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端起酒杯與下方眉目不定的妃嬪們一同慶生,嘴角始終掛著威儀漠然的冷笑。這一刻,她仿佛看見自己正在遵循母後的腳印,一點點堅固心房一點點眉目犀利,可惜,升平畢竟不是獨孤皇後,她事後會為自己所做的行為負疚痛苦,而獨孤皇後不會。
眼前驟然閃過明黃的身影,不知何時李世民已邁步棲鳳宮,宮內服侍的宮人內侍悉數下跪匍匐,眉宇間凝結沉重的他,薄削的嘴唇緊緊抿成一線。李世民掃視環繞升平圍坐的眾妃嬪,不禁沉色︰「你們可以退下去了。」
升平起身,靜靜與他俯身施禮︰「今日是臣妾生辰,諸位姐妹來此為臣妾慶生,皇上如此對待臣妾的客人讓臣妾無處自容。」
李世民太清楚升平不喜虛偽應酬的個性,她與後宮嬪妃難以相處,所以更覺得升平正在說反語氣話,他冷聲道︰「朕今日有些煩累,你們都退吧。」
楊氏立即躬身向升平道喜︰「也是,今日是姐姐的壽辰,皇上有心來陪姐姐一同過壽,妹妹焉有不識相之理?」她笑吟吟轉身瞧了一眼陰昭容道︰「陰昭容想必也是如此想吧?」
陰昭容韋昭儀兩人萬不容易見到皇上,心中並不願離開。奈何察顏觀色發覺李世民心境不妙,她們不得不就此下了台階︰「是,嬪妾自然也是這樣想的。」
三人低眉斂色迅速退去,升平慢慢從長塌上直起身,徐步走到李世民面前,親手為他寬解外袍抖落一身疲憊。李世民深深看著升平從容的動作,有些沉默。她雖然還是眉目依舊,人似乎變了許多。
李世民已經許久不曾如此貼近過升平,更不曾想過有一日兩人還能心平氣和的相處。他茫然的看著外表並無異樣的升平,有些陌生,有些疏遠。
前不久兩人的痛苦別離幾乎逼得李世民瘋一般的扎在兩儀殿如山的奏章中,生怕自己抬起頭來忍不住想起她那日淒然慘笑的眼神。他確實欠她太多,他也知道她想要什麼,但他給不起,也無法給,除以終生愧疚來回報她,根本找不到能平衡朝堂宮闕的完全對策。
殿內掠過溫熱夜風帶動升平的衣裙長袖拂在他的臉龐,袖冷絲滑,他心中五味雜陳,愧疚,驚喜,卻又揣揣不安。近日來升平已經少穿著詭艷紅色,只著一身淡淡素裙默默做些動作,越發沉靜的不似真人,似乎一眨眼就會隨風飄賺遠離他的控制。
李世民珍惜的撫模升平慵然挽起的發髻,月兌口而出︰「阿鸞,朕一直想你。不要再與朕吵了,朕知欠你太多,若有來生,朕願將整個江山送你,可現在不能。而今大唐基業不穩,南有洞獠,北有回紇,朕為阿鸞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震動朝堂,朕不能讓自己一手鑄就的江山垮塌在朕的面前。你懂嗎?」
表情淡漠的升平驀然一笑,「懂,臣妾都懂。」
李世民怔怔望著升平,幾乎懷疑眼前的人是否還是那個倔強不屈的升平公主,為何她的眉間已經淡定無波,為何她再不對他的食言絕望?他焦急的望著她,不想放過升平心底隱藏的任何一絲隱瞞。
升平坦然面對李世民的質疑,良久才道︰「今時今日臣妾已經放棄心中怨恨,因為臣妾知道,心思沉重越很難保住身體和子嗣。臣妾想為皇上誕育一個只屬于你我的子嗣,哪怕他僅僅是一介親王,哪怕他必須臣服待命在太子殿前,臣妾也願以尋常心靜靜等他長大,直至臣妾與皇上白發蒼蒼時,皇上還能與他對弈一局,臣妾還能在一旁侍棋同樂。」
此番遐想使得李世民深邃沉思的目光驟然亮了起來,他嘴角立即帶著無限信任的笑意︰「若是真有那麼一日,朕會偕同你們母子退游江南,朕讓阿鸞真的出宮尋見識宮外的自由。」
升平柔順的依偎在李世民寬闊的胸懷里,著他身上再熟悉不過的剛硬氣息,緩緩的閉上雙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一絲淒冷笑意。
是的,她會有屬于自己的子嗣,她更會重新站穩朝堂宮闕。即便真有一日她與他白發蒼蒼時,也必須笑看他們的兒子坐在兩儀殿上。
君臨天下。
恩愛因離別變得濃烈,整整一夜,李世民索求無度,升平嘴角帶笑,刻意承轉婉柔,他抱緊她摟在懷中貼在耳側︰「朕,一輩子都舍不得阿鸞,也不想離開,朕要和阿鸞一同守住此生每一次生辰,阿鸞是朕最親近的人,朕也是阿鸞的最親近的人。」
升平愣在李世民的懷中,良久才嗓音嘶啞︰「臣妾知道了。」
所有屬于情愛的溫暖又重新回到冰冷的團花錦被之中,因李世民的歸來,升平的身體似乎又重新恢復了熱度。她的指尖蹭過自己的眼角抹去一點濕意,旋即靜靜的躺在寧靜之中沉沉睡去。
升平知道,她的心還是冰冷的。雖然重新恢復了琴瑟和鳴的表象,可升平清楚他們已經回不去從前毫無芥蒂的甜美時光了。或許上天在此時能賜他們一個孩子,還能將一切轉機。否則,她注定會寂寥了心,終生在他面前以虛偽笑容度過。
棲鳳宮再度復起,楊氏一門又一次次與權力巔峰僅剩一步之遙。
皇上留宿棲鳳宮翌日命人將先前廢棄的疏議修繕楊氏祖陵又重新提上日程。郡縣之間或有楊氏旁系親眷也蒙恩德加封進爵。又以姻親之盟將多名郡主縣主嫁與楊氏子孫。再進而,準前朝系屬回京赴任閑職,雖不是要職,卻也遍布六部中書十二省。
淑妃對這些訊息頗為欣喜,多次在陰昭容韋昭儀面前露出喜色。陰氏一門親屬早亡,又是皇族李氏挖掘祖墳的世敵。韋氏一門曾經顯赫,如今也是敗落衰退。放眼宮闈之中,只有外戚長孫氏與楊氏可以抗衡,如此結果使得淑妃幾乎認定自己必然會趁機誕育皇子,將長孫皇後壓制。
陰昭容見不慣淑妃如此得意,一句狀似無意的挑撥輕易使得淑妃楊氏臉色陰沉「若他日元妃娘娘再度有孕,此宮中定會再掀一番風雨了。」
淑妃狐疑,隨即整個人的心也跟著低沉下去。楊氏一門復興榮耀全是升平功勞,她一介庶生公主為之得意確實可笑。此刻她更該擔心的是元妃何時懷孕,而非皇後。
何止內宮心中百般焦慮,連同朝堂上的群臣心中自然也是萬般擔憂,不過幸而長孫無忌又督軍監戰贏得洞獠一役,胸前耀眼功勛再進一層,任朝堂上放眼望去無人敢與之爭鋒,那元妃楊氏想要憑借自身得寵牽動朝堂已經萬分艱難了。
接連幾日李世民一直留宿住棲鳳宮,升平唯有在晌午時分命同歡召見魏征入宮密談。
魏征得令後匆匆而入,少年時有肺疾的他,行路過于匆忙就會輕輕咳喘,他一邊咳嗽一邊與升平見禮。
升平打量眼前魏征,才不過三月未見,他已消瘦得厲害,她不禁有些皺眉︰「魏公身體有恙,可曾找醫士治過?為何消瘦成這般模樣?」
魏征咳嗽苦笑,「臣自幼年開始身體如此,每每入夏總覺得肺熱難耐,即使診治也查不出緣由,隨它去了。因為這肺病,飲食也難周全,所以才會消減了身子。還請元妃娘娘不必擔憂,臣已習慣了。」
「身邊沒有照料的人,必是難的。」升平抬起視線與魏征坦然對視︰「魏公入朝為官二十余載,始終在為大唐鞠躬盡瘁,你這般披肝瀝膽忠心耿耿,皇上和本宮都家在心,不知,魏公可有心續弦?」
魏征不曾料到升平此時居然會提及續弦一事,頓時人有些局促,立即從塌上站起整了整袍袖,隨即臉色肅嚴︰「臣原配早亡,此生已無此心。」
升平含笑頜首︰「令夫人少年早逝一事本宮也听得他人說過,你們自幼一同生長,感情必然篤厚,只是即使魏公心中懷念前妻不想續弦,身邊也需有人照應料理才是。本宮有心……」說到此處,升平的視線有意瞥了一眼同歡,同歡見升平瞧向自己立即臉色緋紅,心中如同有小鹿亂撞,怦怦直跳。
「本宮有心懇請皇上將同歡賜給魏公,為奴為婢自然是隨魏公心意了。魏公身邊有人照應,也免去皇上與本宮對魏公身體之憂,魏公意下如何?」升平臉上笑容不減,同歡聞言更是羞澀難當,眉目含春的她若不是需要貼身服侍升平,幾乎想尋個地方躲起來。
魏征沉吟半晌才緩緩開口︰「臣,想回稟元妃娘娘一件事。」
「魏公有何事要說與本宮听?」升平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目光逼人。
「曾是前朝宮人又與元妃娘娘相熟的永好姑娘,臣已經留她在府邸居住多日,唯恐傷及永好姑娘名譽,臣正欲稟告元妃娘娘懇請賜嫁。」魏征語聲鄭重,視線低垂看不出究竟隱藏怎樣情緒。
升平被魏征的回稟,震驚片刻,隨之沉默。
無論是前朝大隋還是今日大唐,民間風氣頗為開放。合離ヾ待嫁的女子並不受他人歧視,孀婦也無需為夫君常年守節。永好雖曾身為前朝宮人,但少將之妻的頭餃注定會讓有心男子多加留意,看魏征的神情,想來是永好借居在魏征府邸時,兩人交往甚密,私下定情也未嘗沒有可能。
升平心中並不願以永好、同歡雙人侍奉魏征,唯恐委屈了她們兩人其中任一。不過,魏征先前不拒絕升平願許同歡的提議,此時又說出永好,升平如果再將先前好意收回反會叫同歡顏面上過意不去。她略有沉吟。
「魏公,此事,你想如何處置呢?」升平緩緩開口,語氣里充滿責問。
魏征弓腰伏地︰「臣並不知元妃娘娘厚意賜婚同歡司闈,所以無意拒婚,臣斗膽懇請元妃娘娘收回成命!」
一句話震動了同歡,先前所有笑意羞澀都已飛至天外,她了手指幾乎無法自持,見魏征言語拒絕,也立即回身跪倒在升平敝屣裙前怦怦叩首︰「元妃娘娘,奴婢一生想留在元妃娘娘身爆不想離嫁!」
同歡眼底浮現的絕望神色震動魏征,他有些後悔自己莽撞,但他還是垂下視犀沒有為自己的貿然行事的緣由辯解。
同歡隱藏心中對魏征的依戀已有多年,原以為今日終能實現心中所想,卻不料瞬間被眼前這個男人擊得粉碎。她咬緊嘴唇,面如土□□,有些想哭,偏又哭不出來。
升平擰眉,魏征會拒婚同歡她確實不曾預料過,如今事已至此也無法收回先前提議了,否則同歡尷尬且不說,鬧到皇上那里,連同魏征私納前朝宮人一事也會被掀露出去,屆時他們真是百口莫辯了。
思及至此升平沉了臉色,手在旁邊小幾上猛然一拍︰「魏征,你私納前朝宮人為妾一事,本宮可以不予追究,不過本宮賜婚也容不得你拒絕,待吉日由禮部選定,本宮定會將同歡送到大夫府,你屆時只管領旨謝恩吧!」
魏征與升平的身份其實相同,在大唐後宮朝堂尤為特殊,極其容易被他人側目。曾服侍隱太子或身為舊朝公主的他們,小心翼翼掙扎在今日九五之尊足下,時刻需要提防被他人非議心念舊主,一言一行都要謹慎。
升平不允許魏征拒婚,一來,是因為同歡實屬升平貼身之人,她有心將同歡嫁給魏征意在拉攏為盟,而魏征拒絕同歡等于拒絕與升平謀劃。二來,更想借此提醒魏征,如果不一並將同歡接受,他日私自納前朝宮人之事被人翻找出來便再沒了絕佳的借口。永好和同歡都曾侍奉過元妃,而元妃因教導代王有功對太傅魏征青睞有嘉,一並賜予有功之臣兩名婢女的理由冠冕堂皇,也無可挑剔。但,如果魏征只納前朝永好而拒絕當朝同歡,思念舊主的謠言必然在朝堂有心人處甚囂塵上,他的性命是否能夠得存,就只能看看寶座上的李世民心胸是否寬廣了。
以魏征的心機不難揣摩到升平話中意思,他怔了片刻,隨即也垂首不語。她在救他,甚至不惜毀掉他對她的信任。偏他是懂的,眼前這個眉目犀利言語冰冷的女人擁有宮闈之中少有的仁善之心,不過她不喜袒露更善于掩蓋罷了。
升平看了看身邊的同歡,她泫然欲滴似乎受盡了天大的委屈。她大概做夢也不曾想到,心中家魏征一場居然換來他的當中羞辱。
突然,同歡驟然起身撲向一邊做女紅用的繡盒,由里面拿出一寸銀剪,想也不想,拽開發髻剪下去。
升平和魏征大驚愕然,魏征再想出手去搶已經是晚了,一大縷青絲順風落地,只見同歡圓潤臉頰掛著串串淚珠盈盈望著魏征︰「既然魏大人對奴婢無心,奴婢也正好斷了這份遐念!」
魏征愣愣望著同歡,幾乎說不出一句安撫話語。朝堂上那個能言善辯的諫言大夫唯獨在眼前敢愛敢恨的小女子面前張口結舌,全然不見了鋒芒。
疾走幾步走到同歡面前,升平沉色,「你若這般決絕,本宮留你在宮中就是。」
同歡淒然慘笑︰「可是奴婢失去心中希望,縱然身處繁華宮闕也無力開懷了。」
一句話,驚得升平怔怔,似被人挖去了心事有些無措。是阿,如果此生再沒了值得期盼的希望,即使踏上巔峰也只能感受風冷孤寂而已。連日來李世民夜夜留宿在此,可升平心中早已少了從前的激動和幸福,很少真正開心笑過。因為她已經不再盼望他的承諾,也不再盼望來日會得到他的寵溺,明白所有一切都必須靠自己來爭取,同時也明白從此再沒有希望存在心底。
可見,絕望至極的平靜比癲狂的索求還令人形銷骨立。
升平抬頭與魏征四目相對,魏征神色肅嚴,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同歡無法接受的一片深情,升平只能對同歡輕聲問︰「那你願意終生陪伴本宮,再不出宮?」
同歡稚女敕的面龐異常堅定︰「奴婢願意在元妃娘娘身邊終老。」
「你可知道,也許本宮不久後可能蒙罹大難?」升平鎮定的望著同歡。她今年不過十八歲,還是豆蔻年紀,寧願自毀青絲也不願受辱的骨氣值得他人敬佩。只是升平不想她來日後悔,一旦他日失敗她將會生不如死。
同歡愣了一下,望了一眼魏征,深深的凝望後依依不舍的收回眷戀目光︰「奴婢寧願與元妃娘娘同生死也不會後悔。奴婢只願魏大人與他心愛的夫人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幽幽嘆息的升平背過身,任風拂在臉面吹去眼底蘊含的水意︰「好,那本宮明日稟告皇上,你不舍離開本宮又不願違背聖命,願守在本宮身邊帶發修行以償過失。」
同歡僵住身子,隨即燦然一笑向地面叩首︰「奴婢謝元妃娘娘!奴婢從明日起皈依佛門帶發修行。」說罷,她重重朝升平磕罷三下,頭也不回的離去。
魏征呆望同歡背影,腳步行前邁了兩次,又退了回來。
見他們如此情狀,升平心知又是一段情愫害人,只是眼前有太多的事大于□□,她不得不將話鋒一轉,對魏征無奈說道︰「如今本宮自身難保,也許,不日本宮會自降北宮,原想將同歡送到魏公府邸能逃一劫,如今看來也不能夠了。」
魏征听聞升平言語,立即恢復往日鄭重神色︰「元妃娘娘所慮臣早已知道,尉遲公近來也常和臣提及此事,臣屬們認為此事尚有轉圜余地。」
升平垂低視犀低低一笑︰「如今長孫氏兄妹位高權重,眼見勝負已定還有什麼轉圜余地?」
「倒也不盡然,需知人在位高權重時必然多有過失,身邊更容易締結小人怨懟。他們兄妹今時今日過分張揚不宜擅動,但絕非永昌一世。臣覺得元妃娘娘可以等待時機到來再一舉佔鰲。」魏征又向前拱手,正色道。
升平明白魏征話中含義,此刻,箭已在弦,後宮朝堂都在搏一個恰當的時機蓄勢待發。朝堂上的千鈞一發終究最後還是要靠她來扣動這個機括才能觸動。
不過,她身為後宮妃嬪,既不能當朝臨政篡改國鉑也不能擅自動用虎符調動兵馬,想尋一個能引發整個朝堂風雨的機會就唯有懷有皇嗣一條路可走了。
一旦後宮元妃懷孕誕下皇嗣,那些不滿長孫外戚獨掌專權的朝臣定會圍攏在她膝下,擁立她屹足爭斗。沒有依靠的妃嬪想要收獲朝臣、籠絡權勢的方式唯有如此。升平沒有父兄在朝堂上建功立業也沒有強大門楣在背後支撐,就必須以子嗣來換取自己命運的更改。
從此再無人敢欺辱她,更無人敢蔑視她的子嗣,更不需再忌憚宮闈任何人。
升平小心翼翼的望定魏征,試探反問︰「魏公,你為何千方百計幫助本宮?你究竟有何所求?」
魏征在朝堂上向來以為人剛正不阿而著稱,與皇上諫言時經常言語頂撞,全然不怕觸怒龍顏罷官丟命。他最是一個將自己擺放正中的人,即便不想幫皇後落得趨炎附勢的罵名,也無需為無依無靠的她放棄自身引以為豪的傲骨。這般全力以赴參與朝變究竟為何?
魏征緩緩抬起頭,捋了捋下頜長長胡須,朝升平喟然︰「臣當年侍奉隱太子時,時常因言語耿直屢被厭棄。太子東宮唯有元妃娘娘一人知臣忠心,在宮殺時分元妃娘娘能毫不避諱將臣保薦給當今皇上,如此知遇之恩,臣,終生難報。」
「甚至不惜為本宮以卵擊石,蚍蜉撼樹?」升平冷冷反問。
「臣,從不懼以卵擊石。」魏征低頭叩首,將自己所有忠心呈現在升平眼前。
他心中更隱藏一份情愫不能與任何人提及,更不願被眼前的人輕易知曉。在萬丈榮光里他斷了妄念,終生僅想報答她的知遇之恩。
「好。魏公,記住你今日所盟誓言,本宮願借此重立朝堂!」升平驟然起身,至此方才露出輕松笑容。
翌日,由皇上聖旨賜婚,將棲鳳宮元妃楊氏宮人永好賜以敏智縣主身份,司闈同歡賜以貞旭縣主身份嫁與諫議大夫魏征,同日晉封魏征左光祿大夫,並封內眷誥命從三品。同日,貞旭縣主同歡因與元妃楊氏感眷情深不願離別,不惜違背聖旨甘願皈依佛門帶發修行,誓守舊主終生不嫁。朝堂內外皆以同歡司闈為忠義典範,不究其違背聖意之大不韙,反喜將此事傳與他人。
同歡挽起青絲身穿緇衣的模樣讓升平心中唏噓。同歡寧願選擇終生獨處,也不願接受與魏征面和心離的姻緣。若是再年輕十歲,升平大約也會同她這般為求情愛純粹不惜犧牲萬事,可惜,今日的升平已是大唐元妃並非當年的小阿鸞,連敢于放棄的力氣也被抽離。
同日,在魏征府邸,永好以新人身份與魏征同拜天地。魏征雖有幸得到如花美眷,婚事場面卻辦得算不得 赫隆重,除尉遲公、褚遂良幾人至此寒暄恭喜之外,長孫無忌一派眾門閥世家幾乎不曾登門道喜。
魏征為人過于耿直,在朝堂上得罪多人不知。今日名曰賜婚縣主,結果隨喜的親友連一半筵席也未能坐全。如此狼狽景象魏征似乎並不在意,他頻頻舉杯與賓客盡歡,一飲而盡喝得暢快。酒醉七分時,他已醺醺潦倒,將手中酒杯仰頭飲盡,倚在園中怪石旁豪爽朗聲︰
金湯既失險,玉石乃同焚。
墜葉還相覆,落羽更為群。
豈謂三秋節,重傷千里分。
促離弦更轉,幽咽水難聞。
欲訓相思處,山川間白雲。ゝ
這首詩是隋人所作,此夜獨獨詠來,驚了身後來往賓客。尉遲公也覺得魏征此舉頗為荒唐,隨手召喚身後丫鬟示意將魏征送回敏智縣主房內。
丫鬟僕人上前慌忙攙扶,魏征踉踉蹌蹌的回過身來,揚聲大笑,「來來來,我們一同送別故人,故人已去,再難還!」尉遲公見狀,蹙緊眉頭心中無奈。
魏征雙臂掙扎著不許他人靠近,丫鬟僕人圍了半晌也無力拉住。僵持許久,不等僕人用力,他自己便醉臥在地人事不省了。
當夜,魏征睡在書房,醉得一塌糊涂,卻仍攥著一枚香囊,心中記得那一抹盈香。
轉眼又近十月,天氣漸冷,京城黃葉落地飄散,一夜秋風拂過,落葉鋪滿宮闕大殿。
升平自上次小產過後身體越發虛弱不堪,為求得子嗣保養身體,她命沈如是為自己煎調理藥物,並必須親手端至棲鳳宮。此次她一改往日做法,專心服藥從不肯停歇,即便再苦再濃的藥汁也會執著服用,服下的藥汁酸苦喉嚨難忍,常會反嘔,升平就嘔畢再命沈如是重新煎來再次服用,如此反反復復的折騰,每日不下十余次。
升平過猶不及的舉動使得李世民心中覺得異樣,他握住升平的手腕,喝令她如此再這樣折磨自己︰「阿鸞,不用這般勉強自己,即使阿鸞一生不能為朕誕下子嗣,朕也無謂,朕不願看到阿鸞你現在自虐的樣子。」
升平笑了,眼中滿是淡然︰「皇上,請勿憂慮,臣妾只想盡快為皇上生育子嗣,並沒有勉強自身。」
「你到底是想要朕的子嗣,還是想要皇後位置?」李世民蹩緊眉頭語調加重,將升平狠狠摟在自己的臂彎,聲音又軟︰「朕已近而立之年,因子嗣稀少負疚天下。但朕不願阿鸞也為此背負愧疚,自覺欠了天下人的。」
升平依舊淡淡笑著,刻意轉移了話題︰「皇上,如今羅竇諸洞獠兵馬已退,可想過命哪位將軍前去鎮守嗎?」
李世民垂首看了看她,眼如深不見底的黑潭,「哦?阿鸞想派誰去?」
「臣妾記得,長孫司徒傳說具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派他去鎮守洞獠之地是為最佳了。」
李世民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神色,與升平輕輕靠近,近到他的聲音只有她能听見︰「阿鸞想做什麼?」
長孫無忌自洞獠一役大獲全勝之後,其屬下在京城之中素有不端行徑,圈地掠奴常有惡行見聞廟堂。單是如此行徑也叫人忍得了,畢竟水清則無魚,自古官宦門閥又有幾人真正清廉貧守?但,孫無忌手下李孟嘗擅自動用儲備攻打回紇所用的糧草軍需私下倒賣就真的令人不能再忍下去。
此事長孫無忌未必不知情,身為兵部尚書一職,他手下有專司此職的官員負責軍需調配。這些蓄滿陳年棉絮薄且易墜的棉衣需他們檢驗才能歸入國庫,如何能隱瞞這麼久?
今日雖然回紇與大唐尚未開戰,可一旦開戰,前方征戰將士必然因劣質棉衣凍殘肢體無反攻之力,此事若以挪用軍需的小罪名處置一干人等必然會引起臣屬長孫無忌的兵將們不滿,但若以顛覆朝堂的大罪來懲戒長孫無忌,偏又尋不到真正合理的證據印證。
況且此時長孫無忌位高權重,軍旅之中又多有起黨羽與其听命。若非李世民尚有回紇沒有收復平叛,想要容忍長孫無忌及其屬下如此荒唐舉動堪比登天。
李世民望著升平,一言不發,雙唇緊緊抿起。
此刻他手中確實握有長孫無忌屬下罪行若干卷宗。若以長孫無忌殺一儆百,歪風得以遏制,卻也難免會落得鳥盡弓藏的罵名,最終被天下百姓詬病。如果不就此重重懲罰長孫無忌,朝堂異聲又已四下頻起,早有朝臣對他囂張跋扈的做事手段頗為不滿,更有幾人聯名上書不惜以徇私舞弊等殺頭的大罪彈劾長孫無忌,他們上書自言為江山社稷之穩定甚至不惜死在兩儀殿前諫君。
這樣的抉擇確實有些艱難。更艱難的是,此事還會關系到李世民的後宮。長孫無忌涉嫌徇私舞弊一事必然牽扯皇後長孫無垢。如今,長孫無垢在朝臣內宮均博得身正人賢的美名,李世民膽敢貿然廢黜皇後會招致非議,而不廢黜又無法平息此事在其他妃嬪親眷的忿然之聲。
到底該如何平衡廟堂內外尖銳矛盾,到底應該如何懲治身犯重罪的長孫無忌,確實讓李世民覺得難以兩全。他與升平沉默對視,沉默許久,沉默得幾乎令人窒息。
「臣妾只想問皇上打算怎麼做?」升平從容的看著對面的帝王,面露一絲笑容。
「朕……」李世民澀然開口,其實心中已下了定斷。若按《唐律》長孫無忌此舉死罪可逃,可念其功勛卓著需黥面流放。既然如此,只能……
「皇上心中所想即是臣妾心中所想。」升平察覺李世民的目光灼灼,眼底有無法掩飾的凶殺之氣,笑著回答。
忽听得殿門外響起一陣急促步履聲,有李世民貼身內侍慌張來報︰「啟稟皇上,皇後娘娘刺客一身縞素正跪拜在棲鳳宮外,懇求皇上賜罪!」
升平霍然起身,雙眉擰結一起望著殿門外。臉色鐵青的李世民也隨內侍匆匆步出大殿,升平扶住一旁床榻上的長柱,忐忑听著殿門外的對話,額頭上已滲出涔涔冷汗。
只听得李世民刻意壓低聲音,低低的問︰「長孫氏,你來棲鳳宮做什麼?」
「臣妾听聞臣妾兄長犯下無以彌補的滔天大罪,臣妾更知徇私舞弊結黨營私之罪在皇上眼中不可饒恕。此事全因臣妾身處內宮疏忽訓誡家人所致,請皇上務必處罰臣妾,並將臣妾兄長派往洞獠任職鎮守,以儆效尤!」長孫無垢的聲音在秋夜里傳開,幽幽淒淒,听上去沒有十分也有九分的真切誠摯。ゞ
升平臉色頓現凝重,心中不知是急還是怒。仿佛眼前的自己明明即將得到的一切,又被長孫無垢輕易擊個粉碎。
長孫無垢適時揣測了皇上心中所想,唯恐因長孫無忌一人罪責牽連長孫氏所有族人,她除了以罪身請罪並先皇上一步懇求降職長孫無忌外再無他鉑此一招用罷,必然會逼得李世民礙于長孫皇後苦戲當前,萬不能再將長孫無忌黥面充軍,更無法廢黜如此賢德的皇後。
這一招險中求勝,他們兄妹果然用得淋灕盡致。
殿門外,李世民沉吟片刻才淡淡道︰「朕非但不會治罪給朕的賢德的皇後,反而會加賞你們長孫氏。既然皇後想要朕調動長孫司徒前往洞獠,那朕就遂了皇後的意思!」
「謝皇上聖恩。」長孫皇後頻頻叩首。
升平閉了閉眼,鎮定的躺回床榻上,忽然覺得身體冰冷無比。這觀音婢々果然偷得了些許菩薩妙傳,將一件棘手危及家門的難事解決得如此順利。只是她果真不怕李世民會勃然大怒無法遏制嗎?畢竟私扣軍需物資一事非比尋常,只要皇上一旨令下,長孫無忌連同黨羽即會一並被擒收押甚至株連族人抄家籍沒,哪怕連身在內宮的長孫無垢也難逃其咎,此時長孫無垢膽敢貿貿然闖宮以素衣負罪認罰,必然持了天大的護身符......,想到這里升平猛地一震,立即睜開雙眼。
「啟稟皇上,其實,臣妾還有一事想稟告給皇上。」長孫無垢的聲音到此停頓片刻,驟然變得溫柔起來,升平听得她的聲音心頭一跳,來不及起身已听見門外的聲音再度傳來。
「臣妾已有兩月身孕了。昨日太醫院為臣妾剛剛請過脈。」長孫無垢笑道。
ヾ合離︰離婚。是我國封建社會一種允許夫妻通過協議自願離異的法律制度。《唐律》規定︰「若夫妻不相安諧而和離宅不坐。」
ゝ隋朝,孔紹安詩。全名《別徐永元秀才》,
ゞ《舊唐書》︰長孫後有異母兄安業,好酒無賴。獻公之薨也,後及無忌並幼,安業斥還舅氏,後殊不以介意,每請太宗厚加恩禮,位至監門將軍。及預劉德裕逆謀,太宗將殺之,後叩頭流涕為請命曰︰「安業之罪,萬死無赦。然不慈于妾,天下知之,今置以極刑,人必謂妾恃寵以復其兄,無乃為聖朝累乎!」遂得減死。長孫無垢有兄長長孫安業,反事被太宗欲殺,長孫無垢親自求情減免死罪。此處,改為長孫無忌所為。
々觀音婢︰長孫無垢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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