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宮 坐望宮闕戰未休

作者 ︰ 瞬間傾城

是夜,李世民並未離開棲鳳宮。在床榻上狠狠摟著升平,不許她去看望侑兒。兩人對守一夜燭燈,靜靜等待天明的訊息。

翌日有李世民貼心內侍來報︰開胸術已畢,共取出十一枚針灸所用的細針,幾乎游走心脈的那枚也在其內。侑兒經太醫院連夜救治後已沉沉昏睡,沈如是更在代王身邊陪守,徹夜未眠。

李世民凌晨上朝已先離去,得到消息的升平匆匆趕到侑兒所在宮殿,沈如是見到升平立即跪倒叩首︰「代王有幸,臣不負元妃娘娘所托。」

升平見侑兒呼吸正常,臉色也恢復。人才笑盈盈轉身走到沈如是面前,她突然加重語氣,「沈大人昨日怕是少報了幾成把握吧?」

以沈如是這樣唯利是圖之輩,敢以自家四十幾口性命做擔保,必定是胸有成竹,他在民間也一定用過這種開胸術檢驗過身手,才會有膽量在帝王後妃面前做出如此決絕的承諾。

沈如是听見升平責問,倉惶匍匐︰「臣確實並無全盤把握。」

听得他間接承認自己欺瞞皇上,升平心中已有冷意,人淡淡的嗯了一聲,又轉身走到侑兒身爆壓低聲音說給他︰「沈大人治好了代王,本宮不會再追究沈大人欺君罔上的罪狀,反而還會幫沈大人得到你最想要的東西。」

沈如是二話不多,連連匍匐叩首,升平心中立即雪亮豁然,不由的冷冷的笑。

沈如是悄然退去,蕭氏不約而至,身後帶著永好,兩人靜靜的邁步大殿,從門口開始痴痴怔怔的看著病的侑兒,幾乎不敢邁動腳步。蕭氏難以相信自己宮傾那日辛苦娩出的孩子,如今已經這樣大了。

升平回頭見是蕭氏,頓時神色冷肅︰「你來做什麼?」

蕭氏並不回答升平的質問,只是蒼白著臉想要撫模楊侑的臉頰,可人還沒有挨近,升平已經將她的手指拉離侑兒。

即便是今時今日,升平仍無法斷定蕭氏是否依舊對大隋有心,蕭氏如果對大隋心懷仇恨,接近侑兒必然將她的滿懷仇恨灌輸給幼年的孩子。升平不想讓侑兒誤以為自己的父皇是個昏庸誤國的皇帝,更不想讓侑兒誤以為父皇的死是咎由自取。

被拉離手腕的蕭氏以一種難言的目光看著升平,神色復雜不定。

「這里不是蕭婕妤該來的地方,蕭婕妤可以回宮休憩了。」升平並不想讓侑兒醒來後見到蕭氏,侑兒已經身體虛弱,一旦知道蕭氏的身份更易激動。她本能的想要驅趕蕭氏離開,越快越好。升平早已將侑兒視為自己親生骨肉,蕭氏的驟然出現,讓她突然覺得侑兒隨時會離開自己。

「今日的元妃娘娘不似從前的升平公主,性格似乎軟了許多。」蕭氏冷冷一笑,言語中充滿嘲諷。

「什麼意思?」升平抬起頭來,定定望著蕭氏。

永好更是回頭望著蕭氏︰「蕭婕妤,請對公主殿下尊重些。」

蕭氏並不在意永好的越矩,冷冷笑了︰「如今元妃娘娘逼迫皇上得到專寵而未果,繼而被皇上厭惡冷落一事,後宮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想來元妃娘娘對聖恩榮辱已能波瀾不驚,並不放在心上。但不知元妃娘娘是否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依賴元妃娘娘得到皇上寵愛才能留存性命的稚兒?若有一日元妃娘娘失寵了,他根本不能活到成年?」蕭氏一番話听在升平耳中越發冰冷,她知道蕭氏所指的稚兒就是侑兒。

升平急促喘息,竭力抑制自己過于掩護侑兒的神態︰「本宮當然惦念代王,但他與本宮所受榮辱並無關系。」

蕭氏眉目間帶著淡淡恨意︰「有時候我不知該謝元妃娘娘,還是該恨元妃娘娘。元妃娘娘讓初嫁的我陷入無盡絕望,可宮傾時刻又能幫我撫養子嗣,升平,你永遠這般讓人又恨又敬。」

升平對蕭氏的責問冷笑,語聲漠然︰「本宮養育侑兒只為了廣哥哥,那時唐朝兵馬入內燒殺,如果沒有本宮,侑兒不能活下來。」

「既然那時你可以救侑兒的性命,為何今日你寧願置他性命于不顧?」蕭氏質問的語氣又加重了幾分。

升平望著蕭氏臉色大變︰「你根本沒有養育過侑兒一日,現在有什麼資格來訓斥本宮?

蕭氏神色一冷,眼中掠過陰狠︰「如果不是你們楊氏兄妹亂國亂政,我被他無辜犧牲,又怎會養育不了侑兒?你養育侑兒多年,無非是在彌足自己當日的愧疚罷了,又何須我的感激?」蕭氏的指責仿佛一把利刃,直插入升平胸口。

停頓半晌,她才緩緩開口︰「既然蕭婕妤如此痛恨本宮教養侑兒,那請蕭婕妤回宮吧,侑兒由本宮照養,他不屑認你這個母親!」

蕭氏沉著臉冷笑︰「升平,不要再自以為是了,你如今根本照拂不了侑兒。你我皆知一旦皇後日後誕下太子,你連自己性命都難以把握,又有什麼辦法來照顧他人?」

蕭氏所說的話震動了升平,她冷冷的轉過臉,用力盯著眼前這個容色依然美麗的女子。蕭氏對升平的逼視毫不避諱,兩道從容目光與她相觸,無所畏懼。

是的,後宮妃嬪只要沒有子嗣,哪怕獲得再多的帝王寵愛都會被無辜丟掉了性命。如今,升平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侑兒殘留的性命。十幾根細針並非一次插入侑兒體中,施加毒手的人要心懷多少仇恨才能對幾歲稚童做出如此歹毒的事?升平穩坐棲鳳宮並未全然失去皇帝寵愛,居然也有人膽敢下此毒手,更別說明朝他日,她妹佷一旦落魄失寵,可以預見性命必然將會朝不保夕。

高傲的升平求一份獨寵摯愛,卻忘記了李世民是一代帝王,求一份尊嚴孤傲,卻忘記自己只是一介區區元妃而非皇後,求一份安逸平靜,更是忘記自己此刻正在身處後宮。

後宮,一個從未離開爭斗的地方,一個從沒有停歇安寧的地方。

沒有了帝王寵愛,升平根本保不住侑兒的性命,沒了月復中皇嗣,升平早晚連雲淡風輕也不能親眼得見。有性命才有資格享受安逸,連自己性命都懸掛在他人意念之間,安逸怎會唾手而得?

蕭氏她只是個婕妤,她的背後還有皇後,陰氏,韋氏,拓跋氏,甚至于升平同一種出身的楊氏,她們每個人都會為李世民誕下皇嗣,每個人都有可能親手捏死她妹佷猶如致死兩只螻蟻。根本無需升平自殘求死,她們也不會輕易放過一個落勢的對手,必然拼命踩踏欺壓。

升平清楚,即使自己對李世民已經冷意淡淡,哪怕自己已經不再信任帝王誓言,她也不能,不能棄自己和侑兒的性命于不顧。

升平淡淡望著蕭氏,口氣已經趨于平靜︰「你為什麼要對本宮使激將法?」以蕭氏淡薄名利的個性必然不會說出犀利言語刺激他人,她一定別有他意。

蕭氏見升平似有領悟又換了一副神情,恢復了昔日淡定從容,她伸出手,慈愛的撫模侑兒的額頭,升平意外的沒有阻止她的動作,她只是定定看著蕭氏。蕭氏慈愛的微笑︰「因為你我都需要為侑兒打算。」

升平意味深長的對她一字一句說︰「蕭婕妤完全可以抓住皇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蕭氏抬起頭,神色平靜的回答︰「即使你和他從不承認本宮,本宮也是不可更改的大隋明帝的皇後。」

她曾是最尊貴的皇家女子,她曾母儀天下坐在昭陽宮。即使命中注定流離失所,她也不會卑躬屈膝討歡新君。天家女子,性命從不屬于自己,但那份傲骨尊嚴絕不肯輕易丟棄。

升平心態已平和許多,因蕭氏不曾忘記大隋故土,因蕭氏放棄坐穩宮闕。更因為自己心中已經豁然一片清朗。她知道,自己接下來必須憑借本能求生。

不進則退,進只是為了來日更好的退。

如今,她確實是該想想究竟要如何才能重新回到朝堂了。

侑兒日漸康復。只是胸口留下一掌長的疤痕不能痊愈,泛著扭曲糾結,模上去有些凸起不平。升平每每模索那道疤痕心中便浮起異樣憤恨,她早已將侑兒所住宮殿內外宮人內侍拘起查問,可惜始終沒有結果。

按說侑兒今年年滿七歲,如果有人以針謀害他,侑兒必定會哭鬧會告訴升平,雖然侑兒當年也曾跟她抱怨過幾次,常常覺得自己身上痛癢,但御醫診治都是出了風疹,並沒檢查出有什麼蹊蹺。沈如是所挑出的針,皆是斷了一半,下毒手的人將針頭緩緩刺入侑兒肌膚,這樣一來針細不容易見傷痕,侑兒也未必能感受得到,若不是這次被侑兒跌倒誤打誤撞被發現了新傷口,還未必能查出體內藏有如此多的細針。

能日夜接觸侑兒的人,不多,眼前就是一個。

升平冷冷看著侑兒的女乃娘,這個慈眉善目的婦人還算鎮定,雙臂摟著侑兒不斷的抽泣。她看上去三十幾歲年紀,面容樸實堅忍做事利落,並不像能使出那樣狠毒手段的人。升平垂下眼簾,將手中的茶盞端起輕輕地抿了一口。

「來人,將為代王更衣鋪被的宮人拉出去杖刑!」升平從容吩咐道,茶盞向一旁小幾用力墩了下去,懷抱侑兒的女乃娘幾乎驚得一跳。

領命的內侍將兩名宮人一並拖到殿前以竹杖責打,宮人們尖銳呼叫的聲音貫穿大殿,一聲比一聲淒慘,更刺激著女乃娘原本不定的心神。這兩個宮人未必凶手,可她們也犯有失察之罪,理應接受杖刑。

升平並不理睬女乃娘的模樣,抬頭又問︰「誰受理代王素日飲食的宮人?」

兩名膽小怯弱的宮人立即慌忙爬出隊列,驚恐的向升平叩首︰「元妃娘娘饒命,元妃娘娘饒命,此事與奴婢無關阿!」

「代王能被人幾次暗下毒手而不知,必然因為飲食里藏有至人昏睡的藥物。你們照料不周,該罰。」升平雲淡風輕的將兩人定罪,又有幾名面容凶狠的內侍將兩人拖出去責打。

女乃娘手指一顫,更是低頭抱緊楊侑,不敢出聲。

看見她驚慌的神色升平半晌不語,殿門外淒厲的哭喊聲音由小至大再是越來越小,最終幾乎听不見了。突升平喝道︰「照顧侑兒最親近的人只有女乃娘你了!」

這名婦人曾是李淵賞給楊侑喂女乃的女乃娘。當年升平顧忌楊侑身份特殊,唯恐李淵會毒死前朝遺留的皇子,曾命女乃娘每日擠出女乃後喂給貓食,只要貓兒無事,她才可以為楊侑喂女乃。

此舉堅持長達四年,直到升平覺得這名婦人為人老實忠厚,不曾做過任何傷害代王的事,才敢慢慢相信,豈料今日尋到的禍首居然是她。

女乃娘神情有些惶恐,但還是抿緊嘴唇不肯為自己辯解。

升平定定望著驚恐的女乃娘,知道此刻她閉口不言,是想要保全自己背後的主使者。

心中已有盤算的升平沉默的看著她,並不開口逼問,也不凶了神色。待到殿外內侍進門回稟︰「啟稟元妃娘娘,那兩名掌管代王被寢的宮人已經被奴才杖斃了。」升平才回頭冷冷睇她。

女乃娘依舊不語,臉色越發蒼白的她雙手有些無力垂下。升平知道這個女人還在抵死頑抗,起身走過去伸手準備抱起侑兒,誰知女乃娘以為升平要動手加害自己,不由自主的向一旁躲閃。

升平冰冷一笑︰「你要護著你背後的人,本宮無話可說。只是你要記住,她能救得了你的一切,本宮也能毀掉你的一切!」

女乃娘咬緊嘴唇有些猶豫。升平又逼近一步︰「即使你不說,本宮也能找到是誰。屆時本宮會說,是你親口告訴本宮事情原委的,你猜,她對怎麼對待你的家人?」

女乃娘吞咽了一下,雙眼恐懼的垂下。似將心一橫,她抬起頭厲聲大叫︰「元妃娘娘不要問了,是奴婢害的代王,此事與他人無關。」

升平嘴角露出冰冷嘲諷的笑意,挑起眉尾︰「你害的代王?為什麼七年前你不害,現在反而下手?還有,代王食你母乳長大,本宮見你待他猶如自己親生一般,你怎麼舍得對自己孩子下手?」

女乃娘不停的抽泣,只是一味的,恨不能當場咬舌自盡才不會牽連那個菩薩心腸的恩人。想到此處她橫心對升平淒厲呼喊︰「當年我對隋人已經恨之入骨,只是因為元妃娘娘看代王看得謹慎始終不得動手,從三年前元妃娘娘放松提防開始,奴婢才能得償所願。」

「哦,那你是如何加害的代王?」升平狀似無意,將女乃娘的手指一一掰開,想要救出侑兒離開這個癲狂的女人。

「奴婢將冰凍的西瓜凍喂上曼陀羅花ヾ的汁液,將代王麻醉後再扎入細針。」女乃娘說出的方法何其毒辣,簡直讓升平恨之咬牙。

隋人常有人服侍曼陀羅花治療咳喘,咳喘治愈後反不能停止服用曼陀羅花的汁液,後有太醫院查知長期服用曼陀羅花會成癮,全令禁止國民擅自買賣曼陀羅花的種子種植服用。如今這名帶毒婦人居然給侑兒喂食三年之久的曼陀羅,哪怕是升平曾經親眼見過獨孤皇後在宮闈整治異己的手段,也不能接受眼前令人憤怒的事實。

升平忍不住心中怒火,揚手一掌,用力抽在女乃娘的臉頰︰「混賬!侑兒今天才七歲,你怎能如此狠心?」

女乃娘也不肯再做狡辯,驟然動手勒緊楊侑的脖子,她的動作異常迅速,無論同歡還是正站在她身旁的升平都來不及反應。同歡上前欲搶回代王,不料,女乃娘手指早已掐在侑兒脈門上,同歡畏縮退了一步,緊張的看著升平。

女乃娘抬起頭,露出赤紅雙眼,惡狠狠道︰「若非被逼的萬不得已,誰敢冒死殘害代王?只是你楊氏平日太過囂張、欺人太甚!這宮中,凡有良心的奴婢都看不你的所作所為!」

升平眼楮瞥著面色漲紫的幼兒,冷笑︰「天下人都看不慣本宮所作所為又能如何?皇上尚且不曾責難本宮行事,你們又有什麼資格質問本宮!」

門外聞聲早已沖入一干內侍,見女乃娘手中正掐著代王的脖子,一時間面面相覷不敢貿然營救。

唯獨升平眼中寒光一閃「別以為本宮不清楚你心中想保的那個人是誰,代王今日如果死在你的手中,本宮明日就能在大殿上讓她全家滿門抄斬!」

女乃娘心中一顫,怔怔發出言語︰「她,她根本不知道我會動手,你不能冤枉她。」

升平冷笑,「天下有誰知道她並不知道內情呢?你與代王功歸于盡,只要本宮想皇上哭爽她殘害代王的罪名必然落實!你如此膽大敢挾持代王,那個人我已知道是誰了。」

以為被猜中心事的女乃娘,當即慌亂︰「不是,當然不是皇後娘娘!」

「好,很好。勞煩你掐死代王吧!待到來日本宮與皇上誕育皇子,可比代王與本宮親上千倍萬倍!」升平冷聲譏諷,立即拂袖轉身。

同歡驚得幾乎無措,看著升平當真疾步走向殿門外,有些傻眼。升平即將跨過殿門之時,冷冷回眸,嘴角揚起絲絲笑意︰「你且守著代王尸首,本宮立即去請皇上過來為代王做主。」

「不,不要!」女乃娘此時才回過神來,一把松開代王撲倒在地,渾身虛軟的她立即狠狠咬了自己的舌根,只听「唔」的一聲,人已經倒在地上不住的抽搐,嘴角鮮血流個不停。

同歡立即上前搶手,將代王抱在懷中,滿嘴是血的女乃娘也同時被幾名內侍蜂擁而上將她壓住。

升平回眸冷笑,一步步走回殿內,言語冰冷︰「你以為你咬斷舌根無法對證,本宮就會放過她?」

女乃娘嗚嗚回答,眾人並不能听清。

「本宮告訴你,哪怕你就是此時死了,本宮也不會放過皇後!」升平徐徐躬子,靠近女乃娘耳邊以最細小的聲音說道。她全然不顧自己的發鬢已經沾染女乃娘口中吐出的鮮血,只是在女乃娘耳邊低低的冷笑︰「本宮再告訴你,本宮偏要當這個皇後,誰都別想阻攔本宮!」

女乃娘瞪大雙眼,看著如同魅色羅剎的升平,眼中含滿淚水。

她青春時喪夫,育有一子一女,幼子因病無錢醫治夭折,幼女則在鄉間饑渴度日。公婆過世後女兒越發飄零無依,她常偷偷在宮牆下垂淚。一日被皇後發現,許她五十兩賞賜將女兒帶入京城,更將她的女兒納入宮中做了昭陽宮宮人,母女倆終于在內宮重逢,不禁抱頭痛哭。皇後娘娘此恩此德,她永世難忘。她冷眼發現,皇後娘娘為人賢惠隱忍,總被元妃壓低身份也不以為意,如此大慈大悲的人怎能受一介妾室欺辱?她常替皇後娘娘抱抱不平。

第一次下手以細針刺入侑兒身體,她也曾痛哭不已,手指更是得拿不住針。但她知道,一旦代王就此殞命,楊氏再無血脈存留在世,那元妃也囂張不成了。為了報恩,只能將人性泯滅,她和女兒的性命都是皇後娘娘的,還要什麼身後贊名?哪怕她因此死了,也能償還皇後娘娘對她和女兒的恩德。

可,縱使萬般小心翼翼還是露出馬腳,為恩人帶去災禍是她最不願看見的,也是她最不想發生的。

女乃娘口中依舊嗚嗚,淚水順著臉頰流淌到頸項。升平緩緩抬起頭,臉頰上蹭滿女乃娘的鮮,看上去異常駭人。

她回過身子,看著自己身後幾名內侍和同歡目光冰冷,那視線仿佛能穿透他們的身體,幾名內侍惶惶不安立即跪倒在地︰「元妃娘娘饒命,元妃娘娘饒命。」他們知道︰自己已經知曉太多秘聞了,甚至會危及自身性命。

「本宮會留你們性命,但你們想再開口說話已是不能了。」升平漠然抬起頭,眼看著他們每一個人都像有異心之輩。她冷冷吩咐同歡︰「同歡,立即命訓誡司來,將他們施以啞刑,尋個過錯送出宮去,本宮不想再听見有關今日的任何傳聞。」

同歡低聲應答,心中揣揣的低頭出門。升平看了看仍在昏睡不醒的楊侑,心中默念︰侑兒,為了能保存你的性命,姑母就是殺盡了天下人又能如何?只有你才是本宮至親骨肉,至于他們,姑母已經仕不得了。

皇後是否有心加害侑兒,升平不知,剛剛泄憤言語倒是出自她的真心。皇後之位,她必然要搶回,哪怕就此賠上諸多性命,也再所不惜。

八月初十,又是一年升平生辰,去年今日有李世民為她尋覓只有彼此獨處的地方,也是去年今日恰逢她墮胎之時,兩人共度難關。一年之內墮胎兩次,升平幾乎已經沒有興趣再為自己的生辰翹首企盼了。

只是身處後宮,注定無法安逸平靜一日,從清晨長孫無垢賜長生壽面開始,陰氏、韋氏、拓跋氏紛紛到棲鳳宮為升平壽星賀壽。如非知道內里實情,升平幾乎以為在她病臥期間,後宮女子已變得仁善親密了。

同歡說,李世民近來因為羅竇諸洞獠ヾ起事,忙于調遣驃騎將軍馮盎帶領兩萬南苗駐軍為前鋒攻打洞獠。他勞政事,自然無暇與眾妃嬪相見,這幾人在心底打賭︰今日是元妃生辰,皇上必然出現,所以她們挖空心思來棲鳳宮爭奇斗艷,不惜將元妃眼底的厭煩徹底無視。元妃雖未徹底失寵,也算是形狀落魄了,她們又何須將一個失寵無嗣的女子忌憚在心?

後宮妃嬪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所隱藏的深意已難逃升平的雙眼,已近而立之年的她與面前不過十幾歲的青春女子全然不屑交手。當然,若有人膽敢挑釁,她必然會出手反擊。

帶有兩月身孕的淑妃向前先行一步,面帶盈盈笑意靠近升平,升平警惕的看著她也還以微笑。

論起這個淑妃的來頭,確實與升平相似,只不過她不知是哪位親王後宮姬妾生下的女兒,沒有封號,沒有殿宇,在大興宮時甚至也不常能看見,隋朝宮傾後,她以罪身入宮做了長孫無垢身邊的女官,專管司寢。只是這司寢,司來司去,上了龍床。

淑妃也注意到升平眼底冰冷的戒防,她上前福福身︰「姐姐,妹妹前來恭賀姐姐壽誕大喜。」論理,淑妃姓楊又與升平同宗,喊一句姐姐並無過錯,但升平察覺她水靈雙眼後隱了太多貪婪心事,心中先已不悅了。

升平淡淡頜首,並不想多加理睬她。可惜,楊氏淑妃偏不放過升平,湊上來又俯身︰「姐姐,你我本是同姓同宗,何必如同他人一般疏遠關系呢?」

好個同姓同宗,莫非還真要升平當她是親生妹妹一般容忍?

升平輕輕冷笑,淡淡瞥了一眼︰「本宮確實記得你,只是當時不記得你的母親是哪位宮人,似乎不常見你。」

一句話直戳痛淑妃心底傷痛。她出身卑賤,很難有資格與獨孤皇後所生的子女玩耍,甚至連她的母親也是不易拋頭露面的。從落生起便放置在內宮給嬤嬤們教養,若不尸傾時宮門放開,與嬤嬤們被亂軍擒住報上身份,她甚至連自己還是位公主都已忘記。

淑妃神情略有些尷尬,又故意扶了扶腰。升平對她的刻意動作不動聲色︰「哦,淑妃已經孕有皇嗣了?」

楊氏等待許久的機會終于到來,她立即粲然一笑︰「是阿,咱們同宗血脈相連,不如妹妹生下公主過繼給姐姐,好嗎?」

生下皇嗣必然淑妃她必定自己留著母憑子貴,想要將公主過繼給元妃也不單單是為了尋求大樹倚涼,此時此刻提及此事反似有意刺激升平不能生育了。

升平揚眉,斂去臉上所有笑容︰「听妹妹話中意思,是想說本宮日後再難有屬于自己的子嗣了?」

一句責問驚得淑妃一怔,隨後她立即釋然笑笑,。如今李世民的後宮妃嬪雖然充裕,奈何沒一個人能為皇上誕下皇嗣,她已有孕,搶先一步生下皇子必定終生榮耀。長皇子立為儲君,是自周朝開始千古不變的定國之策。即便她是舊朝公主又能如何,母憑子貴端看今朝罷了。

淑妃笑了︰「姐姐,妹妹怎敢冒犯您,不過眼下宮內宮外無不等著看楊氏笑柄,說來,你我也是同病相憐的人怎會互相軋壓?」

升平緩緩頜首︰「淑妃所言甚是,你果然心事通透為人機敏,本宮也不妨與你交心,自唐宮在北疆興起之際拓跋氏已經獨霸外戚,今日在隋宮盛華時分楊氏自然也可覆手風雨,不過本宮怕她們並不樂見如此景象。」升平瞥了一眼陰昭容,韋昭儀別有深意的笑了笑。

楊氏回眸順升平視線掃去,心中頓時明了,臉上瞬時露出欣喜模樣,她小心翼翼的向升平鞠躬︰「姐姐請放心,只要姐姐肯庇佑妹妹母子平安,妹妹自然會留意哪些人在背後非議咱們姐妹,哪些人又與那邊來往過密。」

升平坦然一笑,以鏤空雕花的錦繡團扇遮住唇邊笑意,眼底浮起一片冰冷。

後宮之中從不缺少有心滋事的女子,更不缺少營黨結私的妃嬪。升平對楊氏並非真心相待,她要的就是楊氏仰仗自己有了靠山,再去挑釁他人,這一場爭斗波及越廣,升平越可以從中獲取須臾時間,得到期冀中的一切。

楊氏得到元妃的支持人頓時得意張揚許多,身子由向前微探漸漸拉直,繼而昂起頭露出笑容。從先前懦弱謙卑到此刻信心無限不過是因為多了個同盟,人立刻趾高氣昂起來。升平冷眼看著淑妃一步步搖曳走回幾人當中,再將陰昭容,韋昭儀略有忿惱的模樣收進眼底。

可以預見,來日這場內宮爭斗必然精彩紛呈,不過此刻,升平自己已再沒心思參與其中了。

侑兒被害一事,除了咬舌自盡的女乃娘外,共牽涉十余名服侍侑兒的宮人內侍。升平將這十幾人送訓誡司受啞刑後被驅逐出宮門,外間並不清楚內里緣由,只道升平為袒護代王不惜一人犯罪株連他人。唯獨升平自己心中分外清楚,即使她不親手將這些宮人內侍治罪,長孫無垢也會以其他緣由將他們湮滅在宮闈角落里。

能夠生存在九重宮闕里的人,皆不會干淨若塵。如果長孫無垢真是無意拉攏升平身邊的人,就根本不會有以五十兩銀子對代王女乃娘施恩一舉,更不會將女乃娘之女留在自己的昭陽宮。明里照顧,暗中挾持,只有樸實忠厚的女乃娘以為自己接受了皇後娘娘的莫大恩德,以虐待代王來報答。

女乃娘認罪伏誅後,其女很快也畏罪自殺,可見長孫無垢未必真是菩薩心腸,以她統轄六宮的權力完全可以留下這條無辜幼小的性命。她沒有。顯然長孫無垢也不想為這對愚笨牽連自己的母女拱手自己頭頂的鳳冠。

隨後,皇後長孫無垢賜給女乃娘之女的入棺的陪葬甚為厚重,又許了淳孝順女嘉獎,此番舉動得到天下人對皇後重情重義的評價。可惜,其中□□再沒有人能知曉了。

在後宮,沒有誰的手是干淨的,更沒有人肯于坐守待斃。長孫無垢得到皇上寵幸已有了自身仰仗,再來便是誕育皇嗣穩固自己身下的皇後寶座了。想在爾虞我詐的宮闈中生存下來,懂得自保才是他日榮升的基石。

長孫無垢懂了,是升平逼她懂的。同時,升平也懂了,卻是眼前絕境使她無法不懂。

一場宮闈異樣的內亂就此被遮掩過去,在長孫無垢的刻意淡化下,在升平的故意無視中,一位報恩的女乃娘成全了後宮里所有人的臉面。也讓升平再不敢小覷那個小自己幾歲的長孫無垢。彼時十五歲的她,那般清澈正直,如今也是令人生畏的對手。

可見,後宮女子出生時未必性情險惡,不過是活活被這陰森的囚宮逼成了戾人。

ヾ羅竇諸洞獠,唐朝起信宜百越土著居民。在今廣州之南,蒼梧(廣西梧州)、郁林(廣西貴縣)、合浦(廣西合浦)、寧浦(廣西橫縣)、高涼(廣東陽江)五郡中央,地方數千里的俚人,和代表僚人文化的瀧州豪門陳氏僚人,稱之為「羅竇洞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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