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宮 既生蘼蕪何與荇

作者 ︰ 瞬間傾城

衣帶不知何時悄然滑落,李世民低頭親吻,升平不自主躲閃。他的氣息雖已熟悉,但宮傾那幕的血腥記憶依舊縈繞腦海,他一個俯身,陰影已現。

那一日。他如野獸般侵佔她的青白身軀,他不顧她的悲慟□□所有尊嚴。有口不能說的羞番有手不能動的絕望,仿佛再次回到眼前,又讓升平想起那時無助的自己。

「不,不要!」升平掙扎著推開李世民的親吻,驚恐喘息。

李世民察覺升平情緒異樣立即停止動作,將她攬入胸懷︰「怎麼了?是在害怕嗎?」他輕輕拍撫她的脊背,心中沉重。

升平,淚水卻不爭氣墜下,想用他的肩膀蹭掉卻又不想靠近昔日噩夢的邊緣。猶豫間,濕的雙睫掃過李世民臉頰,他發覺濕意將她拉離懷抱,一串淚珠正落在他的衣襟上,悄無聲息,但比千斤還重。

李世民親吻升平濕潤的雙眼,咸澀的淚水惹他心中抑郁,「不要哭了,朕知錯了,如果朕知道總有今日這樣的同枕時刻,當初朕便是斬斷自己雙手也絕不會踫你半分,朕錯了。」

升平的身子蜷縮成團,不想看他也不敢看他,只將錦被捂在□□胸前,遮掩反復在心的慌亂。

她的沉默讓李世民驚惶,他近乎哀求低啞道︰「如果你還不能忘記,要朕怎樣彌補都行,只消你開口……」

升平閉眼,人只是沉默不語。

李世民悲愴看著懷中的升平,目光中透滿絕望的苦笑︰「果然天道輪回,人終是有報應的……」

李世民慢慢松開雙臂讓升平離開,升平蜷縮不動,不管她動作如何他還是整好衣襟坐起,由床榻踏下,背朝著升平,停住腳步半晌才說出三個字︰「朕,走了。」

升平抬頭,發覺李世民回身正無奈的目視自己,他勉力動動嘴角,竭力壓住心中抑郁︰「什麼時候不怕朕了,朕再來。」

說罷留個落寞背影給她,準備離去。

在皂青衣袖即將離開指尖時,升平緩緩抬手,以手指輕輕勾住他的袍袖。這個細小動作暗藏他們彼此之間的難言情愫,那日宮殺,他用此舉喚她不要離開,不知他還是否記得。

李世民腳步停頓,遽然回身,一個用力將升平箍進雙臂,連喘息須臾也不肯給便密密堵住她的所有解釋,騰開右臂用力扯開繁復宮裝,拉斷隨身玉絛長佩,毫不猶豫將升平重重壓在床榻上覆蓋住整個偉岸身子。

霸氣糾纏似乎變得不再那麼令人恐懼,兩人緊密貼合處,她能察覺他其實也同樣緊張同樣炙熱。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想要觸踫他炙熱的胸口,反被李世民抓住按在腰間︰「別亂動。」

此刻的他拋棄冠上權利,身後情仇恩怨,只想留住眼前這個屬于自己的女人。

紅鸞疊幛,芙蓉錦被,她贏得他全部專注,龍燭鳳炬,銷金長榻,他對她低啞傾撕「我要你只屬于我。」

他的汗水嘀嗒落在她的臉頰,混合濕在眼角的淚緩緩流下,暈濕枕畔。

究竟是愛上了他還是愛上他的痴情?

究竟是忘掉了他還是忘掉他的易別?

升平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誰,或者誰是眼前的人,只憑本能的閉上雙眼。

他抱緊她的肩膀,不甘讓她就此沉淪躲避,逼她出聲︰「喚朕的名字。」

升平睜開雙眼,唇齒間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響。任是面臨萬馬千軍背叛也不能惹得李世民如此憤怒過,他不想由她去思索,她,必須,立即說出眼前的他究竟是誰︰「快,喚朕的名字。」

升平最終還是放棄抵抗,只能听從他的命令喚他︰「世民,秦王。」

得到滿意答復的李世民終于心滿意足,任憑濕濕發鬢覆在升平胸前低低笑了。升平開口,嗓音有些沙啞,她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輕聲問︰「皇上笑什麼?」

李世民低頭又笑,一雙利目含春帶意,升平羞了推他︰「皇上不說就算了,請賜臣妾前去浣洗,臣妾有些負重難當。」

李世民按住升平的手腕直視她,「阿鸞別氣,朕方才在笑,征戰南北千軍萬馬算得了什麼,都抵不過一個你耗人力氣。」

升平頓時覺得面容發脹熱遍全身。

到底是北族人更加直爽些,閨房之事說得如此輕巧,她嗔瞪他一眼,李世民更是笑得得意,手指繞過蔓在床榻上的青絲長發,以發梢逗弄她臉頰︰「怎麼,朕說的不對?朕有你在身爆命不久矣。」

升平听李世民取笑忽地心中煩悶,她別開頭刻意冷冷回答︰「且等兩日後再說此話也不遲。」

話一出口,升平與李世民一同愣住,升平不曾料到本不在意皇後位置的自己竟會說出如此酸澀的妒言,李世民則對升平酸意眉梢驟揚,心中不禁有些竊喜︰「還在為此事生氣?」

升平尷尬的不肯回頭,繼續冰冷語氣︰「臣妾無權對皇上生氣。」

李世民呵呵笑了,貼在她的脊背將下頜埋入她的馨香發絲︰「你有權對朕做任何事。」

升平深深呼吸,又放下心中萬千話語,她還是說不出那些懇求帝王永世寵愛的嬌語。她習慣用冰冷裝飾自己,再學小女兒姿態求得溫柔已是不能了。

李世民見升平不答,以為哄得她轉了心意,輕聲笑笑貼在她的耳邊溫柔呢喃︰「你這個脾氣若生養個皇嗣,怕是會刁鑽至極了。朕看阿鸞屆時怎麼愁苦教養皇子。」

李世民的一句話,說得升平神思恍惚。

生養皇嗣,從不曾思想過這些事的她竟驚得呆住。身處東宮一年有余,雖不曾被李建成臨幸,卻也有過數回共寢,她的月復部始終沒有聲息,只是彼時忙于保命也無從多想許多。

今日提及,忽然覺得與李世民生育子嗣,而子嗣血脈里融匯他與她的,是令人如此的向往。升平臉頰不覺浮起,輕聲問︰「若是誕下公主呢?」

李世民連日疲憊陷入昏沉欲睡中,他輕輕回道︰「那就再生,直至生下皇子為止。」

貞觀元年九月初九,新帝奉迎長孫皇後入宮,前夜子時皇後妝奩已由承天門抬入,浩浩蕩蕩綿延數十里不見隊尾。

寅時,皇後車輦由承天門緩緩駛入,宮人內侍皆沿路恭謹奉迎,除宮人內侍外不曾有命婦華服錦飾尾隨其後,相較兩日前元妃冊封儀式之風光確有冷清。

由宮人攙扶上階,長孫無垢入兩儀殿,大殿兩側已排列文武百官,魏征繼續承任司屹宣讀冊封皇後的聖旨。

遵禮躬身的長孫無垢悄悄窺視,寶座上偉岸男子正不動聲色與她施禮對拜,眉眼間明明並非心甘情願,動作卻似真心實意,禮數做得萬分周到。

再環顧滿殿朝臣百官,無不耗盡興致般靡靡欲睡。似被前日揮霍了身體內的所有精力,只是敷衍懨懨地陪同完成今日盛典。

長孫無忌壓制許久情緒正瀕臨迸發,他面色發青,手持象牙笏板冷眼睨看著妹妹完成天下人眼中笑話般的冊封盛典。

「臣妾奉詔。」長孫無垢領旨對皇帝跪拜三次,起身手接冊寶玉璽,隨即將冊寶玉璽轉交持節太尉。

禮畢,按儀注長孫無垢應由宮人攙扶走上寶座接受朝臣恭賀,此時殿外鼓樂已起,長孫無垢正含羞垂首欲踏步上前,不料長孫無忌在一旁卻先沉聲道︰「魏征,還有一項大唐宗規,你給忘記了吧?」

魏征自然明白長孫無忌所指何事,他皺眉暗示︰「長孫尚書,此規不宜今日……」

長孫無忌揚眉望向李世民,進一步說話︰「皇上,既然魏公所列冊封典儀有些紕漏,臣是否可以此刻指出矯正?」

李世民目光冰冷,直視長孫無忌,沉聲回答︰「可以。」

「依大唐宮規,冊封皇後禮,六宮所攝妃嬪需盛裝迎後入宮。臣不知魏公何時將此例廢除了?」

李世民沉默盯著長孫無忌,又將視線投向神色驚慌的長孫無垢,目光再從忽而振作精神探究秘聞的朝臣面容上一一掠過。

顯然,一旦當眾駁回長孫無忌的申辯,冊封長孫氏所費的苦心皆功虧一簣。北族祖規確有此例,為新後以威望壓制持寵善嬌的妃嬪而設置。此條儀注是李世民在接納魏征典儀序表時勾刪,他知道升平必然不願當眾與新後下跪覲拜。

假若不成全長孫氏,宮闈妃嬪寥寥幾人,未多已先自亂,便是新帝登基以來天下人所見的最大笑話。無論是坐在御案後的他,還是身處昭陽宮毫不知情的她,都不願見到如此尷尬的局面。

升平此次奉迎長孫無垢與否,已非李世民能左右。

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升平已盛裝乘車輦趕赴兩儀殿。

鼓樂儀仗依舊停駐在殿前,樂師鼓手悉數側目張望一身紅艷宮裝的元妃正徐步走上玉階,每踏出一步似重千斤,許久才能站在殿門外。

升平望見大殿內長孫無忌與眾人僵峙一幕,默默走至李世民身爆拜倒。

「臣妾奉迎新後來遲,請皇上……恕罪。」升平此刻臉上的笑容蒼白至極,分明萬般不願卻被迫而來。

李世民心中已經懊悔命宮人傳升平過來覲見新後了。他默默望她,似在關切詢問她是否安好無恙,升平懶得理睬他的歉意,只是回身望住一身盛裝的長孫皇後。

長孫無垢容貌清麗,妝鬢按妃嬪品級打理,反而襯得她穿戴儉樸行為敦淑,一雙了然眼楮仿佛能洞悉萬事,不卑不亢,正欣然昂首等待升平的即將拜會。

升平面容慘白,裹身的艷紅壓金織錦的宮裝凜麗逼人,雖神色落寞卻風華不減,笑意飄忽不定似在譏諷長孫無垢如此舉動的幼稚。

許久,升平才向長孫皇後略為頜首︰「嬪妾攜六宮宮人覲見新後。恭祝帝後伉儷情深,白首與共。」禮不鞠,言不謹,聲音暮暮沉沉,了無半點歡欣。

長孫無垢見升平如此不守規矩雖心有不悅,但仍掩不住眼底得意神色︰「元妃請起,不必過于自謙。」

升平起身,驀然仰首望住寶座上李世民,目含怨憤傷慟,冰冷直入他的筋骨。

李世民身軀一震,分明瞧見升平眼眶略有泛紅,又似模糊不清究竟是否落淚,升平也不肯多說,俯身施禮後停頓瞬間,又立即躬身退到大殿一側。

典儀依舊,長孫無垢升坐寶座與李世民並肩笑看江山如畫。鼓樂齊鳴,響徹宮闕九重。唯獨升平沉靜佇立在側,一動不動目視遠方,似雙耳失聰不動不驚。

冊封皇後的典儀完畢,帝後必須回內殿更衣,稍後新後將入立政殿ヾ略為休憩,而後再隨皇帝筵群臣及天下百姓。

李世民佯裝入內殿,待朝臣散盡旋即走出,來不及更換額間珠冕當下四處尋找升平茜色的身影,尋不見,命宮人巡報,良久宮人方才惶惶跑來回稟︰「回稟皇上,元妃娘娘……去了後宮水路。」

那萬里水路曾是煬帝勞民傷財的徽征,卻無人知曉那是煬帝對她曾經的承諾。

李世民聞聲蹙眉,沉寂不語。一時間殿內宮人內侍不敢發出聲響唯恐惹怒皇上,所有人惶惶難安。唯有魏征忽然低低開口︰「臣可以傳旨,令兩儀殿筵席遲開一個時辰。」

李世民向魏征頜首,怔怔盯著後宮水路所在若有所思。

沒有人知曉他在思量什麼,唯有長孫無垢駐足在李世民身後,倚在殿門處透過垂下的瀲瀲珠簾望住遠處偉岸的玄色背影,默然無聲。

偌大深紅色宮牆依舊佇立在水路兩畔,整個後宮似只有此處不曾改變,依舊還是升平記憶里的模樣。

此處依水寒涼,剛剛過了九月初秋落葉竟已凋遍地。遠亭闌干尚有楊廣手握的余溫仿佛他仍佇足此處等待伸出手掌的一刻拉她上去。

雙眼闔攏,幻象已滅。

升平吃力的攀上亭梯,站穩後忽覺視線開闊,狂風拂面,裙裾玉絛迎風飛展,仿若能就此送她躍過高高宮牆。

浩蕩水路潾潾點點泛著銀光,仿佛銀河直通天際,遙遙蕩蕩非世間人能輕易掌握。

楊廣的輕聲嘆息猶在耳畔︰「看,這是出宮的水道,楊廣和阿鸞一起出宮看天高雲淡日月永好,如何?「

三日前,升平確實曾想過長留在宮中,忍得所有不適,在九重宮闕中尋覓一處安穩天地,守得身邊良人溫暖半生。

可惜,天不遂人願,今日她終明了,不出宮,最終會被踐踏尊嚴。

她骨子里的尊貴由不得自己再次拜倒在皇後面前,不想逃離宮牆,則終生都需面對自己猶疑,更與他人厭棄。

不知這一條蕩滌天地的水路究竟通往哪里?她很想知曉。她更想知曉的是,那里是否能平靜無波,安穩生死。

升平有些倦了,二十余年生長于此囚宮,心疲神厭。

或許,她該尋個機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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