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沙有些不安,有些奇怪賀子忽然那麼決絕,咄咄逼人的樣子,幾乎有些她沒見過冷酷,那個女孩說了什麼?讓賀子那麼凶她!
最後眼見著湯糖跑了出去,夏沙有些緊張,轉頭看向賀子規,還未開口,就見到賀子規松了口氣,攬著她的手並沒有松開的意思,只是低聲詢問她,「手機你放哪兒了?」
「大概在床頭桌子上。」
「去幫我拿過來。」
夏沙走去拿過手機,看著賀子規漂亮的大手快速按下幾個鍵,就接听了。
明亮兩邊,夏沙坐在毛毯上,蜷著身子,長發披在了白色棉毛沙發上,在背光的方向,靜靜看著賀子規微揚起的頸項,精致得幾乎完美,談吐間上下翕動的喉結散發著說不出的迷人氣息,看著夏沙心跳有些加快,幾乎沒有听清楚賀子在講些什麼,直到對方掛了電話轉頭捉住了她窺視的目光。
急急調轉過頭去,連急促的呼吸都來不及掩飾,心虛地定不下目光來。
羞澀惱怒的模樣,看得賀子規失聲笑了出來,寵溺地拍了拍她的頭,像她一樣席地而坐,不由分說地將她抱進懷里,大手卷過她的長發,一絲一縷的開始理順,不知點了什麼香,還是噴了什麼香水,靜謐的環境下聞著素味淡香,溫柔雅致,一室芬芳。
夏沙回不過神來,忘了剛才的一切,忘了要辦的,不要辦的所有事。順著賀子規的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視線在僵持數秒後,緩緩渙散開來,化作柔星點點。
這樣平靜的上午,以前,往往會獨自一人,或者一本書,或者一扇窗,品嘗一杯花茶,回憶著快樂或不快樂,孤獨或不孤獨的曾經。
她會想,她是不是老了?她覺得十八歲離自己好遠好遠,遠到連自己都懷疑,那是夢,還是某段前世今生,不然,為什麼身邊連回憶里的一絲痕跡都捉模不到?
她想了又想,看到窗外的景變了,就有些茫然于所謂的人生,所謂的意義。
于她,于沒有了某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人的夏沙,現實意義上的,沒有了意義。
考慮著,相對著靜止的一切,她老了。考慮著,相對于她只針對的那個人,她沒變老。
她惶然了,不知到天黑日白,糊涂的人世。
賀子,我好累。
我不想再想。
我看著你就想睡。
好累好累啊,像是五年的疲憊一時間泛濫開來。
可是我舍不得睡,又該怎麼辦?
我以為在你身邊,我會很激動,連疲憊都會忘記,一分一秒都在珍惜。
原來不是的,我很累了,是五年的累,你在我身邊才有的肆意寧靜。
「沙,我不在時,遇見了什麼人?什麼事?」
像是遠方出門剛剛歸家的男人,帶著普普通通的詢問,沒有悲傷,沒有質問,卻是夏沙意外的形容。
夏沙有點呆,她想象過無數畫面,到底該如何,她想過不止一次,卻絕沒這般的。賀子或許在某次意外地相遇中,看著她,眼神很凌厲,不肯和她說話了,像陌生人一般,讓她難受之極。再或許,他根本沒認出她來,她瘦了那麼多,連頭發都長了,膚色都……五,五年了,忘記,哪里又需要那麼多理由啊,五年了,還不夠忘記童年的某個人麼?
想到這,她都會變得慌張,不知所措,像被告知了世界已經將她拋棄,已經沒有為她準備的位置了,她什麼都沒有,她連存在都變得多余,如果她忽然死掉,都沒有人會在她的墓碑前悼念,更甚者,她死在了自己的執念里,沒人知道,她變成一個瘋子,終身關在小小的黑屋子里,沒人知道,沒人念想,連她自己都不自知,自己的丑態,癲狂得可以將世界拋棄,卻沒人在乎。
「賀子……。」夏沙哽咽起來,水漬汪然的大眼里滿滿的委屈悲傷,突然得讓賀子規措不及防。
賀子規低垂著眉眼,像筆刀雕刻般勻稱嚴謹的眉眼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不夠,流露著晦澀難辨的烏光,點點下沉一般。
夏沙看不得賀子這般似是低落的神情,不自控地伸手捂住賀子下垂的眉尾,大眼里是不滿地控訴,眼淚更是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或者,他看得懂她,可她看不懂他。
可是,他不知道她,她也不知道他。
她想告訴他,可是一開口,單是想想曾經不值一提的小事,都像飽含的莫大的委屈,一種沒有他的委屈,一種孤單而洶涌的委屈。
為什麼會這樣呢?所有人不知道都沒關系的,可是就是想要賀子知道,要賀子心疼她,要賀子安慰她。
可是又怕賀子知道,一種類似于近鄉情怯的感覺,矛盾著,糾結著,同時希望著,又害怕著,舍不得,又很想舍得,在意著結果,又懼怕著過程,沒有理由的畏懼。
所以,賀子規無可奈何,對夏沙。
「別,別哭,不說就是了。」他幾乎哀嘆著,下巴靠在夏沙的頭上,輕輕摩挲著,企圖不看到她委屈的大眼,不看那含著五年重量的淚水。
其實他早該知道,夏沙根本忘不了他,或則說,依然依賴著他,五年里,該知道,她早已經斷斷續續說了大概,除了委屈,還是委屈,除了心疼,還是心疼。五年前,事無巨細,她像條小尾巴一般跟在他身後或哭或笑,他跟著,或難受或愉悅,五年里,才知道,什麼叫做委屈,是這五年里才發生的,還是說,五年前,她就從不曾說過真正的悲傷。連單純的假象就能讓她哭得傷心欲絕一般,眼下……明明知道這個結果,還這麼任性去要她親口說出來,找虐呢這是?!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隨著懷里顫礫著抽咽的平息而流逝,一種夾雜著不安的疲憊襲來,賀子規閉上雙眼。
他陡然發現,夏沙在身邊,更加地難以入睡了,更何況是在中午,她帶來給他的安心和不安,在她入睡而他不能睡的時候,變得清晰分明。
她一定是上天派來折磨他的罷,不然,為什麼會將自己變得矛盾而患得患失。但是,他卻收得甘之如飴,連夢中,都害怕被收回。
無可奈何也無奈可何。
鈴聲終于打斷了無止境的安與不安,賀子規松了口氣,接過電話,不一會兒神情就變得嚴肅起來。
放下手機,賀子規低頭看著睡得很沉的夏沙,一把抱起,走進了臥室。
一靠在床頭,夏沙就驚醒了,條件性地反抱住賀子規,生怕他逃走一般。
「賀……賀子。」有些迷糊地喊著他,夏沙半闔著眼,執迷地攥著他的衣袖口不放。
「我出去一下,乖乖呆著,等我回來再出去。」賀子規理順了床被,放好枕頭耐心道。
夏沙有些茫然,愣愣看著手中流走的淨白的衣袖,待反應過來想去抓住,已經遙不可及了。
她慌了,掀開被子,追了上去,在那木門關閉的一瞬抓住了。
原來,不是遙不可及的。想到這點時夏沙幾乎要喜極而泣了,笑容還來不及展開就忽然被賀子規抱住,一時間滿滿的賀子的味道,是撲鼻的熟悉,亦是熟悉的委屈的氣息。
是真的了,真的不騙我了,終于不騙我了。
淚水悄無聲息地沿著兩頰滾落,順著頸項,蜿蜒入骨。
原來,是自己魔怔了。
意識點滴回攏,夏沙松開賀子規的衣袖,干澀的眼抬起瞧著賀子,一時間喘不過氣來。
賀子,別,別這樣看著我。
「我最怕的就是在我出門的時候,你這樣看著我。」
「你這個樣子,是我的噩夢。」
「五年了,別再這樣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