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之堂 靂開

作者 ︰ 墨妖

盛景十六年二月初六,鏡圓縣主、太子側妃韓氏歿。

盛景十六年二月十一,太子重病不起。太醫院傾盡全力,延時一月終薨。同日太子妃李氏自殉。

盛景十六年三月十五,皇後李氏傷太子歿,積憂成疾,一病傾重,半月後薨。

自此,李氏一族盤踞在盛華朝七十年的勢力全面崩塌,傾城之累,覆卵無存。中書省受皇命徹查李氏一族禍亂社稷之罪,終定大罪七款︰越權擅制、擅用御物、皇產、買官放爵、強征宮人、擴制建室、不敬尊上。以七大罪剝李氏族人所有聖賞官爵,七代不入官仕。

現任李姓族官,以‘有舉則查、無舉則放’的原則命刑部督查院大理寺三法司並查。一月期間銀台銅匭處收舉報上一千三百七十二封,涉案李姓官員全朝七十八名,京官二十四名。其中因首輔李謹,太子少師李恆,左中郎將李袁成,兵部尚書李家佷女婿柯正燁,吏部尚書李謹同胞妹夫崔慶已身殞,適不究其罪。只沒收家產,流千里,十年不歸。余等人,按祖制處。

「在想什麼?」

三月的夜風仍然甚涼,時入三更,早該入睡,可王清荷卻一點睡意也沒有。站在窗下,望著這座已然‘空無一人’的沈府,心中的感覺真是無法言明。一轉眼十八年過去了,葉庭景他終于做到了,除盡李氏負累,重振皇權朝綱。為了清除這顆盤踞盛華朝七十年的毒瘤,那人……處心積慮,日夜耽思吧?

今天,他終是如願。可如願的背後嗯?

王清荷大概永生也不會忘記自己與沈庭大婚前一夜,他微服來定南侯府與自己見面說的話。

那也是一個三月,夜風與今夜一樣的涼,定南侯府西角的那處小院里,一棵梨樹上正花開千朵,純白芬芳。當時的葉庭景只有二十歲,白衣盛雪的站在樹下。本不該去,不想去的,可父親說了結了結,不了如何結?于是,王清荷去了。一個站在樹下,一個站在廊下,只看著夜風蕭瑟,梨蕊擺動。

「阿清,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嗎?」那天,也是這樣的一個梨夜。靜皎的月光下,流景湖畔,佳人如玉,想來真如夢境。

王清荷沒有說話,葉庭景亦沒有回頭。在知道母後找過阿清後,葉庭景就知道自己沒有了退路,除了離開她別無他法。只是︰「我不會認輸,我不會再讓下一代的葉氏皇孫再與李氏聯姻。李氏只是權臣,而我葉氏則是盛華的君主。」

說完這一句,葉庭景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從始至終,那一夜,誰也沒有看到誰的表情。

然後,第二天,王清荷嫁給了沈庭。一個世代書香卻家境清貧的‘書呆子’!與沈庭相識的那天,恰是王清荷才從李府中‘面晤’當時的李皇後的那日。李皇後的話說得很客氣,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及一句她與太子的事,只平平淡淡的關問了一下父親在邊疆的情況,近來身體可好。又關愛的提醒一番定南侯府繼嗣的事不能再往下拖了。

沒必要直接威脅,把會面的地點選在李府已經說明了一切。王清荷是有定南侯府撐腰,可別忘了你父親當時正在邊疆,而你又無兄弟撐腰。與我李氏做對,你得掂量仔細,你有沒有那樣的本事。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能拖累我的父母;我不是不想應他的心思,只是那本不是我願意走想走的路。」

是的,葉庭景他很好,皇族子弟高傲者多,行事狂囂目中無人者彼彼皆是。可他不,葉庭景從踏入王清荷眼簾的那刻起,便似一個飽讀詩文溫文爾貴的朱門公子,見識淵博卻不拘泥于形式,明知王清荷是女扮男裝,卻依然笑指談天。

如果他不是皇子,不是太子該多好?

只可惜他偏偏是,不僅是皇子,還是嫡子,不只是太子,還是李皇後一族最倚重的太子。文帝謙和,李皇後強權,後族之勢在那時已然勢重難返,葉庭景他……

他明天就要來了!

來沈府,帶著他的兒子,那個已經不能再叫沈世宗的皇子葉錦天來沈府最後拜別他的養父母。

然後……

「阿清,我們已經盡力了。該教世雅的都教給她了,該做的努力也都做了。世宗一向敬重你,又疼愛世雅,他會照顧好世雅的。我們離開盛華,是祖制,也是對他們兩個最好的法子。」

盛華有制︰庶生皇子的養父母在皇子歸于皇室後,須消失于世,不得再現。身名可恩封國公,子女享蔭。

這法子是聖誠仁武威皇後提議,□□皇帝親訂。為的就是防庶生皇子與養父母感情過重!庶生子歸生皇室時,大半已經懂事。若與養父母感情太甚,便會直接影響與宗室的親近,甚至會導致他日登基後的‘外戚’干政。不殺,便已是仁慈。當然,也是無法,否則誰家還敢認真養育庶生皇子?子女享蔭,自國公祿起,最起碼五代衣食無憂,富貴榮華。

沈庭道理想得很明白,可話說得卻很無奈。

因為他很明白,自家的情況不同于他家。葉庭景為什麼在大婚不到半後就納了楊氏為妃?為什麼那麼快就讓楊氏生下了孩子?一個兒子放在誰家不好,偏要放在沈家?阿清當時已經懷孕七月,所有看過的大夫都說這是一個女胎!

那個男人啊!

他沒戲,便把主意打到兒子身上。他娶不到阿清,便要兒子娶阿清的女兒。

世宗,世雅?

連名字都是他‘聖賞’的。

這算什麼?

不得不放手後的代價?

沈庭對葉庭景的這種‘廝纏’很撇嘴,可是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處罰’對于沈庭這個敢搶他女人的下臣來說,已經是極度仁慈了。雖然仁慈的代價是沈庭不得不‘娶’了區湄江,不得不和阿清一‘鬧’十幾年,不得不接受女兒厭惡傷心的眼神。想起世雅那天,擺在明面上的退步、不信,沈庭就覺得酸澀難當。自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可偏偏無法疼起,不能疼起。

從世雅懂事起,就不得不處處偏疼那個不是自己女兒的平雅,惹她生氣惹她發 。然後用‘事實’來讓她看清現實,認清世情,看清楚男人的本性。一步一步的想法設法,一步一步的爭纏狠斗。雖然一次一次的輸,可是……也許世雅的那些招術真的不是很好,可是卻換來了世宗對妹妹無限的疼愛。沈庭不會忘記世雅七歲抓髻那年,世宗是如何和妹妹同謀,將一條七步蛇扔到平雅的。那是唯一一次的得逞,高興的兩個小滿家里找不到高興的地方,就爬到地窖里笑了一個痛快。滾得滿身都是泥的爬上來,眼楮笑得紅紅的,挨了罰一並頂書跪在廊子下,一雙小手牽了那麼緊……

「這個夜,好長。」

四月十四,最後在東京呆的一個夜。自此再也看不到東京的圓月如盤,弦月如勾。只能滑船海外,再不歸鄉。想到此間,王清荷眼圈一紅,轉身看著站在身後的沈庭︰「業之,我對不起你。」不但沒有能給你沈家留個後,還得讓你和我流離海外。更要命的則是沈庭為此背負了十幾年‘薄情負幸’的罵名。

一個文士,生平最在意的便是名聲。可是……非但往日之事不可追,就算他日世宗的身世大白,關于諸多往事也不能解釋。區湄江和沈平雅,葉庭景他顯然另有用處。有用便不能解釋,不能解釋就代表沈庭的名聲永遠無法洗白了。

「說什麼傻話嗯?天下有幾個男人能活著娶到皇上喜歡的女人?」

沈庭說得流氣,惹來妻子一記粉捶。然後笑著關上了窗戶︰「起風了,外面的月亮再好,還是回來看看咱們的小月亮吧。」

如意百合紋的雕花架子床內,世雅依然睡得平靜香甜。

兩個多月,一直這麼睡著。葉庭景送來的安息香果真霸道,可這用這香怎麼能讓世雅一睡兩個月余?不清干淨內髒,又如何能保證世雅背上的血砂深沁不顯?這條路沒有辦法替她選了,明天離開後又無法再保護。可……總是得留下一個保她命的法子。

只是︰「不告訴她,行嗎?」

要是連世雅自己都不清楚‘保命符’是什麼,那麼……

王清荷雖然出生侯府,可是因為父親一直從軍,從小便養在外祖家。為的就是怕和皇室權貴家有糾扯!老父王羑實在是怕了那些豪門久貴家中的爭爭斗斗,更別提那深不可測的後宮之地。絞盡腦汁的想讓女兒躲開。可最後還是沒有躲開!

然後……王清荷坐在床爆輕輕地撫模女兒嬌女敕如花的面龐。要是父親知道他的外孫女會被帶進宮,會不會急著從棺裹中跳出來?

「你以為告訴她就有用嗎?這種讓人一睡幾個月的香葉庭景都能弄到,其它讓人說些實話的法子還能沒有?」沒有吃過豬肉,不等于沒有見過豬走路。雜書異志上,多是奇里古怪的辦法。南疆有蠱,西北有巫,另外奇志八怪的異香魅藥,江湖中人傳說的迷魂術……讓世雅知道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不但沒有辦法保護她,還會引來更大的麻煩。更何況︰「他想方設法算計來的兒媳婦,總不會輕易讓人動的吧?」葉庭景應該是不會主動設計世雅的,世宗也不會。要防的是別人!

簡直不能想。

一想到世雅今後要面對的事,王清荷就覺得心揪得一陣一陣的疼。宮里的水太深,朝里的水更是永遠洗不干淨。世雅的脾氣……

「你說,如果咱們想法子,能不能偷偷把她帶卓」月兌口而出,可說完不要說沈庭了,連王清荷自己都覺得好笑。沈府上下的僕人早不知道被遣散到哪里去了,如今偌大的一認沈府里只姓下沈庭王清荷,王清荷的乳母王嬤嬤,還有區湄江四個人了。一概僕人全部變成了禁侍房的太監,禁衛營的護軍。如今的沈府啊!雖然在外面看起來依然一如平素,只是座沒有主人的空府。可實際上嗯?一座鐵桶一般的禁牢,怕是連只小鳥都飛不出去,更別提世雅了。

「就算是能帶走又如何?就算把她帶到一個世外桃源,招一個上門女婿,天天守著又怎樣?」沈庭不是沒有想過,想個法子一家子逃到葉庭景找不到的地方去。只是……捏捏女兒的臉頰,想想曾經世雅吹胡子瞪眼的爆燥樣︰「我們總歸是要先她而去的。與其讓她在我們死了以後,人老黃花再受委屈,不如早些。早錯早改,早改早好,實在不濟起碼可以早想得開早解月兌。」

阿清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否則也不會帶這丫頭去淨心庵了。

效果似乎不錯,就連王華昭在回信中都說︰世雅悟性極脯才可雕琢。

受苦,怕是免不了的。

只盼這孩子真正懂了事,不要再如幼時那般只知一味耍恨。可沈庭轉念一想,又覺得女兒跳腳罵人時只憑一腔熱血的模樣,實在很是可愛。

思到此處,夫婦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世雅小時候的諸多趣事。一樁樁一件件,似乎說來仍在眼前。

只可惜春夜暫短,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然大亮!

四月十五,終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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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華皇宮正陽門外官道直通正北,三里禁林外正街名為朝陽。平時上朝下朝,進宮出宮,大小官員走的便是這條道。當然,帝後出宮更是非以此道不行。

盛景十六年四月十五日,才過子時,正陽宮門便大開了。御林軍一路清街守道,內侍監派出三十六輛水車,百名內監連夜黃土墊道,淨水潑街。

「皇上這是要出巡?是要到宗廟上香嗎?」听說連東正門都開了,從那頭出去,正對鹿鳴山,不是去宗廟是去哪里?

「可我怎麼听說往朝學的路上,也禁街了?」御林軍雖然守著街,可盛華朝卻並不阻止平民們出來看熱鬧,只要听話就可。所以天色未亮時,便有看熱鬧的人擠滿了御林軍守衛的大街小巷口。議論的內容長七短八,什麼都有。其中有瞎猜的,也可有不少消失靈通的人士有極為精準的內線消息。

「我听我家表哥,就是在次輔申大人府里當二總管的那個表哥。他說皇上昨天召齊內閣八部朝臣去了宗人府!」

「宗人府?去那里干什麼?」

「你傻啊!太子殿下都走了三個月了,東宮無主,皇上當然是要去宗人府開秘匣了。」

「你是說,皇上這是要接庶皇子回宮?」

「可到底是接哪個啊?是楊妃娘娘十四年前生的那個,還是李妃娘娘三年前生的那個?」

「我是皇上嗎?我怎麼知道?」

「我覺得的應該是接李妃娘娘的那個吧?楊妃早不得寵了。」

「那可說不準。哪有舍長子不繼,選幼子的?更何況皇上今年都快四十的人了,還有看著太子幾天?肯定是要選長子的。」

「也是噢。是該選長子的,可為什麼把通往朝學的路也開了?難不成庶皇子如今在朝學里?」

一語而出,擊起千里浪。

立馬紛紛討論的目標就由皇帝今天出巡干什麼,到了討論朝學里哪位仕子會是皇上今天要出宮親自接回的庶子了。有人說是沉香公子葉世沉,他的名聲最大;也有人說可能是韓家的公子,韓公子的人緣多好;但也有人說年紀都不對,庶皇子今年十四歲,應該在二課里找。可二課的學子中成績最優異的莫過于李霄庭和沈世宗。

這兩個人……

因朝野動蕩,為防朝學仕子受累,所以景帝特意下旨︰嚴封朝學四門,任何學子在未解禁期間均不得離學回家,違者以重罪論處。

這碼子事在朝學里引起的震動可以說大,也可以說小。說小,這種事在朝學史上不是頭一樁了,連前十都夠不上了。幾乎次次朝中出事,朝學里都是以這樣法子應對的;可說起大來……朝野亂成這樣,朝學仕子里有兩成家中可能都要受累。這樣被鎖在其中,監熬滋味自然不必細說。

好在,朝學諸先師早有法子留諸後世。三月來,朝學課程大半依舊,卻在武課上加大了近一輩的力度。幾乎每天都有武課的下場便是一到入寢時間,各寢室的燈一間比一間熄得快。不必要勸慰,這種事勸也沒用。熬過去便好了!

然後,隨著朝政風雲的逐漸平息,十幾位李氏後黨的子弟被‘接’出朝學。

听說學子都被免了連刑,但最近的也流了五百里。性命是保住了,可家財全無,從此入仕無望……那樣的人生!

「世宗,還不睡?」

朝學規矩,女子獨間,男子卻是二人一間。沈世宗的寢友姓程,程士路,禮部左侍郎程瀚大人的兒子。因主母無子,便可以‘士’繼名。

盛華朝的規矩,嫡出子女以‘世’為中,庶出女子以‘XIAO’的同音為中。庶長子長女可以‘平’為中字,主母無子無女時,長子長女則可用‘士’。家中獨生子女,可享雙字名。出生起定名,婚嫁後取,以別出生,因此不可亂用。當然,這是‘官’家的特權。農工商家不循此道,卻也不可依此道。

身份的象征,從定名那一瞬起,便已見分差。

可身份到底是什麼嗯?沈世宗今天也去參加了‘送別’同學的站禮。此禮是朝學的傳統,師長同學自願者參。有許多不想給家中長者帶來麻煩的同學沒有去送行,畢竟是‘罪臣’之後。但也有不少人去了,或是平常交好,或是見警為鑒,亦或者……

「世宗,早些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嗯。」

今天晚課時,各課老師在下課前都通報了。明日卯時起,初刻過飯服正,二刻時分便要以隊立在武校場上。特意吩咐要著朝學正衣,不可如平日般松散。听意思象是皇上要來朝學視察!

可為什麼嗯?拔選仕子嗎?那也不會在朝學里選,要選也得去國學監啊。這里的學子年紀最長也不過才十五歲。

包括程士路在內的所有朝學生員,幾乎都在月復中各自揣揣。這中間自然也有沈世宗,不過相較這個與他無關的事,沈世宗更擔心的是家里的情況。出事那天正好是父親離京的日子,要是離開倒也罷了,要是沒離開……父親與後黨之間,好象沒有什麼結交。可到底有沒有,沈世宗也不知道,萬一有所牽扯,或者被人攀誣……朝學這陣子的消息極其敝塞,外界一干消息全被封鎖了。不過如果沒有人來‘接’自己,應該是家中無事吧?

一夜無矛次日依時起身。黑色為主,正紅瓖爆銀帶束腰是朝學的正服,莊重大方,一派仕學典範。

朝學正後方是佔地九畝的校武場,寬闊廣博,跑馬武隊盡皆可開。正台朱央,高三階九。褚黃色的帳頂華簾是朝學仕學精貴的典範!

卯時二刻學立,各課科長以遲浩的帶領人靜列其位。

辰時正,御駕到。

朝學仕子在武校場上不講低頭禮,全部背手挺胸,昂首立然場中。沈世宗今日是頭一次見景帝陛下,九龍犀冠目如何看不真切,只瞧一身明黃龍服,九龍五爪,華貴高然。薄唇抿然,下頦清 ,極有威嚴。

正央高台上,皇帝居正。後……沈世宗眉頭略皺,因為今天來的不只是景帝一人,跟在身後的居然還有內閣的八位大員,全部到齊?這是什麼日子?要出什麼事?又出了什麼事嗎?

一時心中驚憂,各家學子雖然不得多語,可眼神瞟來瞟去,都是一副疑惑擔心的狀況。

所幸的是,正台之上的景帝似乎也沒有‘拖延’的必要了,微一頷首,司禮太監便捧著一卷金軸聖旨站列前台。展卷揚立,靜默三聲後,高喊︰

「朝學二課南江仕子沈世宗,上前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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