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弄玄虛!」強自忽略心頭一閃而過的不祥之感,錦夜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嘴角下意識地便是扯出了冷硬的弧度︰「既然你當年僥幸不死,如今就更不應該回來。自投羅網還冥頑不靈,你莫不是覺得朕一定不忍心殺你?」
經過適才的那一番你來我往,他已經從最初得知消息的震驚中完全平復了下來。不錯,即墨無心確實是他的親生女兒,可是,那又能怎樣呢?他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年雲傾死後,他在冷宮那小小孩童眼中看到的入骨恨意。那漆黑如墨的眼瞳,透著不屈的倔強和燎原的憤怒,即便在那樣陰冷潮濕的宮殿里,也始終堅持著不肯熄滅,就好像是自九幽之底爬出的冤魂,每一次的注視都淬了劇毒的怨念。
他很不喜歡那雙眼楮,更加不喜歡,他從那雙眼楮中解讀而出的情緒。因此,他任由這唯一的嫡出女兒在冷宮里自生自滅,哪怕知道她被辱罵、被責打,甚至挨餓受凍、病入膏肓地行將死去,他也一直都冷著心腸不管不顧。那時,宮中之人都傳說他是怨毒了先皇後,以致于遷怒給了那小小的女娃,就連他自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也都是這麼以為的。直到後來冷宮中傳出小公主病逝的消息,他無意識地長出了一口氣的瞬間,他才恍然大悟︰其實自己,應該根本就是害怕看到那樣的眼吧?因為那雙眼楮,清楚地照見了他所犯下的罪孽和所沾染的血腥,那雙眼楮的主人更是他用盡全力想要遺忘的不堪過去,所以,他才會那麼那麼地想要逃吧?
是的,從那一刻起,他就懂了。他愛過雲傾,愛過那個給他帶來了一切美好的女人,但是,這其中卻絕對不會包括那個幾乎是在意料之外的女兒。作為一個在深宮里並不受寵的普通皇子,他一步步地謀劃著爬到今天的這個位置,最愛的、最在乎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是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任何一個呢?所以,不管是曾經助他登上皇位的雲瀚一家,又或者是將所有的青春年華都交托給了他的結發之妻,在他眼中,都不過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罷了。既然只是工具,那縱然再喜歡、再順手,該拋棄的時候就得毫不猶豫地拋棄,這才真正是帝王之道,是一個男人立足于世的不二手段。他從不後悔,也當然,早就把自己的良心出賣給了惡魔。
而現在,這個在他眼中看來就壓根兒不應該存在的女兒又回來了,居然,再一次,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雖然那雙令他曾經生出恐懼之心的眸子已然發生了改變,但那通身的氣息無一不再彰顯著,她,是打定主意回來報仇的!這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在他看來,其實完全用不著抉擇。方才他之所以會給出那樣一個看似溫情的承諾,也不過是因著對即墨無心的了解,知道她根本就不可能會選擇那樣的一條路罷了。很顯然,他賭對了。
輕輕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即墨無心的神色自若依舊︰「對于你這種連心都沒有了的人,我又怎麼敢斷定你會不會忍心呢?」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會把希望寄諸于他人身上的人,特別是當這個人還不怎麼靠得住的時候,她更傾向于把一切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你的倚仗究竟是什麼?」似是已經對這樣的對話產生了厭倦的心思,錦夜的眉目愈見冷沉,卻是單刀直入,挑明了不想再跟她繼續兜圈子下去︰「如果你只是在拖延時間,指望著你那幾個貼身侍女會搬來救兵的話,那朕勸你大可不必了。」頗為自得地大殿之內踱了幾步,他的嗓音難得的張揚而渾厚︰「朕的裂金皇城,想進來或許容易,但要出去……呵呵,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嗯,這句話,倒是有著幾分可信程度。」沒有如錦夜想象之中的驚慌失措,即墨無心單手撫了下顎,竟是一臉中肯地點了點頭。自己這名義上的父親雖然為人不堪至極,但御下卻是極有手段。否則,他們這一行自流雲軒趕過來的時候,又何須丟了言歸、弄墨等四人斷後?單看著那四個到現在都還沒有發出任何信號,那些暗衛的厲害就足見一斑了。
「不過……」話鋒一轉,一直都表現地出人意料的女子抬眼盯了錦夜,面容之上的笑意忽然之間就濃郁地幾乎快要滿溢而出︰「不知道皇帝陛下有沒有听說過擒賊先擒王這一句呢?在無心看來,挾天子以令諸侯,這種活計可是省時又省力啊。」
「擒賊先擒王?」仔細地上下打量了即墨無心一番,錦夜發現自己著實不懂自己這個女兒究竟在想些什麼︰「你以為,就眼下的情況來說,你還會有挾持住朕的機會?」
百里琉笙他並不了解,只知道既然是海神之殿的少主,那本事自然不會差了去。雖說無影老人不一定會是他的對手,但拖住他一會兒想必也是綽綽有余的。而除此之外,放眼他們那一群,撇開即墨無心尚還有一戰之力不談,炎烙等人能不拖了後腿就算不錯的了,這個丫頭,她到底是憑什麼以為自己有能力對付他?
由始至終,錦夜都沒有把錦寰給考慮進去。畢竟,在他看來,即便這個兒子跟即墨無心有著那麼點兄妹之情,可到底這麼多年也是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再怎麼著,也絕不可能會為了一個本就不是很親的妹妹而廢了自己的前程。對于這一點,他很有信心。
看出他目光中的輕蔑,也懂得他心中所想。然而即墨無心仍舊是不驕不躁,更有甚者,她居然還饒有興趣地開口點撥了錦夜一句,那語氣中過于明顯的教導意味,直叫百里琉笙听了也是忍俊不禁︰「虧得皇帝陛下還曾經御駕親征過,豈不聞兵法有雲‘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