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之堂 上意

作者 ︰ 墨妖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葉錦天、葉世沉還有申世媛拿著到手的小說本子,很有些發怔。沈世雅這是要干什麼?今天特意挪出時間來,不就是要說這次科考大事的嗎?怎麼反倒是拿出來了小說本子?還是本神話鬼怪的小說本子?

「先看完再說。」

反正東陽宮內無人,岑染便很沒有模樣的歪在胡雲錦華紋織錦緞的閑榻上,這幾天為了回憶往事改變文體編這本故事,實是有些用腦過度。全身乏得緊,能多躺一會就是一會兒。

一本不算薄的小說本子,三個少年男女端坐各位,低頭仔細翻閱。故事其實很神鬼,先尸斗情變,而後又扯到神族內斗,諸多不通詭異之處,完全異于本朝流傳許久的道家所繪的神界圖案。非但天帝有妻有妾,甚至差個幾萬歲還可以訂婚,男男相戀還可以立男後?師傅與徒弟之間還有些曖昧……總之一本荒誕不經的怪本子,卻有一段糾纏反復的深情愛戀。

夜華愛白淺嗎?若不愛便不會有隨跳誅仙台、親身撫養孤子、一路為白淺鞍前馬後、誅神獸奪仙草只為救她師傅,更有後來的舍身相救。可既然愛,為何當初親手奪了她的眼楮?理由暗示極深,天帝不允他過分喜歡任何人,為君便得無情。當時的夜華還在稚齡,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愛人,只能在那樣的方式留下她。為此,付出了幾百年的代價,甚至于最後的沒有結局。夜華祭出元神撞向東華鐘,便是結尾,最後是生是死,兩個人是合還是散,沒有結局。

申世媛本是女子,最易為這等□□傷心,看到最後這樣的結局,心頭酸澀,低默不語。

相較而言,葉錦天和葉世沉兩個的反應就冷靜許多。

葉錦天反復思量本子里的故事,很快模索出一些世雅的意思。夜華與白淺的悲劇完全在于朝常綱紀的大亂。若無天帝將自己的妃子下賜給孫兒,如何會有素素與昭仁公主的對立?若男男相戀之風不在,鬼族與戰神的惡斗也不會存在,離鏡自然也不會因為許多原因娶了玄女。若天帝四子當初不曾與白淺侍女私奔,那麼白淺和夜華的幾萬年相差也不會為人所怪。可如果沒有這些,這兩個人大概也不會有這樣的姻緣。可見錯也有錯的緣法,但如何在錯亂中糾正前路,修得正果,卻要看各人手段。一如夜華,他先始確實‘錯’了,卻一意改正不辭辛苦,最終結果如何不知,但白淺心中已經有了他。一場忘記成就了另一場成全!

世雅這是在以事喻世,可是︰「與科考何干?」

岑染繼續很沒形象的歪在榻上,咬著一個鮮淋淋的果子,非常沒有規矩的回話︰「先把這冊子以無名氏的款印出來,離科考還有七天,三天後出賣。」文人士子說得正經,但其實很愛看這等小說,尤其是某些愛出風頭又不真正做文章的風流之輩。很快這本小說便會在京城流行,故事自然前後發生。

再然後嘛,岑染從榻上起來,行至書案後,寫了一紙素簽行到哥哥面前。

「這便是這次考試的文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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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華科考以國學考為最終試。國學考不比鄉試府試省試,題面上沒有多如牛毛的問答題,用以檢驗生員是否熟讀經史,長問百家。國學考為期三天,三日三道試,每試一題。三場文章,皆看各人發揮。

考題年年不同,但總歸都豎家社稷、起碼也是君子修身之事。可是這次科考的三道題目卻出得極其古怪。第一道題為《三生三世》,第二道題則為《十里桃花》,第三道題目竟然為《修真》!

絕對詭道的題目惹得各家仕子大發惆悵,新任太子殿下到底要干什麼?

有‘興趣廣泛’的立馬聯想到了這幾天在京城內外甚是流行的神話本子。有‘消息靈通’的則從神話本子聯想到了那位位在東宮,極受太子寵愛的太子養妹沈世雅,難道這題目竟然是那位沈世女幫太子擬的?又有‘心思深重’的則從那本神話本子的故事里引申出無數深義來;自然還有那‘苦頭呆腦’的對著題目發呆良久後,絞盡腦汁想著題目與精忠報國之間的關系……余余等等,什麼模樣的都有。

所以當最後一干考卷呈到國子監諸師面前時,實是精彩紛呈。諸師在得知三道題目後,也非常納悶東宮太子的意向,看到如此五花八門的回論自然更是無從下手。每年科考均以文筆思路精忠國事為主要選取項目,可今年……十幾位翰林監師商量半天,最後將二百多份考卷,革去書墨粗俗宅字跡不佳宅文筆不通宅終錄了六十八份呈到聖前。

卻不想景帝居然在翻閱一遍後,便將試卷命人全數送至東宮,諭太子全程選定評準。

十日後朝會上,太子葉錦天當眾宣布此界科試的最終結果︰狀元搬給東江仕子徐士錚,榜眼是北垣仕子路則誠,探花郎則是朝學仕子上官世亨。三甲之外,另取十名朝學生員,二十名平民學子,共三十生員進國學監。余下二十五人,以二甲排名,按制晉進士位,留名于吏部,觀察再看。

皇帝對此沒有任何表示,朝臣對于這種結果也無異議,他們等的是置留東京城的那些仕子們的反應。

每次科試會考後,京中都會流言蜚語、謠言四起,不服起鬧者多不勝數。這次朝試,從頭到尾都由太子所掌,一若出事,便有後緒可看了。

卻不料,東宮竟在旨下當日,將一概考生答卷張帖于國子監院牆之上。按取試名次排列,每張考卷後都有太子批注。

一如狀元徐士錚的考卷上,太子便有批錄︰徐狀元精通諸子百家,內外兼史,三篇文章旁征博引,皆是聖人教訓,處處皆現規勸太子勿在偏術治國,當以正道而行的諍諍忠良之心。是以,點狀元弟。

一如榜眼路則誠的考卷後,太子批注︰路榜眼精史通達,稟性純真,不沾雜志,上命為何,便起注為何。縱使題目偏頗,也只應題應景,全心而作。此等人才,配入翰林院,終生侍奉孔孟,是以,點榜眼弟。

三如探花上官世亨。上官世亨與沈世宗在朝學時本便親近,被點探花後,多有不服起哄者。可在看到太子殿下在上官世亨的考卷上所題的內容後,卻盡皆無語。太子注︰上官探花三篇文章各有風采,第一篇三生三世,取佛道二禮參人生起伏取舍,少年得悟如此,靈慧得彰;第二篇十里桃花,卻又以夜白相戀為表,深述國事家事之紛擾。第三篇修真最妙,言哪怕雜書異冊,亦有引人深思之義,心正則筆正。列舉諸多雜書里可品鑒世人之理,又以民俗雜事為輔,定修真之真義,不過真心待人真心侍主,簡單明了卻意味深遠。文采風流,詩詞華藻,最宜探花之名。

至于那三十名被取入國學監的仕子,每個文章風格皆不相同,太子殿下各有評賞,卻在統後共注︰取國學仕子為的便是修立他日國家棟梁,國事紛擾方方面面俱有,適取才不可取一道者。這三十名仕子出身各皆不同,相信所見所感皆相異,他日輔佐朝堂才是盛華之幸。

余下二十五名仕子的考卷後,評注便比較尖銳了。有的評點堂堂男子沉迷情愛,三篇大試內容卻皆是兒女私情,全無國家大計。又有評說此文便以小說雜談引深家事國事,卻心術不正,只論偏術應對不講正道教引。又有評說說此仕子三篇文章卻是三種道理,心志不堅,盼以回赴修身,早定志向……雜雜種種,理由均自正大,讓各家仕子幾乎挑不出毛病來。卻又尖刻,即使心有不滿,卻不敢光明正論文中異題。

適,一場科考,雖然前前後後紛浪芸芸,焦點卻始終集中在題目偏怪,天意難測上面。對于太子殿下的終復,雖然仍有些許人等不服,卻也不曾鬧出太大的禍事來。

半月後,仕子們紛紛離京後,便更無二話在民間多傳了。

至于朝臣宗室心中嘛,卻各自雪亮。

這位太子果真有機智巧才!

先以雜書誘人邪想,後又在偏題轟炸。那等題目就算是有人從東宮偷出來,現予人前也毫無用處,因為完全沒有必要早做準備,也無從做準備,甚至幫了準備也白搭。因為太子殿下最後取才的方向很有‘特點’。狀元要有規勸之心,盡忠之才;榜眼卻只需讀書成癮,侍奉孔孟即可;探花郎則是需要文藻華麗、風流多賞。國子監生員的取才最有特點,居然在同等文章中取了地域來定名。打的旗號才叫一個響亮,出身不同了解不同,他日出仕為官才可真正的為國效力。

最妙的則在于那些沒被取上的,文章皆在評判罪述為主,口氣生硬卻處處以聖人論下罪。讓那些天天捧著聖賢書的連嘴都沒法子正經回。只能怪自己沒有體會太子殿下的深義,理會錯東宮精神。

「上意偏遂又如何?上便是天,天偏了可以,你偏了卻不成!」

葉庭郁這些日子一直在看家人抄錄來的太子手批卷,原只道這位太子只會讀書,卻不想居然這般會拿聖人刀來下手。古往今來,諸子百家理由立志皆不同,各成學派,各有堅持。卻因是‘先賢’,適再不心附也只能敬重。然後葉錦天抓緊了這一點,把不想要的文章里以不同理由找出不同聖道來,加以訓誡。以牙還牙,以毒攻毒。

真真的好法子!

「這一關,看來太子又過了!」

郁王話聲淡淡,神情亦自淡淡,可身邊謀士二人卻神情緊張。太子越難對付,就表明他們將來要承辦的事情越發艱難。那些朝官們只看到皇上對太子行為的漠視松淡,卻沒有看到太子的這招招‘有理’後面放的是什麼?是,太子的招術出得是不錯,作為一個庶皇子扶正的繼太子,葉錦天表現得很出色,完全超出朝臣的想象。但是……真的沒有小辮子可以抓嗎?內部八大臣可都是油水滾刀子里爬出來的,便是只沒縫的雞蛋都能找出塊石頭放進去。可為什麼這次卻一直保持沉默?

是完全罷手,等著看太子的熱鬧?

還是等著過于明顯的‘疏失’出現,再行大加伐征?

都不是。那些老到了油條的心里都清楚,後族一行肅清,皇上要做的頭一件事做是整理皇權。哪個不要命的這個時候敢和皇上親自準備了多年的太子做對,那就是自己找死!皇上一直不管太子的行進方式,不管朝臣們等著看太子熱鬧的心態,還不就是……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到底是哪個在看哪個的熱鬧?只有皇上心里最清楚。

他立的太子,他管教可以,但旁人若要看太子的熱鬧,就要準備好了。

百官考績太子做好呈上去了,可是分派到哪里皇上現在還沒有表示。國學考試結束了,新從國學畢業的那三十名學子也眼巴巴地等著往下落烏紗。

皇上下一步的動作是什麼?才是要看皇上對太子態度的真正時候。

若皇上親自點用官吏,那麼皇上對太子的愛用就再明白不過。若皇上把這事交給太子去辦,那太子的遭遇就會極其危險。

可是,皇上下一步到底會怎麼辦?

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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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空的?

岑染用過早膳後,照往例來到書齋,卻在紅檀卷雲角的書案上又沒有看到任何的‘話本子’?

已經是第三天了!

在這之前,幾乎每天早上都會有不同內容的史記野傳擺到書案上,所涉內容或多或少都會與哥哥最近要辦的差事有關。在呈儀殿,敢隨便放書的只有一個人,偏生這個人又是明目張膽皇上派來的。那麼是誰一直在暗中‘調配’沈世雅讀書的方向,就再明白不過了。

可是為什麼最近沒了‘新書’?

岑染靠在椅背上,扶頦歪頭看著立在五步處,站著筆直的三八婦女!韋尚宮今年三十八歲,正經的三八婦女!正值壯年啊……嘴角微挑,笑道︰「韋尚宮,來,陪世雅聊聊天。」

書案左右沒有錦凳軟墩,只有小杌。

暗朱色的漆色明亮,精巧可愛的小東西卻被韋尚宮墨綠色的裙子壓得一絲顏色不剩。唔,這還是虧了這位韋尚宮身形削瘦的緣故,否則……仔細想想,東宮的東西尤其是呈儀殿的擺設,都應該是真材實料的,就算沈殿霞來了,也不一定會坐壞吧?唔……岑染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幅詭異畫面,二十一世紀的肥姐沈殿霞,身材依舊,臉蛋卻換了沈世雅的模樣……

「沈今天心情很好。」

韋尚宮臉部表情依然面癱,連起的話頭都很不咋地。不過……比以前有進步,以前可是從來很‘規矩’的,主子不發話她從來不開口,除非有事。今天‘閑聊’居然會先開腔?

岑染眼珠轉轉,輕咬貝齒,眨著眼楮很八卦的問話︰「韋尚宮,我記得盛華朝後宮制上有標明,宮女十歲入選,二十歲放宮。您二十歲的時候為什麼沒放宮出去?世雅瞧您長得挺漂亮的啊?」反正沈世雅才十二,既然是小蘿莉,萌一點也不要緊。

韋尚宮打前兒起,就知道這位沈肯定有話會問,卻不想一直熬到第三天頭上,這位居然開了這麼個頭?嘴角抽了抽後,喉頭滾了兩翻才平靜回話︰「奴婢受主子恩寵,進了尚宮,所以未曾出宮。」

宮女可以到歲數就放出去,可是如果升了尚宮,就終生不可以離宮了。直到退休後,才可以出宮,到極香寺安度余生。當然,如果腰包豐厚的話,自己買幢房子,弄個干姑娘之類的養老,也是可以的。

這點岑染也在宮制書上看過了,很‘合理化’制度,唯一曖昧的地方在于‘退休’的時間。可以因病退休,也可以因故退休,或者干脆是老得不能用了再退休。最早的一個二十五歲就退休了,最老的一個到了六十五才被送出宮到了極香寺,不到兩個月自然病故。

所以︰「韋尚宮今後有何打算?」

奴婢回話是不能抬頭的,除非主子要求,所以再次重抽嘴角︰「奴婢是下人,主子吩咐如何便如何?」

很標準的回答!

听得順耳,听得解氣,更听了就和沒听一樣。

岑染淺淺的哈了一口氣,身子又往下滑了些許,形象變了有些不咋樣。斜眼瞟去,那位韋尚宮的眉眼似乎動了動,嘴皮擠了兩下最後卻仍然抿住了。

沒有再‘指正’‘規勸’嗎?

岑染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瞧瞧這的案面,又轉眼瞧瞧這位一方不發的面癱三八婦。扶案托腮好笑︰當皇帝就是牛!想看什麼戲就看什麼戲。想讓的人演什麼戲,你就得乖乖的演什麼戲。如果演不好,體會不了上意的精神,那麼……想想那些黯然離京的仕子……岑染的嘴角撇得更大,才拐彎抹角的告訴世人︰這盛華朝誰是主子,誰是奴才,奴才就要听主子的話,時時刻刻都要仰望聖息才能保證不行差踏錯。這麼快,就遭‘報應’了!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後作;征于色,發于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宅國恆亡。然後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

安樂公主,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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