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之堂 天真

作者 ︰ 墨妖

東京的七月,是一年里最熱的時候。

偏生今年夏雨少得緊,幾乎天天大日頭在天上照得,烤得地面上蒸氣騰騰的。這年月沒有空調,但卻有‘冰箱’!呈儀殿內大大小小的擺了十幾個之多,一陣團扇扇過,也算得上涼風襲襲。

只是累了那些站在冰箱邊扇風的!不過這活計最近听說還很熱門,畢竟站在冰箱爆可比站在廊子舒服多了。況且呈儀殿高脊深梁,屋子里確實比外面舒服多了。

「回的話,太子殿下說今個兒晚膳就不過來了。」

「渠郎中還沒卓」

「是的,太子殿下留了渠郎中用晚膳,說是呆會兒還要繼續請教。」

「知道了。上膳吧!」

大熱天的,一桌子菜色均以素色為主,岑染自己點的菜,沒辦法,實在沒多大胃口,天太熱。其實就算是天不熱,看著這一桌子十八個菜也沒多大胃口。但是不想吃歸不想吃,照樣得吃。只因為這是‘戰糧’!

一進七月,景帝便以天氣暑熱為由,免了太子朝後陪侍書房的‘苦活’。消息一出,朝野全動,紛紛議論皇上這麼做是什麼意思?討厭太子心機過巧了?還是真的體貼,怕這位新太子受暑生了病如何長短?什麼樣的傳言都有。可東宮這爆卻不見絲毫波瀾。葉錦天……岑染咬咬筷頭,過去三個月了,可是叫這個名字還是覺得別扭。算了,還是叫哥吧。哥哥他……很聰明吧?岑染想起那天在東陽宮外看到工部水部郎中渠轍的樣子就想笑。

哥哥他真的很聰明,非常及時的體悟了聖意。皇帝讓他‘閑’,太子卻不能自己‘閑’。盛華朝將來是要交待給太子哥手上的,總不能和朝臣們一個樣吧?皇上讓你做什麼就做,不做什麼就不做?自家的產業當然要時時上心才是。所以,不用朝後陪伴的旨一下,第二天朝散後,太子哥就發了諭,去工部請了水部郎中渠轍過來。

這位的吏部考績,只屬中。理由很充分︰課專卻過耿。意思就是專業技術很強,卻不會上下調停,常因為一些‘俗務’搞得上下級交流被動。但是因為這在水利上很有建樹,左右找不到一個比他強的,所以……當了十三年的水部郎中!

渠轍本來便不精于拍馬奉迎之事,听說太子殿下召見,當下就慒了。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的在一堆同樣訝異的同事的注目下,整好官服,陪東宮小黃門來到了東陽殿。規矩行禮後,太子殿下賞了坐,吃了一盞茶略聊了幾句不閑不淡的話後,開始正務。

「渠郎中,太子殿下召你進宮干什麼啊?」

未時進宮,申滿離開,兩個時辰听說太子殿下一直和渠轍在東陽殿內,身邊只余沉香公主一人陪侍。到底說了什麼?難不成太子殿下終于準備出手,安排一兩個自己的親信了?渠轍這人雖古板,但卻很‘忠誠’,太子殿下即位後又慣是個‘沽名釣玉’的,難保不會一拍即合。所以滿工部上下的官員在渠轍歸部後,圍了上來。

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可是渠轍仍然有些慒。看著前前後後這一堆熟面孔,可腦海里想的卻是東陽殿內那抹淡紫衣衫。瞧著溫潤,行事卻果斷利落,問得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實際。渠轍很感動那兩個字!以前的那位太子從來不關心這些,哪怕是景帝也極少過問這般細致的問題。可太子殿下卻問得極多︰盛華朝多少條河流,哪條多長,何處淤阻,可有清疏,派的何方官員,進展如何?

太子殿下在一邊問,沉香公子坐在一邊條案後快筆疾書。渠轍以前曾經進過一次東陽殿書閣,那里曾經只有一張書案,是太子專用。可如今卻擺了兩張,並角放立,除卻位置擺的不同,一張略低了一分外,案上所擺所用物件全部相同。太子殿下站在盛華江域圖前問話,沉香公子卻可以安然坐在一邊疾書。渠轍被賜了坐,可卻坐得極不安心。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

更要緊的是︰「太子殿下有心水利,傳召下臣去問話而已。」

工部官員你看我、我看你了一會兒後,散了。心里紛紛撇嘴,這位太子殿下又開始做道德文章了!水利上的事,哪是一天兩天能弄清楚的。尤其在第二天,第三天都沒有再傳召渠轍後,益發坐實了太子的這等行徑。

卻不料第四天頭上,東宮小黃門竟然又來了。渠轍懷著極其復雜的心情去了東宮,又是兩個時辰後回來。按說這個時候都該下值了,可許多官員都為了看熱鬧而留了下來。原想著今天好好刺激一下這個被太子當了使的渠棒頭,卻不想,渠轍低著腦袋走的,卻是跳著回來的。一進工部誰也顧不上看,就是直接沖到了自己的辦公間,嘻哩嘩啦一陣亂翻後,捧了十幾只卷軸書冊出來,恭恭敬敬的跑到工部衙門外,交到居然還沒走的東宮小黃門手里。臉上都笑開花了︰「請公公回復太子殿下,這是下臣多年來的一些積聚心得,皆是本朝江河細狀均考。下官家中還有收藏,請殿下效收。」

小黃門走了,工部官員卻楞了。這個渠棒頭甚是小氣,他做的河圖是從來不給人看的,藏私得緊。這次怎麼就這麼大方了?難不成這人終于開竅改性了?

有嘴酸的刺了兩句,可渠轍卻根本沒放在心上,一臉板臉紅光滿面激動萬分︰「真沒有想到,太子殿下居然這般勤奮。不行,我得回去再好好找找。」沒頭沒腦,卻喜悅之極。

自那後,每三日東宮就會傳召渠轍一番,每次兩個時辰。渠轍從開始的擔憂,到第二次的不情不願,到最後今天第五次的傳召時……

「听小林子說,他的馬車才轉到街角,遠遠的就瞧見渠郎中抱著書冊站在工部門子口了。都不用小林子下車宣旨,直接就上車了。」杉枝見伊春捧了冰帕子下來後,便端了酸梅湯上去,順便附送打探來的情報。

岑染听得笑眯眯,喝了一口酸梅湯,清清爽爽的把適才的菜味徹底壓沒了。細想了想後,扭頭看韋尚宮︰「去庫里提十匹春江梭杉布出來,呆會兒交給小林子。」

春江梭杉布,不是綢也不是緞?

伊春杉枝兩個互相看了一眼有些訝異,韋尚宮心里卻明白。渠轍是個清廉耿真的,賞他錦緞免不得收買之嫌,可是賞布就好多了。春江梭杉布價值並不脯卻勝在耐用實用。從里衣到外袍皆可制用,而且耐洗耐磨,邊角料留下做個鞋面也極好。東宮庫里的那些春江梭杉布里有一部分是發制宮人衣衫的,但也有一部分是細織了的,專門用來做夏季床品的。噢,春江梭杉布有個最好的地方就是吸汗錦軟。渠郎中的兒媳婦听說才生了個孩子,小孩子用這做近衣小墊都極好。

心下有了數後,韋尚宮親自去庫里選料。三匹純白的、兩匹青碧的、兩匹正紅的、一匹桃花紅的、一匹粉藍的還有一匹淺杏色的,做孩兒衣服最襯膚色。

「這……」

渠轍今日談興大發,一直和太子殿下論到戌滿才與沉香公子一道離宮。滿心喜悅,卻在一挑馬車簾看到了堆在里面的十匹裹料後,臉色驟變。

葉世沉一瞧渠轍的臉色發黑,就知道這位要惱了。看看一邊的小林子,又想了一下沈世雅的機靈勁,挑開了布匹外的裹料。果然……不是錦緞織綢,而是︰「春江梭杉布!」

渠轍本來都要發火了,他一片真心本無私求,怎麼……什麼?扭頭回來仔細瞧,可不,都是布,沒有一匹綢緞?

小林子嘴角都撇到天上去了,甚是有些不陰不陽的怪道︰「渠侍郎,這十匹布是沈世女賞您的,韋尚宮親自去庫里挑的。韋尚宮說了,世女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看您這些日子為太子殿下的私學辛苦了,聊以束侑爾,望您不要推辭。」

「臣……臣惶恐,謝世女賞。」

渠轍雖個古板的,卻不是個笨的,尤其是在看清楚這些料子的顏色後,益發感嘆︰「太子殿下甚有良助。」本身便好,又有人從旁細心輔佐著,盛華有福了。

葉世沉看看這位渠大人的感動樣,心中發笑,沈世雅,真是個機靈鬼!

——————————

從七月起,葉錦天先是傳召工部水部郎中渠轍七次,後又傳召屯田郎中晉懷禮五次、虞部郎中趙慶兩次。每次都是三日相隔,每次兩個時辰,偶有延時。渠轍對答最為順利,晉懷禮還算業務熟練可也偶爾被太子殿下的問題問得有些結巴,趙慶本是個半調子,太子殿下召了他兩次後便再也不召了,另調頭召了趙慶手下主事三人,最後訂了連衡。連著召見連衡三次後,趙慶就有些坐不住了,趕緊抓緊業務進度,四處收拾專業書籍,然後拐變抹角的在東宮上下打點,終于又得了太子殿下召見一次。晉懷禮這個素來穩坐泰山的人,也在太子殿下召見了他底下一個主事後,變得十分精專業務。

然後……

葉錦杉看著案後那個哭得一塌糊涂的小舅舅發笑︰「哭有什麼用?你來找我哭又有什麼用?太子殿下一沒有革你的職,二沒有罷你的烏紗,不過是把你手下一個司長調到東宮去服侍罷了。這也是你的體面啊!」

一轉眼夏去秋轉冬來,在整整耗了四個月後,東宮終于有‘動作’了。傳召內務府文印局的管事林散宜進東宮,把十七本畫冊子扔在林散宜面前,命他在一月內整理匯編成圖。太子殿下準備拿這個新版盛華水域圖做為呈供父皇的新年賀禮!

林散宜是已故中山王妃的庶弟,靠著這門親事在內務府文印局混了個管事。文印局那地方是個再清省不過的,印印書修修紙,準備草卷折本旨軸等物,又輕松又油水大。二十幾年林散宜過得如水得魚,豈不料這次天降橫禍!現在的盛華水域圖是五十年前制的,半紀過去自然有變。太子殿下這次匯同工部多人共制新圖,是多大的‘功德’?直接傳林散宜,是給中山郡王府面子。可林散宜哪里看得懂水域圖?吱吱唔唔半天,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要知道這水域圖事關一國水利,雖不象邊防戰表那樣絕高機密,卻也不宜多人知曉。林散宜是皇戚,才有這樣的臉色。可這位小舅舅啊……葉錦杉,端起茶碗來剛要啜口,卻要看到里面的茶色居然是閩紅後,又行發笑。

太子殿下是個‘專精的’,沈世雅卻是個‘廣博的’。

從夏天開始,東宮傳召進去七個給太子請私學的,沈世雅分別賞了不同的物件為‘束侑’。

比方說渠轍的十匹春江梭杉布還有後來的二十張雪兔青羊皮,實際實用。

比方說晉懷禮的一整套琺瑯彩十八連環對年畫的漆盤,干好看偶爾能裝飾。

比方說趙慶的那三把前朝大畫家親畫扇面的折扇……都深秋了賞人折扇?那丫頭太損了!趙慶接賞時的臉色听說都是紫色的。

唔,還有虞部的那三個主事,沒相中的那兩個體弱的賞了藥材、才疏的賞了湖筆。相中的連衡——沈世雅賞的卻是東宮針織局造的十二雙鞋子,一年四季皆有。連衡接賞時都傻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沈世雅從哪里弄來的他的腳樣。非但尺寸般配,就連連衡左八字的特點都注意到了,每雙鞋子左側底上都有加強。簡直令人驚嘆!

當然,最□□的是晉懷禮手下的那個主事豐毅。晉懷禮業務還算將就,只是在太子問及農種時卡了殼。然後這個豐主事就讓傳進東宮了!這個豐毅也是個世家子弟,只是不好正經差事,只喜歡種花養草,所以便在屯田郎中手下當個主事。雖然種田和種花‘有所差別’,但基本上還算懂些‘內行’!

太子傳召一次,豐毅卻只呆了半個時辰就讓擺手出來了。從東陽宮走到東宮側門,不過兩盞茶的功夫,沈世雅的‘賞’就到了!

一只美人風箏!

豐毅才二十三歲,臉皮尚薄,氣得連賞也沒接穩,直接就上車跑了。一連請了半個月假躲羞不上值,結果被他父親淮陰侯狠抽了一頓後,拎著到東宮給太子賠罪,說自己家門不幸,教出這等繡花枕頭來,誤了太子殿下的正事。

葉錦天卻自笑得溫文和雅︰「侯爺不必過責,豐主事還自年輕,術有有專攻,非一日可就。更何況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有心便好!」半句給沈世雅月兌罪的話都沒有,這讓淮陰侯心里實在不是個味。不過還沒等淮陰侯準備好台詞,把‘羞辱’朝廷命官的事扯到沈世雅身上時,太子就傳膳了。

一桌子飯菜,全是以花為食材所作,而且花還不是一般的花。不似桂花梅花玫瑰之類賞看均可的,而是金針、車前子、連翹、薄荷、紫藤等平素不好看,卻可化食充饑的。其中深義臊得淮陰侯父子再說不出話來。

可就這還不算完,臨了出東宮,沈世雅披著錦紅大氅的站在冰天雪地之間,手中捧著一枝才剪下來的,當真人如花嬌、艷極清極!

豐毅素來便‘好慕少艾’,縱使知道不成體統,卻也多看了好幾眼。惹得淮陰侯剜了兒子若干眼,沈世雅是皇上相中的太子妃,就算將來做不了太子妃,也輪不到自家兒子身上。笑著上去說話,沈世雅禮節全面,言語恭敬的客套兩句後,將手中送到了豐毅面前︰「香自苦寒來,還望豐主事不記舊事,苦修學道,為我盛華千秋記事。」

話短言淺卻鏗鏘有力,豐毅的那個臉色啊……

「笑!有什麼好笑的?」

林散宜見葉錦杉根本沒有幫他的意思,就轉走想別的門道去了。二廳里沒了外人,賀世儀這才進來。褪了披皮,轉到爐邊烤手,走得急了些,沒帶上手爐。今年的冬,雪可真大!

「難道不值得一笑嗎?出了這般賢明的太子太子妃,盛華大幸啊!」

賀世儀嘴角撇撇,不搭王爺的怪岔,只說自己的︰「祖母剛才傳我過去了,說是明個兒是琳華的生日,要我把沈世雅也請來。」琳華是葉錦杉的庶妹,唯一的庶妹,側妃生的所以得封縣主。明天過了生日便十五歲整了!可親事一直沒訂下來,老王妃一直在觀望。如今……

想想明天的生宴,賀世儀眉頭有些擰。老王妃對琳華素來是不咸不淡的,往年生辰不過是請些同齡女孩來熱鬧一下。可今年卻花了好大力氣。幾乎把京城里與琳華年紀相仿沒訂親的公子都請來了!其中便有定南侯府的王世勛。

沈世雅的名單本來是不在上頭的,雖然明天宴上有很多精貴。可自夏開始,沈世雅就沒出過東宮門,一直窩在里面,偶爾叫申世媛進去陪她說話聊天散散悶,其余時間都有‘輔佐’太子!

那麼個主……賀世儀是越來越不喜歡沈世雅了,太聰明,聰明到真正厲害。虧得把世靜早送走了,否則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見自家王妃半天沒說話,葉錦杉扭頭,果然……賀世儀一臉的糾結,好笑︰「怎麼?算下來你和定南侯府也是有親的。」你表妹不是嫁給王世勤了嗎?听說肚子都五個月了。

親上加親嗎?

賀世儀苦笑,挪步到自家王爺身爆有些埋怨的推了搖椅一下︰「這可是正經事!」不要說孩氣胡話好不好?東宮的明堂現在瞧著蠻好,卻不過是只真正的美人風箏。如今的局面……「咱們還是不要牽扯得太緊吧?」否則一旦真的出事,麻煩可就大了。

「幼稚!」

葉錦杉從墊著虎皮的搖椅上坐定,揚眉看自家王妃︰「這世上哪有真正的干淨?」尤其似這等人家,往上追八輩子也洗不干淨。

「可……可……可那兩個畢竟太年輕了。」

這朝堂廟事哪是一個‘賢名’做得了主的?葉錦天十五,沈世雅才十三,兩個小蘿卜頭哪里是里頭外頭這一堆人的對手?更別提已經坐穩王位的東夷,權力緊固的北蒙了。高昌那邊又打起來了!可那兩個天真的小孩還卻在東宮高擺名仕風頭,真是天真可笑。

天真嗎?

誰才是真的天真?

葉錦杉不打算往下說了,再度躺回搖椅,淡道︰「祖母怎麼說,你就怎麼辦吧。記得,不要得罪她!」

這篇小說不錯推薦先看到這里加收藏看完了發表些評論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大雅之堂最新章節 | 大雅之堂全文閱讀 | 大雅之堂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