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回過神來,只見案桌旁邊的頂梁柱子上,插著一支短小的銀色飛鏢,柱子正對的方向，是窗戶,之間便是我和葉蓉朵坐的茶桌,若不是被她及時推開,後果真的不敢設想。
「竹雨，你沒事吧？」葉蓉朵扶我道。
「我沒事，你呢？」
「沒事。」她說著,走到柱子前,伸手將那飛鏢拔了下來，順手取掉穿在刀尖上類似信件的兩張物事。
葉蓉朵把兩張紙件展開，一張是面額千兩的錢票,另一張是普通紙張，上面寫著幾個草體墨字︰「息事寧人」，署名一個「尚」字。
我從她手上接過帶字的紙張，仔細端詳片刻，隱約感覺這幾個字，跟我在巷子收到紙條上的字很像，除了多了一個落款，無論從字跡還是字數，簡直一模一樣。
思及此，我忙從懷里把那張紙條拿出來，一手一個展開對比，兩張紙上的字跡，果真是一模一樣，出自同一人筆下。
「尚三谷？」我和葉蓉朵幾乎異口同聲念出此人名字。
收到小紙條的時候，還沒有開審張慧君，尚三谷是怎麼會給我這樣的暗示，是在提前警告收案退審麼？而且，那個時候，尚天一根本沒有出現，她不可能去袒護張慧君吧！
我心中暗杵，卻听葉蓉朵道︰「竹雨，你不用想的太復雜，目前分析，尚三谷母女，跟張慧君關系非同一般，李員外的死，也許尚三谷才是幕後主者。」
她這樣一說，我立刻明白︰「你是說張慧君殺人，是尚三谷母女給的刀？」
葉蓉朵點頭道︰「應該是這樣。」
「那她們意圖何在？」我道。
「這得讓她們自己說，如果不出我意料，尚三谷肯定還會找你。」
我氣得牙癢癢，殺了人還敢屢次來挑釁，真是把我當病貓了。
「這個老狐狸，就算她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她，我倒要當面問一問，她明里暗里給我傳話，究竟想怎樣！」我低怒道。
「竹雨你切莫沖動，尚天一在我們這里，等她自己找到衙門來，再和她公堂對薄，一切公事公辦，莫與她私下拉扯。」葉蓉朵勸道。
听了她的話，我暗自揣摩，那尚三谷狡詐多端，私養亂黨，財勢兩粗。我初來乍到，人脈稀疏，對這里很多情況都不了解，光憑一腔正義去跟她單打獨斗，到頭來吃虧的人肯定是我。
葉蓉朵說的對，我不能義氣用事。
第二天一早，因著念及秀才的傷情，我洗漱後，便先去看望她。剛走到她屋門外，便看到她穿戴整齊，像是要出門的樣子。
「秀才，你身上有傷，今天不用當班，到床上歇著罷。」我說著，馬上步上台階，伸手去扶她回去。
「謝謝大人關心，我不要緊的，昨個兒喝完煙雲姑娘給我熬的藥劑，今天好多了。你看，我現在不是跟正常人一樣麼？」秀才說著，伸手把我手從她胳膊上拿開一些，轉身在屋里走了幾個來回，除了氣色差些，好像真沒想象中那麼嚴重。
看見她能走能動，我總算松了一口氣，不過，她被刺傷時流了不少血，照她柔弱不經的身子骨，不該恢復這麼快。
「秀才，你是不是怕我擔心你，所以故意裝給我看的，不行，我不放心，你還是老老實實躺著去，我去叫煙雲姑娘來給你看看。」我說完，便要去找林煙雲，卻被她拉住了衣袖。
「大人，我真的沒有裝，不信你看……」她說著，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襟，想要給我看傷口，我馬上拉住她的手。
這一拉，讓我暗自吃了一大驚，秀才的手掌，怎麼會有一層繭子，而且是那種硬硬的磨手的老繭，她是讀書人，平時也沒見她做過什麼體力活，為什麼手掌心有厚厚的磨繭。
我心里各種暗杵，想直接問她，又覺得不妥，不問吧，實在是讓我難以接受。
許是見我愣住不語，秀才伸手在我眼前晃了兩下，道︰「大人，您……怎麼了？」
雖然她只晃了兩下，我卻瞅的明明白白，她手掌心的繭子，絕不是洗衣掃地積累下那種，而是，習武之人長期持刀拿棍，捶夯沙袋硬物留下的磨印。
那種磨痕我再熟悉不過了，以前訓練時，我手上從來沒斷過繭子擦傷之類的痕跡，每天練沙袋拳擊各種招式，也沒有她的繭子厚。而且，葉蓉朵的手掌也沒她那麼硬。
這廝會武功？！
「嗨嗨嗨，大人，您到底在想什麼呀？再不說話，我可走了。」秀才對我急道。
她好像從來都不怕我，平時跟我正經交流不多，卻和我關系很近。
我略微一怔，道︰「一大早，你要去哪里？」
她雙手插袖管，又是招牌動作，用胳膊肘往書桌前抬了抬，道︰「搬了新地兒，以前的筆墨硯就帶，書桌真成擺設了。我想出去購一套新的回來，大人您知道，咱們讀書人，不比其他人，像老楊那號兒的莽婦，咱們可以一天不吃飯，但不能不看書練字。而且，我現在是縣衙師太，堂前無紙筆，等于沙場將軍沒武器。」
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再看她咬文嚼字，溫斯條理的模樣，真的怎麼看怎麼別扭。這廝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用讀書人掩護真實身份？
我心里如斯悱惻，面上假裝若無其事，對她跟平時一樣的態度，溫平道︰「你說的是，讀書人可以百日無米，缺不能一日無墨。正好我也沒來得及辦置那些，衙門的我用不管，叫她們替買，又怕買回來的東西我看不上。反正你也是要去的，又懂得品質，順便幫我也挑一套回來。」
我說著，從腰間取下藍色荷包，把里面的碎銀全部倒了出來，塞給她︰「我身上沒帶太多銀子，這些你都拿去，你的也算在里面，不夠的話，回來我給你補上。」
「這，這怎麼好意思……」她用胳膊肘推辭著，眼楮卻瞄我手里的碎銀。
「你為衙門做事，一切工作上的費用，理應由公家買單，怎麼能讓你自掏腰包，沒什麼不好意思，快拿著……」我說完，直接把她手從袖筒里拉出來，把銀子塞給她。
她也沒多推遲，當著我面挑起一塊，在嘴邊咬了一下，笑道︰「那，那我恭敬不如從命，先就笑納，用不完的，我會帶回來如數奉還。這筆開支，我會記到公賬薄上。」
我點頭道︰「銀子收好，快去吧。」
她雀躍走後，我馬上跟了出去，在門口踫到巡街回來的老楊。
「大人，您這是要出門吶，去哪兒？」
「我去買墨，一會兒就回來。」我一邊說，一邊揚眼往遠處瞅著，眨眼功夫，就看不到秀才的人影了。
「這麼早，誰會開門呀，吃完早飯去吧。」
「沒關系，我昨兒個跟墨鋪掌櫃約好了，早飯你們先吃，讓大伙兒不用等我，我去去就回，跟上坐班時間。」我說完，趁老楊嗦之前，伸手把她撥到一邊，急匆匆走了。
夏日的晨風，令人心空氣爽，因著時辰還早，此時街道上的人並不是很多，除了三三兩兩晨練的老人，就是一些賣早茶的小販，站在街道中央，一眼能看到老遠的地方。
這個死秀才，前後腳的功夫，怎麼滿大街都看不到她的影子，若不是長了飛毛腿，就是會飛檐走壁。可我明明看著她從青蓮門出來的，她不可能一出門，腳尖一點，踩瓦走梁飛了吧。
而且，老楊就在附近，如果看見白日飛俠，剛才就告訴我了。
我邊走邊四處尋找，踫到一個主動和我打招呼的百姓，我不認識她們，她們都認識我，應該是昨日到衙門旁听的群眾。
念及大家都認識我，便也不能毫無顧忌去左瞅右探，心里再急，也要裝出清晨出來散步的悠閑，對前來打招呼者，一一禮謙回好。
無意一瞥，瞥到一條窄小的巷子，轉念一想，秀才會不會出門就鑽了哪條巷子，所以轉眼就不見了。
心念一動，趁著行人稀少，我正想過去到巷內找找，看到挨著巷子邊上，有家規模不小的兩層茶樓，茶樓門口，站著一位身穿藏青色長袍的女人。
此人身材魁梧，五官修正，一雙耐人尋味的眼楮，正直端端的盯著我看。
見我看到她，便馬上向我走過來，人未近，先撫手道禮︰「這不是人稱白面青天的邵大人麼，失敬失敬。」
同樣陌生的面孔，此人給我的感覺，卻和剛才主動給我打招呼的行人很不一樣。說不出哪里不一樣，只覺得她給我打招呼，沒有剛才那些人目的單純。
「請問尊駕是……？」她年紀跟我媽媽差不多，尊敬老者，天經地義。
她大手一擺，哈哈道︰「我是誰不重要，大人不知也罷。大人您氣魄不凡，斷案清明，僅一樁案子，就擁得百民愛戴，真可謂是少年老成，老婦佩服。今晨巧此一遇，實乃緣分，擇日不如撞日，大人可否賞個臉，到府上一坐，清茶一杯，略表老婦對您的敬崇之心。」
一派海言夸贊，卻听不出絲毫真心誠意，倒有種口蜜月復劍的感覺。
我撫手一拱，平道︰「過獎。任官辦案，職責所在，本官只是作了分內事。閣下的好意，我官心領了。我還有事，就此告別。」我說完，準備離開，卻見她長臂一伸，擋在我面前。
「誒，離衙門開班還有半個時辰，大人何必如此急于辭別。府上已被好了酒菜，就等大人您大駕光臨了。」她笑的一臉陰險。
毫不掩飾的表情，讓我頓時警惕，立刻邁前步，沖她低道︰「你，究竟是誰？」
她絲毫不怯色，趁著比我高出半頭的氣勢，低眼壓我道︰「尚！三！谷！」
听到這個名字，我心里一陣暗涌，無名氣立刻沖上頭來，卻不好發作，咬牙忍道︰「原來是你？」
她眯眼低道︰「對，是我。大人你臉色突變，不會是听到我的名字，心里在害怕吧？」
我冷哼一聲，道︰「笑話，我乃朝廷命官，雖級別不高，卻是聖上欽點，怎麼可能會怕你一個土財閥。」
她趁勢道︰「不怕的話，便隨老婦到本俯一走。」
葉蓉朵猜的沒錯，這個老家伙果然親自找上我，本想隨她去，看看她究竟想干嘛，突然想起葉蓉朵昨晚的勸告，讓我不要跟這個人私下拉扯，立刻改了心意。
我冷道︰「你不用激我，說再多，也是白費心思。我與你尚無半點交情，沒有私下來往的必要。我不會跟你走，你若有什麼事，或者，有什麼想說的話，大可到衙門找我，就算不在當班時間，我也會例外給你開堂。」
她冷笑一聲，對我伸起拇指，明諷暗刺︰「好膽魄，我喜歡。不過，大人應該听過，能伸能屈乃龍鳳，直而不屈是雀蟲，年輕人，你如此固執，無非是自掘墳墓，不止會毀了自己，還會牽連心愛的人兒，為你陪葬。」
我心里一顫，當即捏緊了雙拳，躲開路人的目光，沖她低吼︰「你，什麼意思？」
她了了一笑，雲淡風輕道︰「你雖是尊上欽點命官，卻只是一個七品縣令，身價和官級加起來，也就值那區區幾千兩銀子。葉蓉朵就不同了，光是她的身價，就能抵半個天下。」
雖然不懂她指的是什麼，我也不在乎葉蓉朵什麼身價之類的，我只知道，她是我的軟肋，我不能讓這個混蛋去傷害她。這個老家伙，竟用葉蓉朵來威脅我，分明知道我倆的關系。
「你在威脅我？」我道。
她冷叱一笑，撫手假情假意道︰「大人嚴重了，老婦只是想請您共飲一杯而已。」說著，嘴角牽起邪笑，道︰「怎樣，大人不會不賞臉罷？」
我五內沸騰，暗潮洶涌，若不是她用葉蓉朵做要挾，我說什麼都不會再忍她絲毫。
「我跟你去！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許牽連無辜的人。」我道。
她假情假意伸手在我肩上一拍，得意道︰「這就對了。老婦雖是生意人，但一向重信譽，只要你乖乖跟我走，老婦絕對不會讓葉蓉朵名譽掃地。」
葉蓉朵是江湖俠女，為什麼尚三谷話中有話，把她說的那麼神秘，如此，我更的慎重再慎重。
「希望你遵守承諾。」我冷道，就算天塌下來，我也得走這一趟不可。
她奸計得逞，神色十分得意︰「馬車早已備好，片刻就到。」她說著，捏起指頭吹了個響指。聲音剛消，便听到有馬蹄聲由遠漸近。
我聞聲望去，但見一輛豪華馬車，正從下街方向朝這邊駛來。此時行人漸多，看到馬車，都急忙閃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