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之堂 兩底

作者 ︰ 墨妖

盛華朝官制,皇帝之下太子尊,其後設首輔一人、次輔一人,二輔同領內閣。內閣設中書,門下,尚書三省。中書省負責京畿內外一干文武事宜,門下省遠控各省官員吏制,尚書省則直接統領六部。

申鏡離作為當朝次輔,看上去三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真正做起事來卻很是艱難。當朝首輔李謹是皇後親兄,做事霸道專橫,連太子都訓得披頭蓋臉,更否論其它。滿朝上下也只在景帝跟前老實些!申鏡作為李謹的輔臣,明擺的皇帝協治首輔的位子,自然是很不招李謹後族一黨待見。虧得申鏡離家丁單薄,人又‘少言忠厚’,才在這個位子上一呆便是十幾年。中間不是沒有換過別人,可不到半年就讓擠得不知道哪里去了。相較之下,李謹寧可當次輔的這個人是申鏡離。

官難當、權難為。

大臘月天里的,申鏡離辰時入宮,一直耗到戌時三刻才進了家門。洗漱淨面,待坐到桌面上時,沈夫人已經盛好了熱湯。

「今天定南侯府如何?」

一听老爺開口了,余媽媽便朝屋里使了個眼色,除夫人外一干丫頭僕婦全撤了下去。

四下無人後,申夫人才慢條斯理的開言︰「一切甚好,除了沈夫人帶沈世雅列席,沈世宗午前趕來,沒有多大的意外。」

二十年的夫妻,這個太太很是懂申鏡離的心思嗯。

申鏡離一口一口的吃菜,並不詢問,申夫人便將今日所見大略說了一番。其中幾項值得注意︰「沈夫人和定南侯夫婦似乎很是親近,韓夫人一天都挨著沈夫人坐,十分體貼。外院里听說兩位公子和沈世宗也很是相好。至于沈世雅……」

「沈世雅怎麼了?」申夫人原本便有所懷疑,現見老爺果真問出了口,疑惑更大。想了想後,秀眉皺了有些緊︰「這位沈的舉止作派和老爺原先打听來的很不相符。」南江省那邊的人回來說,沈世雅作風潑辣,尤其在和沈平雅的‘戰場’上更是一路彪悍,指天罵地動手動腳都是常事。不過因為心機不甚,又端著嫡出的架子,吃了沈平雅不少暗虧。可今天沈夫人看到的沈世雅卻是︰「文靜端莊、知書達理。因為嗓子不好所以不大說話,可是態度很平和。有幾位說得過份了些,她也就當沒听見。表情淡淡卻也並沒有露出惱色來。」最重要的一點︰「她的詩詞極佳!」

說著把備下的那首詩拿了出來。申鏡離接過一看,亦是一怔,好胸襟好氣度。

沈平雅的詩詞在朝學里算是數一數二了,即使和男生員比起來也不甚遜色。不過到底是女孩以柔婉清麗、閨羞情思為主。可沈世雅這篇倒好,看似淡淡只敘湖面荷葉風景,卻處處句句透著一股豪邁大氣出來。最後一句︰卷卻天機去錦緞,從教匹練寫秋光。

寫秋光?

這女孩子好大的氣度。

「世媛嗯?」

「老爺進府前才回來,這就叫她過來?」得老爺首肯後,差余媽媽趕緊讓過來。

申鏡離膝下空虛,長女世媛今年十四歲,次子世錚若活著也十二了,只可惜九歲那年得了天花沒了。現下最小的兒子士笛才五歲,妾室所出。雖仍然算得上子女雙全,可卻門庭有些凋零。

申世媛嫡出又是長女,為人溫恭謙厚,一直很得父親器重。進屋來給父母見禮後,余媽媽退出去了。

「今天你們去哪里玩了?」

盛華朝不流行正經的鬧洞房,午膳完結,婆婆帶著各家主婦在新房里視察完畢後,主家就會有少年帶著來府的少男少女出府去了。留下時間給新人相處!

申世媛恭謹的站在一邊回話︰「王家二公子帶我們去了流景湖。」

流景湖邊有一處極盛的梅林景致,林後便是東京第一觀、清陽觀。

盛華朝佛道二教並立,各有信徒。清陽觀作為東京第一觀,主要原因在于其落址好、觀景好、素齋好、解簽妙。觀中道人極其風雅,談詩論對烹茶梅酒皆是長項,觀中素齋更是全國聞名。再加上信誠簽解之術,引得信徒廣泛。倒是個游玩的好所在!

申鏡離一邊用飯一邊听女兒在那邊細細說著下午發生的事。賀家似乎頗憐惜沈世雅,一直就近和她說笑。賞梅看景也一直拉著沈世雅的手,沈家不排斥卻也表現得並不熱絡。不知是嗓子的緣故還是性格的緣故。郁王府小王爺仍然魅力所向披靡,不過因為曬了頗黑,惹了無數人調笑。沈世宗和她妹妹一樣話不多,但神情卻很是溫和,不管是和大的還是小的都處得不錯。王世勛還是那個性子,誰都看得出來他老子讓他和沈世宗多打些交道,可王世勛卻總和沈世宗談不太來似的。眾人最後評辭︰性格不合。

「那沈世宗待沈世雅如何?」

膳後用茶,申世媛才泄了一杯飯後茶給老父,就讓父親的話弄得有些發蒙。兄長待妹妹?「自然是好的!時不時就能看到沈世宗扭回頭來關看妹妹,倒是沒看到沈世雅瞧過幾眼她兄長。」

申鏡離听得仔細,輕瞟著茶色又問︰「你覺得沈世雅如何?」

這個問題更讓申世媛覺得模不到頭腦了︰「還好吧。總歸只是第一次見面!沈……嗯、模樣好,雖然沒有沈平雅那般美艷,卻勝在清貴。舉止大方、行為端方、涵養也不錯,詩詞極佳。」申世媛在朝學里學問也很好,可今天也讓沈世雅那首詩震到了。

「特點!」申鏡離不太想听女兒說的內容和夫人一樣。

這話讓申世媛更覺得疑惑,可是能讓父親這樣重視一問再問,肯定不簡單。仔細又思量了一下後,秀眉也有些皺起來了︰「如果仔細想來,這位沈很……很是有些心思。她總是看得多做得少,因為打著嗓子不好的名頭不說話也沒人奇怪。頭一次出現在這種場合,各人打量也是正常事。但不管誰說得好壞、進退是否得宜,都不見她有任何表示。沈的眼睫生得極長又濃密,半垂眼簾就讓別人看不到她的心思了。」

樣樣皆算正常,但似乎有些太正常。一天都沒有看到什麼不妥的地方,好象每個行為都有理由為她充足辯解似的。可以算是正常,也可以算是不正常!

申鏡離總算是嘆出一口氣來了,吃了第四口茶後,把茶盞放下了。扭頭看了一眼夫人,申夫人听女兒這麼一說也覺得……之前打听來的是那樣的消息,如今又是這樣。理由也很充分,受了重大的打擊以至于性情大變!可是︰「老爺,您這麼重視沈世雅做什麼?」

她一個弱齡小女孩,才十二歲。就算皇上後宮尚有缺位,也不可能輪上她啊?太子體弱,東宮只有一正一偏兩位妃子。自家又無長子,申夫人實在是想不通自家老爺干什麼這樣重視一個小女孩。

申鏡離沒有看夫人,而是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家女兒,語重心長的囑咐︰「有空多和沈世雅近便近便,照拂一二。」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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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學里近幾日又有了新動向,沈世雅做的那首詩是第一,沈世雅原來右手真的廢了是第二,最重要的一點竟然是沈世雅真的上過吊,甚至把嗓子都毀了。

消息散出後,引得朝學里男男女女看向沈平雅的眼神全部變得怪怪。能在朝學里呆的大多官宦,偶爾世富人家。嫡庶子女的麻煩誰家也有,可是象沈家這樣把嫡出女兒逼得上了吊,卻讓庶出女兒進朝學的事,還真是本朝第一樁!

男生員們倒也罷了,坤館里才是熱鬧。嫡出這次有了更加充足的理由,明嘲暗諷的排擠沈平雅。原本那些和沈平雅同一戰壕的庶出女孩,也因為這樣的事對沈平雅有了另外的看法。鬧歸鬧、爭歸爭,能把嫡出逼得上了吊,這位沈家庶出的手腕也太厲害了些。這樣的人,哪個敢和她正經交往?冷不盯後背捅你一刀,非死即傷!

沈平雅氣得跳牆,卻不敢再往下說。如果再說出沈世雅和二娘在馬車里不知說了什麼,沈世雅從馬車里掉了出來,馬突然驚了,車輪碾碎了沈世雅引以為傲的右手。以至沈世雅回家就自吞砒霜茶自殺,好不易返過來後又撞柱自殺,夜半上吊……那真是沒法子再見人了!

「唯今之計,只有清者自清。」房媽媽是沈平雅的乳母,在朝學館里近身侍侯的。外頭的傳言有多凶,房媽媽怎麼會不知道?若在南江自然不必怕,沈世雅以前的行徑是有目共睹的,都知道她是個潑辣貨。可現在不行了。且不說沈夫人舍了沈家,沈世雅又落了殘疾,就只在東京地面,也是人家的地盤。

沈平雅也覺得如此。除了每晚氣得狠了砸砸枕頭,白日上學依然如往日一般,該怎樣便怎樣。這樣過了幾天,便又有人疑惑,是不是其中另有隱情?

但真相到底如何?這個學期是沒戲了。

臘月十五,朝學正式放假。

沈世宗自然是要回青蓮別苑和母親妹妹同住的,沈平雅按計劃是要回南江的。可東京與南江省中間的東江省卻出了亂子,青陽郡青峰山上出了禍匪,打家劫舍攔截過往車轎,鬧得十分厲害。這種情況沈平雅哪里還敢回南江?區湄江派人來書,讓女兒到京城沈府老宅里暫居,看年前有沒有法子,若還是不成,只好讓沈平雅一人在京了!

接到母親的書信,沈平雅驚得半天不敢置信。且不說那京城沈府的老宅多年不修,很是破舊,里面除了平常照應僕人三四個,連個正經丫頭僕婦都沒有。就只母親居然不上京來的情況,就已經驚得沈平雅張口結舌了。父親是藩學,非朝廷詔令,不可離任。母親這般……難道沈夫人臨走前聘來的那個姨娘這樣厲害?居然逼得姨娘不敢離開父親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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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在干什麼?」

沈世宗看完南江家奴送來的消息後,心情很是愉悅。轉頭來看妹妹,就見世雅正拿著剪刀在裁一方紅紙,桌面上有擺好的幾個成品……比對一下青沅的手藝,沈世宗不無感嘆︰「世雅、你這窗花自己瞧瞧就罷了,可千萬不要貼出來。」

大年下的來家里串門的人肯定會有,別人沈世宗不知道,賀世靜那個丫頭肯定會來找世雅玩。這樣的東西……「好好,哥哥錯了,好不好?」見世雅不高興了,沈世宗趕緊哄妹妹,又仔細瞧瞧之前剪好的。心下微笑,柔聲勸慰︰「你別太急了,這右手換左手,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你這半年來的進展,已經讓母親哥哥覺得很是心慰了。」

原先沈世宗可不敢這麼明白的說這事,但自從那日從王府回來後,世雅說的一番話卻讓沈母听得立時掉下淚來。

「母親兄長疼愛世雅,世雅怎麼能只顧自己不管其它?母親放心,世雅會好好用心,再不讓您傷心了。」

沈世宗聞言也覺得眼中酸澀,世雅真的長大了!

模模妹妹鴉羽一般的柔發,沈世宗笑得舒心︰「年前街上亂轟轟的,待過了初三,哥哥帶你上街如何?說來到京半年了,你還沒正經見過東京的模樣。」

一個錯勁,岑染差點把手剪了。心下想笑,東京?東京長什麼樣,姑女乃女乃早瞧過了。富士山迪斯尼……唔,這里是盛華朝了。

「你這小丫頭,又在笑什麼?」

「不笑什麼?」岑染說得清淡,可眼底亮晶晶的神采哪里瞞得住?沈世宗當即一陣好撓,兄妹兩個圍著桌子好打一頓,累得沈世雅咳了兩聲,才算是罷手。喝了哥哥遞來的溫茶後,岑染才是微笑︰「哥哥當真不喜歡賀世靜?」

那位賀原本對沈世宗是沒什麼想法的?哪怕那天在流景湖畔玩了並不短,可是後來幾次到青蓮別苑,親眼看到沈世宗對沈世雅那般體貼後,眼神開始不對。又是羨慕又是害羞的臉色……連青沅翠浼都看出來了!

沈世宗臉上一陣無奈,卻連半點微赦都沒有。這倒讓岑染覺得奇了,沈世宗生日早,二月里的,再過兩年月就滿十五歲了。這樣的年紀哪怕是男孩也是情竇初開,最經不得逗。沈世宗怎麼就?

這個世雅啊……到底還是心思淺!

以前沈世宗可能不會和妹妹說這些,但如今……母親說得對,再不能象以前那樣護著世雅了。認真教她過日子為人處世才是正道理。「世雅,你要知道,賀的父親是正二品,工部尚書。賀大人膝下二女二子,二子尚在年幼就不說了,長女賀世儀嫁了中山郡王做正式王妃。」

沈家不過才是個正三品學政,且沈夫人夫婦不睦,沈世宗就算是獨子,也天生虧在那兒。

歷來官家嫁女兒,無不想著高嫁,就算是低就,也不可能把好端端的女兒嫁到沈家這麼個‘家禍顯世’的門庭里來。

「可……兄長才學極好。」這話說得連岑染都覺得理由不充分。才學再好,入仕也需要有人提襯。是!沈世宗有定南侯府這麼個強有力的舅家,不需要靠沈庭。可到底是外家!換個四五品家的嫡女,大家還算得上門當戶對,可是賀世靜的長姐嫁得太高了。

中山郡王葉錦,雖然是三代皇室,可是郡王的爵位放在那兒,又是正妃。

「你這是在心疼哥哥嗎?」

看這小臉酸的?

岑染苦笑了一下,長吁了一口氣後,眨眨眼楮,笑了︰「其實我倒覺得哥哥沒必要娶個高門嫡女。說來是排場,可到底怕日子過得不好。」就象沈庭和沈夫人,侯女下嫁說來很是風光,可卻容易把男人壓得喘不過氣來。是!當初那個姓區的到沈家,尸里那個破楊妃賞的,不是沈父求來的。可為什麼沈父開始不樂意,後面卻越來越喜歡?還不是因為那個姓區的出身貧寒,在她面前,沈庭可以正正經經的當個大男人,擺威風?

男人?

「不是哪個男人都是那樣的!」起碼沈世宗不會讓自己變成那樣。母親對父親深情厚意,是多麼難得的情緣?父親不懂珍惜,一昧逃避是他生性懦弱!

「哥哥不會那樣的!世雅,相信哥哥,哥哥不會變成那樣的。」沈世宗話說得很淡很淡,可岑染卻覺得撫在發頂的手,變了很重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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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南侯府

臘月二十三一過,各部衙門就都下鑰了。

王韁在北蒙邊線上一呆便是七年,每年大半年都在邊線上,陪輔英國公防缺北古蒙國進範。數下來有好些年沒有在家過年了,今年若不是腿上寒疾犯得重了,皇上也不會恩旨他回京養傷來。若不是借著這機會,世勤的婚事怕是又要往後拖了。雖然腿上受罪,但一家人能守在一起過個年,亦是好事了。

新媳婦左氏很是明朗大方,對韓夫人的脾氣,因在家中是次女,所以家事知道的不算多。韓夫人一樣樣的教,倒也算婆媳婦和睦。

「只盼著早些懷上就好了。」

「你也太急了。」這才成婚幾天啊?

「難不成你便不急?」我當女乃女乃的急,你做爺爺的難道就不急?

王韁模模微髯沒有說話,韓夫人便不往下說了。待涂完香蜜,轉到床爆才又開口︰「勤兒的事成了,勛兒的年紀也不算小了。你可得著點心!」世勤的婚事是十八歲那年訂下來的,可之前考量了多少人家女兒?長子出息,韓夫人是喜歡。不過到底更喜歡小兒子!

「世勛的性子活潑好動,若娶個賀那樣的回來,我可不依。」雖說一母同胞,不存在出去分著過的事,可世勛那脾氣,不找個人勒著是不行的。「你瞧著……世雅如何?」

王韁才洗漱了,正靠著床板眯眼,听韓夫人這麼一說,卻是頓時睜眼。凌厲眼鋒嚇得韓夫人回喘了半口氣,才道︰「我這不還是為了你好。世雅是小姑的嫡女,若世勛娶了她,那便再沒有人說你這定南侯的位子來得不正了。況且世勤和世勛感情極好,也斷不會因為這個分心思。」

有了充足的理由,韓夫人說話的聲兒便又高了些︰「再說這樣對小姑也好,世雅的那個身子,雖然說出來不算什麼大麻煩,可到底是缺了些的。放到誰家,難道還能比放在咱們家更穩妥的?」我這個做婆婆的都願意了,你干什麼……

韓夫人還想說什麼,卻在王韁越來越冷的眼神下終是封了口。話雖停下了,可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這樁兩家都好的事,干什麼王韁這副嘴臉?

王韁側身出去看看屋里窗外,把韓夫人往懷里一摟。韓夫人臉色才緋,卻不想王韁在她耳邊低語︰「我只說一遍,咱們家放不下沈世雅。」

韓夫人頓時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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