙入她的眼里直到心房,那時她倚在一顆梧桐樹盤旋的老根上,斑駁不清的樹影下,她玩轉著時刻不離手的銀色小刀,就這麼安靜地休憩著,直到被時間錯過的年輪聲驚醒,竟也美得那麼不可思議,她慵懶欲眠,耳後卻傳來低低的吟吟笑聲,你舞著這刀,卻和水袖舞一般美。
那時也是璀璨的晌午,那樣溫柔的笑聲,那樣清朗的嗓音,就輕易將她卷入地獄,永世也翻身不得。
許雅英閉上眼,揮舞起曾經舞得風生水起的小刀,再次承受記憶輪回般煉獄的責罰。
賀子規听見許雅英的一聲悶哼,倏地睜開眼楮,入眼是蜿蜒的紅,是溫熱的血液染紅了床單,不多時便是穿透紗布後刻骨的灼熱。一瞬間像是被世界拋棄,看著那個世界的自己在暴喝,無助地像在呼喚,是似曾相識的絕望,從黑白的記憶里攀爬而出,引得他可以看見自己一絲一線地顫礫,似要將他帶入死亡。
隨之而來是欲死不能的淒厲,洶涌的怨憤像洪水猛獸般碾碎了柔軟的心房,眼見得紛亂的白衣重重疊疊,又突地四散,徒留一縷猙獰的血爪禁錮住右腿,火辣辣地刺痛著血骨。
賀子規頹然躺下,一點點思索生的理由,然後理所當然的記憶力粘合起熟悉的笑靨,他渴求獲得哪怕一點點的甘霖。
「賀子,吃糖麼?」畫面永遠靜止在那一刻,穿著女圭女圭裙的小姑娘笑得好不美麗。
畫面頓地再一次碎裂,只徒留若有若無像命懸一線的吐息。
「媽求你,啊規,別與她們家有絲毫聯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