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之堂 賭注

作者 ︰ 墨妖

古來權術四分︰帝、宗、臣、民。

帝心得來最難卻也最易,更且幾乎是最主要的一個;宗心則麻煩許多,因為不管數親還數疏,抬或壓都會引起許多飽含深義的流言以及後果;臣心相對而言,便要好拿捏得多,畢竟臣是外人,臣有許多,想當臣的更有許多。供需關系再過一萬年仍然是決定市場經濟主向的重要因素。至于民心……民心太賤,數來卻是得之最難的一個。想當初共軍紅掃大江南北,費了多少工夫?還是在天時地利,壓迫了百余年的悲慘歷史上才有的成果。放在盛華這樣的地方,一來君帝大多以民心作釣餌,二來即使是有也不見得會有幾分,至于宗親臣下便更是不用說了,一層一層的苛扣下去,最終結果就只有大家心知肚明了。

結果反推真理︰民心要求甚少,所以最容易為人不恥忽略;臣心縱使要求多多,卻礙著身份敢說不敢言,只能曲線救國;宗親,則是其中最難對付的一項!

尤其似葉錦天這種半路回歸的庶太子……

一進東陽殿正門,迎面看到的便是錦繡侯夫人坐在錦杌上哭天搶地的模樣,左右郁王妃淡然不語,賀世儀眼珠在朝臣身上掃來掃去也不說話。列下數十名當朝文武站列兩班,從幾個站出來滿臉通紅的老頭壯男的臉色來看,剛才肯定進行過一番極其熱烈的討論了。

岑染眼角一眯,景帝真是個老狐狸。昨個晚宴才出事挑頭,今日一早便放出偶感風寒暫停朝會的通知。因不是大朝,便命東宮暫代諸事。文武官員自然盡數移至東陽宮,偏巧不及開始說正經事碼時,錦繡侯夫人就哭天抹淚的闖上東陽宮來了,一口一個珍兒,哭得天地變色。有平素與錦繡侯府不睦的官員自然跳出來指責錦繡侯夫人不顧國體,為國盡職乃是宗室責任,葉庭珍身為當今宗室輩份最高女子,又最適宜婚齡,理當為適婚第一人。錦繡侯夫人性情潑辣,當即發 ,也沒說別的,直接點著禮部侍郎的鼻子與太子說,要他家女兒出滕隨嫁!。

盛華朝的規矩,公主是不出塞的,和親的只有郡主縣主之流,實在沒有合適的還可以從大臣家中抬舉一個。當然,一女出嫁,有人隨滕逝來的規矩,若嫁過去夫妻和睦可以當女官理事,若情況特殊則可以用之固寵。東夷上下風氣彪悍,嫁過去的女兒通過不過三五年的壽命,最長的一位秋緣郡主也不過活了十一年……

錦繡侯夫人的不舍非常值得諒解,禮部侍郎膝下有女當即閉嘴也是人之常情。然……

岑染走得極慢,一邊內走一邊左右笑看這些朝中官員,真是人象百態啊!

門口沒人通傳,沈世雅站在東陽宮門口半天後,才有人發現。然後便瞧著這位世女一步一步走了進來,嘴角含笑自在閑適,半點不憂的樣子不說,還隱隱透著一股傲然,走過錦繡侯夫人身邊時,甚至扎扎實實的給了一個鄙夷的眼神。氣得錦繡侯夫人當即回瞪過去,若不是賀世儀在旁邊拉了一把,怕就要直接沖上來了。

岑染冷冷瞧了這位袁夫人,後直接步丹樨走了上去。

東陽宮是太子正殿,五層丹樨,正央太子寶座純銀所制,八龍環繞最是尊貴。

沈世雅……賀世儀眼神微眯,這丫頭居然敢當著這麼多朝臣的面,直接走正道步了上去?這是干什麼?當眾顯擺?太傻了吧?她不知道這里面的事情有多凶險嗎?居然敢如此妄行?而太子……賀世儀在看到一直沉默不語的太子殿下居然伸手出來,扶沈世雅並肩坐在銀座上後,當即扭過臉去。一干樨下朝臣盡皆讓嚇了一跳。那個位子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坐的,只能在正位邊下二層寬階上設紅團五鳳四屏椅一只。這個沈世雅……。

無怪乎古往今來那麼多人想當皇帝,坐在上面往下看的感覺確實極好。

岑染嘴角彎了一個幸然的弧度後,葉錦天安心了,握緊世雅的手後,看了案邊站立的太子少師葉世沉一眼。葉世沉當即開言︰「眾傳東夷使者呼爾實錄上殿!」

「外使呼爾實錄參觀盛華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使者請起。」

呼爾實錄起身站立,才一仰頭就看到高樨銀座上,有一個美貌少女與盛華新太子並肩坐在寶座之上。十五六歲的年紀,一身火紅流景刻絲納福的錦袍,杏色的領襟襯著一張如極品羊脂白玉般的面龐靜冷如月,簡簡單單的飛仙髻上卻插著一只五鳳朝珠牡丹樣的流串,足有九串華灑再明白不過的昭示著此人的身份——現封淳國公世女,太子養妹沈世雅。

這位終于現身了!

呼爾實錄眼珠一轉,當即打揖上前︰「久聞沈世女詩才驚艷,今日一見不想竟還如此美貌。也不知我東夷是否有幸得娶佳人,修兩國百年之好。」

岑染笑笑,微側臉看了一眼太子哥。葉錦天緊緊地握住沈世雅的手,面容平靜。岑染隨即微笑︰「使臣過譽了,世雅不過一介頑劣,在聖人書冊下涂鴉三四聊以自嘲罷了,怎敢當詩才驚艷四字?至于使臣所說兩國修好這事,世雅幸甚。」

一語說出,滿朝文武包括郁王妃、賀世儀、袁夫人盡皆楞住。這是怎麼個情形?沈世雅怎麼這麼容易就吐嘴了?呼爾實錄也覺得情況有異,可架不住這樣的勢頭太好,當即開始夸耀他東夷君主如何年少英俊、文治武功、深情體貼。沈世雅表情愉悅略有羞澀,回避了東夷國主的個人問題,反而很有興致的問了一些東夷國民風人情、天氣驟暖、瓜果肉蔬等日常雜事,儼然一副待嫁女兒與婆家來客熱情相與的架勢。弄得一朝親貴全部莫名其妙,這是怎麼回事?偷眼往上瞧太子殿下,太子表情平淡,唇角若有微笑,象是‘欣慰’?

難道太子覺得這關難過,或者干脆沒把握過了,不如直接認輸?

不符合這位太子寵妹妹的一慣習性啊?

這邊呼爾實錄和沈世雅的相談卻是逐漸熟稔,從東夷國民風,直聊到東夷景致,長白山白山黑水,七色湖產的圓潤珍珠。呼爾實錄越說越興奮,最後甚至還拍著保證,沈世女嫁到東夷後,東夷舉國上下定當全心侍奉,讓沈世女可以有如自家。言詞鑿鑿、冠冕堂皇!岑染心中念好,臉上笑得益發快活︰「尊使真是豪爽好客之人!東夷民風如此,實在令人向往。只是有件事世雅很不明白,既然一切如尊使所說,嫁到東夷後君主憐愛,民心順從。為何我盛華歷年七位嫁到東夷的貴女,均下來婚齡竟然超不過五年嗯?」

突轉話峰,東夷使臣頓時一楞。還不及等他說些什麼時,太子少師葉世沉已然攤開不知何時拿在手上的書冊開始念史!內容很簡單,分別陳述盛華七位貴女下嫁到東夷後的日常瑣事。從何時訂親何時出嫁,什麼時候車馬到的東夷,什麼時候大婚,什麼時候圓房,到什麼時候病故。特別重點在于婚齡年限,以及在此中年限里承歡多少次、有孕多少次、落胎多少回。隨滕女子境遇如何?幾人下賜?幾人受寵?幾人懷胎?落胎幾何?最後因何故身斃,終年多少年紀。一樁樁一件件听之身寒,令人齒冷。

葉世沉聲線平素本溫淡清冷,今日卻猶如怨婦上身般言語激烈,尤其是在念到有孕次數與落胎次數時,聲音更是高昂響亮、目光灼灼瞪向東夷使臣,一派激貳

因歷史問題很長很復雜,所以待葉世沉終于合上本子念完時,東夷使臣的臉色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顏色來形容了。滿頭大汗,才要辯白,沈世雅卻已經搶先開口︰「先聖有語,以史為鑒可以明得失。盛華與東夷的這本私冊,听來實在令人悕噓。想你我二國本來皆是一片誠心,卻因地域差異水土不服,導致和親好事一旦受損,甚至因悲生恨,禍及邊疆子民,實在一大憾事。」

呼爾實錄正愁不知如何開月兌時,不想沈世雅居然給他擺了這麼一個華麗麗的梯子。趕緊順坡下驢,婉轉表示東夷景色雖好,氣候卻過冷,委屈了盛華貴女如何長短。沈世雅一派大度,表示可以理解,深以為然。「國土風情是上天所賜,原屬無奈。只是這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不如這樣吧,親,咱們還是要結的。只是法子變一下。我盛華地暖人和,水溫氣平,貴國不是有位王女海蘭娜嗎?听說被稱為東夷第一美女。不如使臣轉告東夷國主,就說盛華太子有意求娶東夷王女,以千秋萬日計,修真正兩國百年之好!」

王女海蘭娜?

東夷使臣立時擺手︰「這可不成,我家王女已經訂親了。」不只訂親,訂親的對象還是東夷國第一猛將,王上的親信大臣。

原本一路好言好語的沈世雅听後,卻是一下子把俏臉拉了老長,面色憤怒︰「使臣這是何意?想我太子哥哥位子何等尊榮?難道還配不上你家王女不成?訂親又如何?我武皇帝幼女香宜公主大婚的日子都訂好了,不照樣披上紅紗嫁到你東夷去?有來有往,人情世事,東夷何故欺我盛華如此?」言聲一句接一句,越來越高。

樨下諸臣這時候沒有不明白太子用意的了,立馬順竿而上。紛紛出列指責東夷使臣毫無結親誠意,居然如此羞辱我盛華國體?中書省禮部的那起子酸儒出身,更是慷慨呈辭,四個字四個字的往外蹦,講古論今,借喻指使,四六駢文聖人教訓一輪一輪的往上轟炸,把個本就不精于此道的東夷使臣炸得暈頭轉向。又有機靈的側面紆回,好聲勸慰使臣,兒女情長是小,家國大事為重。東夷君主便是念在兩國邊疆百姓連年戰苦的份上,也不要枉顧道義,重挑戰端。句句飽含深義,儼然一派這婚事若不成,便是東夷使臣不力,東夷國無故欺婚的罪過!

呼爾實錄這才知道上了沈世雅的大當,可是話說到這個份上,根本沒有辦法挽回了。只能推說這事他一個臣下做不了主,要回稟君王。

葉錦天終于開口,言語溫柔誠懇,深切表示他對東夷王女的傾慕之情,請托使臣多多美言,一定要玉成此事。並當場賞賜了許多‘媒金’,派禮部官員這幾日全程陪同使臣,一定要讓使臣見識到我盛華是如何富庶,生活如何優貴,王女嫁到盛華來會享怎樣的福氣種種。

呼爾實錄落荒而逃!

憋了好半天,一見殿上沒了那位使臣的身影,沈世雅便再也忍耐不住,趴到太子哥的肩上笑得花枝亂顫。樨下諸臣也盡皆喜笑,終于搬回一局來了,太子殿下這法子甚好。

只是……

「請稟太子,老臣以為此事不妥。」禮部尚書黃敬晃著山羊胡出來,一派嚴肅認真︰「我盛華皇室血統何其精貴?怎能混入胡虜血脈?此事還望殿下三思。」

葉錦天沒有說話,沈世雅卻笑著打趣︰「黃大人,您也未免太厚道了。他東夷不允許我盛華貴女誕嗣,我等為何不能有樣學樣?偶爾以小人之術還施彼身,只要利國利民,其實也無傷大雅嘛。」說罷便又伏在太子耳邊一頓細聲嘰咕,雖听不見說什麼,但猜也猜得到。一如盛華貴女嫁到東夷,便由人擺布一樣。東夷王女若敢真嫁來盛華,便是板上肉盤中菜,想怎麼掐巴就怎麼掐巴。生孩子?她做夢去吧。想讓她活幾天,她就得活幾天。

此法算是正經為歷代嫁去東夷的皇姑們,好好的出了一口狠氣了!

沈世雅笑得甚是得意,沒心沒肺的歪靠在太子肩了,手中把玩著太子朝服上的龍紋飾。葉錦天甚無奈,隨她胡鬧。

此中情景看在朝臣眼中,盡皆心中歡喜。尤其是那些家中有與太子逢齡女兒的朝臣們,更是如同遭遇九天甘露一般。盛華祖制除皇後誕下的皇子,皆不可位列朝堂。此法阻止了多少想嫁入皇室求娶富貴的世家女兒心?再高的權位,若沒有兒子傍身,還不是如一頁浮萍,任人揉搓?可是現在這碼子事……若東夷盛華聯姻果真成功,國母無嗣是肯定的。國母無嗣,妃嬪所出子嗣便不必離宮,前朝曾有例案,所有庶出皇子盡皆養在宮中。直到十歲,按資質挑揀,留最好的一個繼位太子。其余皇子全部消失!雖然那樣的結果有點那個,但是想起終于可以正大光明有理有據在後堂上爭斗一把,各家待嫁女兒朝臣的心全都興奮得跳起來了。

申鏡離想的卻是另外一樁!看來太子殿下和沈世雅真的只是兄妹之情,只要沈世雅不坐那個位子,世媛便是後位最有力的競爭者。東夷王女?開什麼玩笑?莫說有八成可能這碼子婚事肯定會吹,就只嫁過來以後的事……要在後宮中弄死個沒人管的女子實在太方便了。更何況景帝尚在壯年,太子登基要很多年後了,若媛與太子同歲,有的是時間!

朝臣們想的與宗親們想的,往往不是一回事。

袁夫人一派喜色,因為不管這婚事成不成,自家女兒都不用嫁到東夷去了。

賀世儀臉色卻自陰陰,目光流轉一直停在銀座上纏著太子說笑的沈世雅身上。今天這主意太偏,十有□□是沈世雅的杰作。但不管到底是誰提出來的?太子位子經此一役,又穩了三分卻是事實!眼風瞟過滿臉喜色的袁夫人,心中不禁冷笑。這樣時候這位居然還有空歡喜?錦繡侯現在不在東京,月後回來要知道她給錦繡侯府闖了這般大禍,還不知怎麼修理她!更何況太子真的會就此罷手嗎?這次的事,看著只是無知宗婦為女求情,何嘗又不是宗室向太子的一次挑釁。太子不能向宗室發難,卻可向那些又看了一把好戲的朝臣出火。再加上袁夫人今天哭鬧闖進東陽宮之事……錦繡侯府這次麻煩大了,一次讓素出宗室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反正已經是六代宗親了!一步之遙,躥一腳也不算什麼。只是……太子到底會怎麼辦呢?

郁王妃自從進東宮開始就一句話沒有說,陰霾的臉色在回到郁王府後,瞬時暴發。立時讓人去國醫館傳話,請王爺馬上過來,有要事相商!

郁王身體素弱,府中養了大把醫士,每日施針,小心保養雷打不動。今天施針才到一半就听家人說王妃回府了,有急事請王爺商量。立時披袍至正寧堂!卻不料齊禎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必須馬上把沈世雅和太子分開!不能讓他們再在一起了!」

葉庭郁的臉色立馬就變了,目光精遂的盯了齊禎一眼,往後一擺手。原本在屋子里來不及出去的兩個丫頭立時便捂住嘴拉了出去!桂嬤嬤身子一抖,趕緊出去。

院子里連個聲都沒有,可齊禎知道,那兩個丫頭又完了!每次都是這樣,只要自己一犯錯,葉庭郁就會這麼干!小事打殺丫頭,中事納姬納妾,大事的話就會有庶子庶女生出來。有的可以滅掉,有的卻不能滅。因為……有用!

「很好!就該這個樣子。這才是郁王妃該有的樣子。」葉庭郁把齊禎緩緩拉進懷里,輕柔的模著她三十許人卻依然光滑柔女敕的臉頰,語氣︰「乖禎兒,來,告訴為夫,今天出什麼事了?」

齊禎表情平淡,緩緩敘述。很快就把今天東陽宮陳述清楚了。末了又添加了她看到的諸人反應。

葉庭郁听後臉色森森,忽爾低頭就是吻住了齊禎的雙唇,也沒有上床,直接按在地毯之上……

桂嬤嬤一直躲在抱廈里,待郁王離開後才小心翼翼的進去。屋里……一片狼籍。

「!」桂嬤嬤看著齊禎身上的掐咬痕跡,心疼的都快哭出來了。可齊禎早已經麻木,自己穿上衣服起來,自己梳著頭發。看著鏡中絕美卻毫無靈魂的模樣。突然一股熱淚奔了出來,幾乎放聲大哭。嚇得桂嬤嬤趕緊捂上的嘴。才-罰-過,要是讓王爺知道,還有更不堪的要受!

齊禎想起種種,身上一涑,立刻停了眼淚。可……

「嬤嬤,我為什麼就沒有那樣的福氣?」

今天的對策雖好,可機率也只有六分。其實只要葉錦天今天宣布沈世雅是他的太子妃,那麼再加上後來的把戲就可以全盤皆勝!不需要擔一絲風險。可葉錦天沒有!他寧可銀座動搖,也不願意拿沈世雅一生的幸福做賭注。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沒有那樣的哥哥?明明可以在邊關一生一世,自在快活,為什麼非要把自己嫁給這麼個男人?

更加為什麼?連退路都沒有?

「不過是因為您給王爺生了小王爺罷了!」

桂嬤嬤輕言輕語,齊禎微笑。不錯,就是因為昭兒,因為他是與英國公府聯姻血脈的唯一證明!更因為他是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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