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之堂 警醒

作者 ︰ 墨妖

不管仕農工商,居家過日子,女主當家理帳是頭一樁事。

自那日後,沈世雅便不再窩在西院里‘自憐自艾’,主動要求幫母親整理家務。沈夫听了極其欣慰,頭一樁事便是教沈世雅如何看帳!

岑染雖然上大學時攻的是舞蹈專院,北舞。但是在那以前可是正經十一年教育,算帳?岑染丁點不擔心。滿懷豪情卻在看到沈夫人拿出來的帳冊後,驚得目瞪口呆。看了兩眼帳冊,翻了幾頁,再抬頭看沈夫人,再低頭看帳。張口結舌的樣子把沈夫人看得直笑,一邊媽媽丫頭也跟著直樂。

王媽媽是沈夫人身邊的第一得力助手,自然曉得其中的關鍵,指著帳冊給解釋︰「我的好,這帳薄子可和書里是不一樣的,連朝學里都有專門教的,想做好了可不那麼容易。您瞧這數字……」

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十?

岑染模模腦門,猜得出來是什麼意思,不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嗎?可干什麼好好的數字不用,非掙月兌出這麼個東西來?仔細瞧瞧,倒是形象。可是……有些太形象了!

看繁體字時,岑染倒沒覺得如何,意料中事。可是這麼個帳冊,太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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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節下,年前時誰家也忙得一團,年後卻是漸漸有空閑出來了。朝廷里初八開卷,朝學里卻數了十七才開學的。

沈世宗在學里人緣極佳,過了初三便天天有人喚出門去。吟詩看曲、作對頌詞皆是風雅。初六這日,沈世宗應了同學上官世亨的邀,結朋伴友去京中一家極有名的書館。這清風樓平時是書館,一二三層皆有不同評書段子可听。可每月三個十日卻另改了用途。飽學仕子們紛紛駐足,談古論今高議暢辯,最是熱鬧。

因店家過年休息五日,所以正月初的第一場抗辯會便選在了初六。

沈世宗之前來听過兩場,很是喜歡。這日上官世亨做東,請了五六個學里朋友一道來听。葉世沉、李霄庭、韓士林皆在其列。大家約好了在朝陽街口聚頭,然後一起到清風樓。

過個年頭,沈世宗半月沒有見葉世沉了。見面便先躬手,十分禮敬。這樣禮數倒讓葉世沉覺得有些赦然︰「沈賢弟若再這樣,便是真外道了。」

沈世宗也覺得似乎如是,笑著起來了。一行人到清風樓前時,左右拴馬柱上已經是駿馬林立。盛華朝雖崇文卻並不限武,甚至朝學仕子必會騎馬弓弦之術。各家官子出門也大多以馬匹為步,引為身份。

樓門口有專門負責牽馬的小廝,一個個麻溜似的過來給少爺們牽馬。上官世亨邀友領頭便往里賺都進樓門了,卻不見了沈世宗。扭頭一看,就見沈世宗急行快步,躥到了街的那面去了。

一個挑肩糖販面前,立著兩個身形偏弱的錦衣少年,一個手里已經了一個糖人,另外一個背著臉看不清模樣……

別人認不出來,沈世宗怎麼會認不得。尤其是在看到旁邊的那個‘少年’的臉居然是賀世靜後,更是氣急敗壞,拉住世雅的手,忍了半天才是開口︰「怎麼就你們兩個出來?」

盛華朝不限女子外出,尤其到了春夏時分,各家姑娘都喜歡出來踏青。華服美服,風景很是綺麗。但即使是出來,身邊哪有不帶僕人的。之前賀世靜上門邀玩,沈世宗倒是高興。可今天賀世靜居然拉著妹妹上街?左右還不見僕人?

沈世宗的臉色極其難看,賀世靜一時委屈,臉憋得通紅。岑染見狀趕緊打岔,指指十步外站的兩個男丁,沈世宗臉色這才好些。恨恨的瞪了一眼自家妹妹,才婉了顏色對賀世靜躬手︰「小妹在家長日無聊,有勞賀帶她出來散心。世宗這向有禮。」

賀世靜又是委屈又覺得沈世宗這話里帶了幾分別的意思,偏又不想象平日那般,落下什麼不好的模樣在沈世宗眼里,把個小臉憋了極其精彩。岑染見狀明白,捂著嘴直笑,益發氣得賀世靜了得。想過去掐沈世雅兩下,卻……

「喲,我當是誰嗯?原來是世靜妹妹?就知道你肯定在家憋不住,一個人出來瘋也就算了,怎麼連帶想把沈家妹妹也帶壞了?」上官世亨韓士林都是好熱鬧的人,尤其看到賀世靜後,益發想逗逗了。大家都在朝學,朝學女生不必蒙臉,賀世靜長什麼模樣,早知道了自然不用避諱。

可這位沈的模樣……

沈世宗見這幾個過來,都拿眼楮瞟世雅,就有幾分不悅。不過轉頭想想,若沒了那事,世雅早入朝學了,那麼看不看見模樣也沒什麼打緊的了。思定便拉了妹妹的手,柔聲說話︰「世雅,見過幾位世兄。」

岑染本低著頭裝乖,半臉沖著兄長冒充閨秀,這會子听沈世宗這樣說,自然轉過頭來,半低著頭曲膝微禮︰「世雅這廂有禮了。」聲音極低,街上鬧烘烘的自然听不見。不過有那麼個意思就算!

好一個清麗動人的少女,尤其一雙眸子長得最好,烏丸似的水漾,偏躲在長長的密睫之下。幾分蒼白透得惹人憐惜。上官世亨看得多了些,惹得賀世靜冷哼。不過很快便是笑了︰「韓哥哥,你們這是來听暢論的,是不是?」韓士林是賀世靜表哥的表弟,算是一家人。

「怎麼?你也想去?」韓士林太了解這個表妹了。果然賀世靜立馬上前來纏,都是同學友伴親戚長短的,自然不好拒絕得狠了,再加上這二人今天難得的男孩打扮,就帶進去吧。韓士林和上官世亨拍板,賀世靜立時拉了沈世雅準備過街。沈世宗早料到有此一招,趕緊把妹妹往身邊一護,氣得賀世靜咬牙,扭頭瞪韓士林︰「看人家怎麼當哥哥的?」好歹也學人家那樣,護著我過街去啊!

「行行行,祖女乃女乃。」

「老佛爺,您起駕吧。」上官世亨和韓士林一搭一唱,益發氣得賀世靜跳腳了。

街對面清風樓口處,葉世沉與另外一個一年級學弟在一起,見一行人歸來也不多看什麼,笑著上樓了。

暢論廳的主位在二樓,三十六張桌子上坐的幾乎全是少年青俊,一尺高的平台上掛著錦邊白幟,一個碩大的論字繡在上面,金絲織就很是閃耀。因還未到時辰,所以台上無人,只有小廝們在打理桌面。中間一只長案,案後三椅看來象是評審的模樣。左右各一張兩人桌。怎麼瞧著怎麼象大學辯論會的場景!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台前立了兩只銅壺。

「哥,那是干什麼的?」

上官世亨年前便訂下的好位子,在靠窗口的正中央,八人桌面,坐的頗是寬松。沈世宗既怕冷著妹妹,又怕屋里炭氣太足,燻了世雅的嗓子。所以安排世雅坐下後,便起身到了窗前,關了一半開了一半。回來坐定後,又親自拿了熱帕子給妹妹哄手,未了又專給世雅點了紅姜茶。體貼得有些過了,惹得一桌子人瞧不說,連鄰桌的也有好幾個掃過來的。賀世靜見狀益發酸酸,緊瞪著韓士林。韓士林這個頭痛,難不成讓自己也那樣侍候這位姑女乃女乃?

「世宗,到底也給我們留條活路吧。」韓士林做不來,實是做不來,決定向沈世宗求饒。

岑染听了便一低頭,身上顫顫。沈世宗也愕了一下,極難得現出一絲羞意來︰「不好意思,在家習慣了。」

習箍

真是好習埂

韓士林吐血,上官世亨直抿嘴,其它兩個年紀較小的一年級學弟都偷著發笑,葉世沉垂簾不語。所幸很快時候就到了。今天的主位學者依然是翰林院中人,兩位侍讀學士一位檢討,都是五十歲以上的年紀。左右兩桌上也很快坐了四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人。今日的命題由位在中間的那位良大人提出︰「出塞!」

題目一出,左右兩方仕子就開始辯論了。一方以當以大局為坐,出塞和藩亦豎不另一方卻以對敵低頭是懦強的表現,以弱女無辜,朝員推諉,司職不待等為主力討伐對現。雙方頻頻開戰,辯來論去十分精彩。興致妙語時,便有看客執竹簽往銅壺里執擲。到這會子,岑染終于是明白那銅壺是干什麼的了,大許是定勝負的,哪頭的竹簽多哪頭便算贏。

而結果,也果然如此。兩個時辰的辯論會後,反方銅壺里竹簽明顯較之正方多,反方完勝!

「那個良大人沒眼楮啊?明明是反方勝,干什麼最後將錦幟搬到正辯那頭?」

暢論後時辰已然不早,清風樓本供飯菜,可上官世亨卻覺得此地飯菜不佳,引了眾人到隔街的泰和樓用午膳。因為午膳大口已經過了,又在雅間,所以很是清靜。賀世靜大吐不快,卻沒有人附和她,氣得拉沈世雅的手,求得聯盟。可岑染只是笑,並不說些什麼。

這情形讓韓士林覺得有戲,看了一眼上官後,笑著問道︰「莫非沈屬意正方?」女子同意那樣見解的,可算是極少。

岑染依舊,這情形……賀世靜擰眉︰「這邊也不是,那邊也不是,難不成你兩邊都覺得對?」

岑染扭頭看哥哥,沈世宗看看桌面上人點頭了。岑染這才說話︰「正方也好反方也好,暢論不過是紙上談兵,這樣認真干什麼?兩國交兵,說穿了不過一件事。誰的拳頭硬誰便說話算數,只此而已。」道理再硬,拳頭比不過人家硬,說什麼廢話去?誰理你?

沈世雅聲音很低,可話里的份量卻很重。在坐幾位皆是朝學里數一數二的,自然听得懂沈世雅話里的意思。葉世沉當即轉了眼神過來,深深的看了一眼沈世雅。這姑娘好通透!

賀世靜仔細想想,確也真是這個道理︰「即這樣,論這些干什麼?豈不白費功夫?」

岑染听了益發想笑︰「若天下人都象賀姐姐這樣,便都安泰了。」直來直去,行便行、不行便不行!

「好啊,你在耍笑我,是不是?」

賀世靜氣得要捶人,葉世沉卻開口了︰「若兩國實力相當,沈認為何法更好?」

是個好問題!

連賀世靜都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問題。可岑染卻笑了,十指縴縴撫著杯盞邊緣︰「天時地利人和,哪有實力相當的時候?」總有不同,誰抓住,便是誰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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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沈世宗今天大吃一驚,才回苑便拉著妹妹來給母親問安,爾後便大加訴說一番妹妹今日的言談。犀利準確、見識精到,震倒上官和韓士林也就罷了,居然連葉世沉都神色怔怔的看著妹妹良久。沈世宗很是興奮,以前只當妹妹年少,行事做止只憑一腔熱血。可今天……一派笑語,卻在母親漸沉的臉色後,逐漸冷靜了下來。扭頭看世雅,悄悄把身子擋在了妹妹面前。

「母親,是世宗錯了。以後再不帶妹妹去那邊地方玩。」如果是正經的朝學生員倒不怕什麼,可‘閨閣千金’卻很是忌諱這些。

沈夫人臉色不佳,王媽媽趕緊讓屋里丫頭們下去了。左右再無余耳後,沈夫人才沉聲問話︰「世雅。」

岑染從沈世宗身後出來,乖乖的跪到了沈母面前︰「母親,世雅錯了。天下大事,本是男計!更何況女子藏拙,才是真福。一時口舌之快,惹來緋議良多。世雅以後一定不再這般。」

沈夫人聞言嘆氣,沈世宗這才明白母親生氣的緣故,先是微赦,沒有象妹妹這樣想到這層。可後來一想……

「也算是一件好事吧!兒子瞧今天葉世兄對世雅很是在意。」

妹妹的心思,沈世宗從來是知道。一直那樣崇拜沉香公子!一心進朝學,還不是為了離著近些?只是葉世沉看著穩淡,骨子里卻極是清傲,朝學里坤員女生傾慕他的也不在少數,可葉世沉卻低著眼簾,誰也沒有正經看過一眼。妹妹原來那樣的性子,沈世宗知道無望也不忍心捅破這層窗戶紙。可現在……

沈夫人听了益發嘆氣,晚膳後,世雅打發回屋休息去了。世宗留下陪母親說話,暈紅的燭光下,沈世宗清俊文雅的模樣就在膝前。這樣的兒子,沈夫人是極喜愛的。可︰「世宗,世雅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骨子里又拗又烈,雖一時受了挫,可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葉家雖然也算得上好人家,世代書香,可如今朝里的局勢,母親沒有和你說過嗎?」

後族勢大,日漸狂囂,太子體弱無力支撐皇權。東夷北蒙西方還有高昌南蠻,哪年不打些小仗?這幾年平靜些,不過是因為盛華素來朝壯,東夷那邊里面爭斗,北蒙五年前大戰時才死了正主,少主尚在年幼。高昌國力豐沛卻因為隔著沙海冰山,涼國公一家世代鎮守西藩,哪年家不染血?

景帝今年也四十幾的人了,若撐著還好,若一旦病弱或者干脆有個好歹,李氏一族立馬翻騰而上。以時候皇權威落,外戚橫行,朝局內外還不亂成一鍋渾粥?

「母親之前便和你說過,你想入國學可以,但卻不要留仕在京。最好回調南江,尋個清靜小縣,治上幾任。躲過這場大劫再算。母親不求你們兄妹富貴榮華,好好活得長長久久,家日安寧,母親便心夠了!」

「還有便是你,今日這般事樣,縱使再疼妹妹,想她人前顯貴,也該勒緊心思,弄明白顯貴的場合。你那幾個同學,什麼來歷?暗地里有沒有扯得幾家,你心里有數嗎?咱們這樣的人家,最喜歡最怕的其實是一樣,以姻治親。往好里說,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往壞里說,攜親要挾不得不從又該怎麼辦?如今都知道你疼妹妹疼得什麼似的。這也罷了,有兄長撐腰是好事。可若這個妹妹有了別的價值,你該如何?」

一番話語听得沈世宗後背冷汗漣漣,立時跪在榻前。

沈夫人抬頭遙看了一眼窗上樹影,聲音益發清淡︰「你如今便是我們母女的倚仗了,雖母親不求大富大貴,可眼下這場大劫還不知道要怎樣過?你若明事知理,母親和妹妹便不愁沒有好日子過。你若徑自天真,母親不落善終倒是小事,可憐你妹妹她……除了你,她還能倚靠誰?」

「母親,兒子錯了!兒子以後做事一定前後思量,穩妥精備。」沈世宗自幼不與沈庭親近,所幸母親極是明理睿智。與沈世雅一道維護母親,內外心,自覺比其它同齡孩子懂事許多。入京後乍見繁錦,才覺得以往不平不過爾爾,低頭刻苦謹慎修心,處處學樣品味。朝學里各家師長都很是喜愛,不免生出一絲得意來。又是最愛的妹妹,沈世宗今日不想約束,也只是想讓妹妹人前顯示一下。不是不入朝學,沈世雅便不乘上道的!可……

沈夫人一襲話,卻如夏日九冰灌頭,凍得沈世宗渾身打顫,勿自警醒。自家不比旁人,沒有祖宗父兄倚靠。家世前途,經濟仕運皆要自己一樣樣來。

若只自己倒也罷了,可還有高堂幼妹。世雅已落微殘,若沒有自己這個兄長緊醒得力,她將來……

再頓叩首︰「母親,兒子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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