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潔癖，卻也被燻的兩眼發蒙，又不敢矯情捏鼻子，「哦」一聲，趕緊先去開窗，再去廚房拿鹽水。
端著一碗鹽水進來時，西門書已被發落到床上，葉蓉朵正俯身為她墊高了枕頭，還沒靠近床榻，就被那發霉油膩的被褥嗆得頭昏眼黑。
「阿嚏~阿嚏~」葉蓉朵被嗆得直打噴嚏。
見狀，我不再理會那臭氣燻天，連忙走過去，一手端著碗，一手輕輕拉她胳膊，歉聲道︰「我來吧。」雖然不是我的錯，可衙門衛生搞成這樣，我有責任。
她轉過身來，沒有絲毫猶豫，伸出白皙的手把碗接過去，眸色溫和，語氣輕柔道︰「竹雨，你受不住的，且到門外去吧。」
「我受得住，喂鹽水麼？我可以。」鹽水止血，我以前學過，剛才事出突然，一時慌忘了。
她見我態度堅定，便也不再勉強，略顯無奈，薄唇輕啟道︰「到窗邊去。」言罷，轉過身去給西門書喂鹽水。
濾到西門書那廝小命危在旦夕，我也不敢再多話，乖乖照葉蓉朵說的做，老老實實來到窗口前，果然清新多了。
房內腳臭味加上被褥長時間不換洗的汗臭，葉蓉朵能把西門書扶進來，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現在她又替我去喂鹽水，還怕我受不住把我支開，更使我心里難受的很，卻又插手不上。
我倚在窗口，不由自主想看她，雖然只看到脊背，卻也令人出神。
墨色長衫恰好合身，凹凸適當包裹著她那俊麗身姿，一條紫色發髻，將烏黑靚發束于頭頂，絲絲不亂，容止可觀，她偶爾伸手去撥垂下的發髻時，露出半邊側臉，本就白皙的膚色，在紫與黑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瑩白細膩。
只是一襲背影，就足夠令人心神恍惚，想入非非。
「竹雨，你過來看一下。」葉蓉朵忽然叫我，才把我從恍惚中喚醒。
「恩？」我微微頓神，想起人家在為我做事，我卻在一旁放蕩思想，真是不恥，忙快步走過去︰「怎，怎麼了？」許是為自己的齷齪行為感到羞愧，不僅雙頰發燙，連說話都顯得不利索。
她把碗放到一邊，正要對我說什麼，突然頓了一下，看著我的臉，神色微凝，斂眉道︰「竹雨，你臉色發紅，哪里不舒服？」
我忙用手掌揉著雙頰，許是緊張過頭，說話都亂了套︰「沒，我很舒服。」話一出，想咬舌自盡。
她神情略惘，薄唇淺淺動了一下，欲言又止後，抬起右手秀臂輕攬我肩，和我並肩走到床前，才抽回手，表情很是凝重︰「竹雨，你看她臉色發青，大概有中毒跡象。」
「中毒？中的什麼毒？」我驚訝道，只是一會兒功夫，她的臉怎麼青的發紫。
「初步看來，她有可能沾了尸毒。」
「尸毒？」我驚訝程度，甚比見鬼，這毒我只是听過，卻從未見過。
大概是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大驚小怪，她看我時眸子里閃過一絲訝異，定了幾秒，薄唇輕啟道︰「是不是尸毒，現在還不能確定，竹雨，你來幫我把她翻個身。」
我自是義不容辭，當即點頭應下。她扳著西門書雙肩，示意我去扳兩條腿，同時用力，因著西門書本身瘦弱，我們幾乎沒費甚麼力氣，就把她翻了背朝天。
不知是西門書那身灰白長衫日久滑絲，還是葉蓉朵內力底子硬，只見她雙手捏起西門書領角兩邊，輕輕一扯，撕拉一聲，正中裂開一條口子，整整齊齊跟剪刀裁過似的，齊的看不到半根線頭。
葉蓉朵慢慢撥開西門書那破衫，只見那干巴巴的光背上，呈著四五個指月復大小的暗印。
「這是甚麼？」我驚訝道。
葉蓉朵抬眼看著我，神色凝重道︰「尸毒印記。」
「她真是中了尸毒？」
葉蓉朵沉重地點點頭，眼風掃向梨花木桌，接著立刻走過去，拿起裝過鹽水的碗，放在鼻下略微一聞，回頭對我凝重道︰「竹雨，水有問題。」
我趕緊走過去，從她手上把碗接過來，放在鼻子下面聞了再聞，卻沒有聞出任何異味。
「你聞到甚麼了？我怎麼甚麼都聞不到？」我疑惑道。
「尸毒乃是細菌和霉菌的結合體，直接接觸的話，即使有面紗遮鼻，也難以遮擋那腐肉霉爛氣味。」葉蓉朵說到這里，深切地看著我，繼續道︰「這不過是盛過帶有菌體的碗，竹雨你是讀書人，聞不到也屬正常。」
我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頓時亂了手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著葉蓉朵手，急道︰「那怎麼辦？西門書沒救了麼？」
她把我手反握手心，輕輕握了握，安撫道︰「竹雨，你別慌，我先去把她全身穴位封鎖，以免毒性擴散。你快去通知其他人，叫她們千萬千萬別踫井水。還有，讓她們多找些人手，最好能貼出告示，凡是和衙門水井相通的水路，一律封鎖，牲畜也不能喝。」
真是厲害攪怕怕，我來不及回應她，立刻轉身沖了出去，正好看見劉三姐端著一壺茶走過來，急忙接過她手上茶壺，拉她到一邊，把事情給她交代了大概。
我知道尸毒其實就是瘟疫，所以在劉三姐臨走前，我還囑咐她不要把內情說出去，就說水里有農藥，以免引起大規模恐慌。
讓劉三姐去辦這事，要比讓楊捕頭去踏實的多，第一她混過幾天江湖，熟人肯定要比楊捕頭多，央人寫告示，找人手都不是問題；二來她遇事冷靜，不比楊捕頭那般猴急。
見她們娘四個匆匆走出去，我才稍稍安心一些，正要去看屋內情況，一轉身，看到格格站在我身後，嚇的我四肢一軟，茶壺直接從手上掉在地上。
「竹雨，那個死鬼呢？她人在哪里？」格格怒目圓睜，被點穴這麼久，火氣絲毫沒減。
我愣了一下，道︰「格格，你先回房歇一會兒，有甚麼話一會兒再說。」
「我都快歇菜了，剛自解穴道，你又讓我歇，我問你，你是不是和那死鬼絆腳石是一伙兒的？」格格瞪著我，一臉懷疑。
怪不得葉蓉朵點她，如果我會點穴，我也會毫不猶豫把她給點住，可我不會，又怕她打擾葉蓉朵，只好焦心哄她︰「我沒有和誰一伙兒，你醒了我很開心，如果不想歇，就不歇，走，我陪你到涼亭坐坐。」
她一把甩開我的手，不依道︰「開心個屁，你臉上明明寫滿煩心，我信你才是個鬼。說，那死鬼在哪兒？」
看來不把事情告訴她，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想了想，我只好照實說︰「她在幫人療傷驅毒。」
「那死鬼自身就是塊劇毒，誰還能有比她毒？」
「是尸毒。」我道。
「尸，尸，尸……毒？」她比我更驚訝。
我點頭道︰「格格若是不信下官的話，到里屋一看便知。」說著，朝門口做了請手勢。
她猶豫片刻，便大步流星走上台階，前腳剛踏進門檻，立刻捏住鼻子，跟踩了地雷似的彈跳出來，脖筋亂蹦︰「哇靠，尸毒怎麼那麼臭？」
「那……」我正要說那不是尸毒，轉念一想，讓她以為是尸毒也好，省的去里面攪合，便改口道︰「那尸毒就是那麼臭，里面更臭，格格，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進，是不進。」
她想都沒想，連連擺手︰「不進不進，染上那玩意兒準見閻王，本格格還沒與你進洞房呢。」
我頂著一腦門黑線，嘴角抽抽兩下，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道︰「格格身嬌肉貴，不進去是明智決定，下官要進去搭把手，格格，你且先到我房里小息一會兒，忙完我就去陪你，如何？」
「不行，我怎麼能眼睜睜看我妻主去送死，不妥不妥，竹雨，你也別去了，跟我回房好生待著。」說著就要拉我手。
我趕緊躲開，嚇唬道︰「格格別踫我，我這手剛踫過患者，指不定已經染指病菌，萬一傳染給你，那就不好了。」
她那雙漂亮大眼睜得溜圓，竟漸漸溢著一層水波，淚眼蒙蒙道︰「這可如何是好，妻主你要是去了，我的人生還有甚麼意義。」
我心說，格格，莫非你是天主派來的逗比，想象力也太超前了，嘴上卻說道︰「我一時半會死不了，格格莫要過早傷悲，也許我幸運沒染上也說不定，你還是先回房，好不好？」
「那好吧，竹雨你要小心一些，敢染上尸毒，我把那死鬼活埋了，你可一定一定要保全身子呀竹雨妻主。」
「恩，知道了，快克吧。」
她含淚向我揮別那一幕，我真有命赴黃泉的錯覺。這格格，真是天真爛漫到無人能及的零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