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夏沙都以為一切會這麼平靜地度過。
因為一路上賀子的臉色除了稍微有些陰沉,什麼話也沒說。
事實證明,夏沙想得太簡單了。
只听到木門‘叭’地一聲關上,擋住了門外的喧囂。
一切靜極了。
「你在乎過我麼?在你不知道的時候?!」賀子規忽然開口,語氣輕飄飄的,漂浮過夏沙的耳畔,卻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心上,她僵住,不知該怎麼辦好。
賀子——
沒有得到夏沙的回答,賀子規兀自說了起來,長長的睫毛浸潤在溫柔的燈光下,卻意外地悲傷。
「你知道自己想要開口,卻不能夠,只能壓抑內心的悸動,很仔細很仔細地探尋你不經意透露的訊息,或者揣測你那一邊的風景,夜半都忍不住要驅車前往的瘋狂麼?」
夏沙一時間慌了神,沒由來地害怕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想起身捂住那些話,可眼前像是有一堵透明的牆,她怎麼都跨不過那堵牆,一股酸意再次襲來,她只能呆呆地望著,哭著,難受著,卻無能為力。
她一直都默默地看著眼前或真實或虛幻的賀子走遠走進,無能為力。
已經快要習慣這樣的無法,已經習慣了有賀子的夢。
那個世界,是賀子的世界,她看到賀子像是永恆不變側影,低矮的燈光下,那個永遠的身影,透著悲傷孤寂,她卻觸模不到。
「我想問又不敢問,相應又不敢應,甚至害怕自己的心跳都會引起你的懷疑……這樣,你還覺得不滿意?!」
這時的賀子規陌生極了,連說話,都變得異常殘忍,可是,在夏沙最初的以為里,再次遇見,賀子,不就應該是這樣的麼?自己,還有什麼會覺得不滿意的?!
可是,為什麼還要悲傷,為什麼不擺出自己想象千百種或冷漠或惡毒的話語,讓自己將一切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讓自己親手毀了一切!
又還有什麼要去不滿意的?
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是那麼難,以至于要等五年,忘記了誰是誰非。
賀子規沒看著夏沙,凝望著灰白的絨毛地毯,像要不吐不快一般,冰寒的話語任由夏沙懇求的大眼淚光閃爍都不為所動。
「你還記得,有一次,你去杭州那一回?深夜里,我守著那部只有你的來電的手機,看到它閃爍了一下就接通了,快得我都不敢相信,我听到你說要去杭州玩,我那時激動得不行,因為我也在杭州,我不自控地問出你在哪個酒店,在出口的那一瞬間我就後悔了,听到你‘叭’地掛掉電話,我的手都在顫抖,我罵我自己,恨我自己,害怕你不敢再打過來,害怕我擁有你的唯一的訊息就這樣被我不經意抹去,我發了瘋地沖了出去,一家一家酒店詢問,都忘記了你那時到底在沒在杭州,只恨不能不眠不休地尋找,直到莫名其妙地暈倒,在手機錄音里看到你前一天的錄音,你說你已經回家了,你還說,杭州不好玩……」賀子規頓住,句尾嘶啞地幾乎听不清的發音似乎提醒了他的失態,他將夏沙放到沙發上,掩飾般地去打了杯水,久久,水杯里看到了彼此的倒影。
「那時的我幾乎想立刻打電話沖你吼,你怎麼能那樣對我,你私底下就真的忍心這樣對我?。」
「我終究是不敢,我甚至在慶幸,你還會打電話過來。」
「我是不是傻透了?!」
「你有沒有想象過?你每次通話,那段若是站著我,會作何表情?」
「沒想過吧?縱使想過,都不該這麼狼狽。」
「你又何曾想過,我堅守著這個秘密,有多難過,但我不能告訴任何人。」賀子規似嘆息一般,聲音空靈,猶如隔著萬丈紅塵飄搖入耳,似乎眼前就出現了他在深夜傾听著她的問候,欲言又止的模樣,急匆匆地趕上飛機,在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城市里找尋,然後拿著手機跳腳,絕望而哀傷的臉,夏沙怕想象,想得她心碎難抑,只得讓疼痛侵蝕她的四經八脈,竟一時痛不能言,她想要將所有的一切虔誠地貢獻于他,只求他別再哀傷地在她腦海里徘徊,別再無助地在她耳邊呼喚,要他知道,他是她這一世難以戒除的癮,會讓人痛不欲生,卻如何也甩放不開他的雙手。
「賀子!求你,別再說了。」夏沙閉著眼顫聲懇求,似天神腳下乞求獲得解月兌的罪人,但,天神卻要厲數她的前世今生之惡,告訴她她的罪孽要這一世償還,這卻哪里尋得重生,這個答案,真叫人生不如死!
賀子規也閉上了眼,將她深深地往懷里攬了攬,懷里的一切,因為無盡的等待而顯得太過于虛幻,太過渴望了,所以患得患失。
「我拒絕不了你的求。只想你知道,在你听不見看不見的地方,有個人也在求你,念過了春秋,求過了冬夏,你的不聞不問折磨得他幾乎要絕望。他見到花開日落,卻害怕看鏡中的自己,怕不知不覺間已兩鬢斑斑,怕不知不覺間已過完尋而不得,糊涂的一世。」
語頓,良久,賀子規長舒了口氣,平復了內心的洶涌浪潮,默默瞧定她,「如今,你還想他等下去麼?」
靠著他肩膀的夏沙搖了搖頭,像是擦淚,又像是否定了他的問題,她忽然抬起頭來,看向賀子規眼角噙著著的清淚,仰身去吻它,就像虔誠的信徒跪吻著上帝的腳踝,如果連烏龜都不肯獨自走向終點,都肯在原地等待睡著的兔子,兔子又怎能繼續睡下去呢。
「賀子,我舍不得你……」
「我只原諒你這最後一次……」
尾音被吞咽下去,帶著離開天堂的歡yu,沉沉地跳進哪怕是知道的上帝早已設好的陷阱。
窗外再次下起了大雪,夕陽早已無影無蹤,灰暗的天被雪光照亮,似跳動的精靈,歡頌一陣又一陣的狂風。
這個冬天,的確是美得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