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甌無缺 情非得已

作者 ︰ 赤卯

莫愁湖畔多植蓮花,一眼望去,田田的葉子如綠色的舞裙襯出裊娜的蓮花。微風過處,縷縷清香。一只畫舫在蓮葉中穿行,從湖邊蕩到湖心。

象牙色魚蓮襦裙的佳人側身坐在船邊,如雲長發從一肩落下,清清麗麗如芙蓉出水一般。她手中拿著細碎的魚食撒向湖里,錦鯉湊趣的圍在船舷。

只有在這樣的時候,唐瑾才能看到她發自真心的笑容,猶如滿池荷葉映襯下的一朵白蓮,尤為讓人心醉。

觀蓮當天並非休沐日,因而唐瑾提前幾日就邀尉遲曉往莫愁湖泛舟。

「蒼術。」

听到殿下的召喚,蒼術會意,很快遞上弓箭。雙箭齊發,百步穿楊,這樣的箭術不用在沙場,只為了勾一朵白蓮,博美人一笑。

根本沒有多少聲響,也就是傾之的工夫,一朵雪白的蓮花連著綠頸出現在唐瑾手上,而射出去的箭已經沉了湖塘。

唐瑾彎腰將白蓮送到美人身前,尉遲曉一低首的時候,只听唐瑾道︰「過去的那只蓮花已經送人了,這朵作為補償,可好?」

尉遲曉手捧蓮花,眼楮盯著它一眨不眨,又轉而垂下,似是憶起了舊年時光。她低低的喃道︰「花開花落幾春風。」聲音輕到听不真切。

唐瑾心口一緊,輕喚︰「卿卿。」

「謝謝,我很喜歡。」她抬起頭來笑說,那笑容疏離有禮,已不復方才的明澈。

若是從前,唐瑾一定湊過去親一下她的鼻尖,問她「哪里又讓尉遲小姐惱了?」可現下他卻不敢,他若這麼做了,尉遲曉更是要惱了。唐瑾在她面前俯身,「我記得以前你最愛白蓮,又喜賞荷賦詩。」

「少年無憂,自然有這樣的心情。」她仍是那樣不咸不淡的溫吞樣子。

唐瑾就著船舷坐下,衣擺輕拂,風姿綽約。他道︰「卿卿,我給你唱一段黃梅戲可好?」

「你會唱黃梅戲?」這一問尉遲曉倒有了興致,「黃梅戲在雲燕似乎並不盛行。」

「來了金陵也有數月,字正腔圓的不會,荒腔走板的總會些。」唐瑾說罷開腔唱道,「霞光萬丈祥雲開,飄飄蕩蕩下凡來。神仙歲月我不愛,願做鴛鴦比翼飛!」這一唱荒腔走板倒是沒有,只不過那旦角的腔調學了個十足十。

他姿色天然,面如傅粉,不施妝容卻比那青衣不差,加上這樣標準的唱腔,尉遲曉也禁不住笑,「好好的一個王爺,學這個做什麼!」

唐瑾道︰「烽火戲諸侯,千金博一笑,我只唱這兩句算得了什麼?」

尉遲曉听這話里的意思,斂容說道︰「你在大巽是極尊貴的王爺,即便來了我國亦是上賓,學這些戲子的東西辱沒了自己的身份。」所言所說多有嘆惋之意。

若蹙的眉尖,低垂的眼簾。唐瑾抬手撫平,「卿卿,只要你開心,讓我做什麼都可以,你只管說出來。」

「我……」她張口正要說的那一刻,忽而又低了眉,「沒什麼。」

「你只管說。」

尉遲曉輕嘆,「有些東西並非想要就能得到,縱然是承諾了,此去經年,沒有誰能保證一世都守得住承諾。」

「所以,你也不指望我能,是嗎?」唐瑾柔聲問。

「你不能。」

「不試過怎麼知道?」

「已經試過了。」

「我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不能迫你信我。但我可以拿唐氏滿族榮耀起誓,今生定不負你。」唐瑾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再信我一次,可好?」

「你曾經,也這麼對我說過……」

「是,我說過,必要護你此生無憂。現在你還願意讓我兌現嗎?」

尉遲曉瞥向湖水,「對男人來說,難道不是得到就好嗎?至于願與不願,又有何干?即便我已是太常,也逃月兌不了這種命運吧?既然命不由我,何必問我?」

「你若不願……」唐瑾緊握了一下她的手,下了極大的決心才依依不舍的緩緩松開,「我也不強你。這次和親之事,我會想辦法取消……」他撐著船舷站起,身子虛晃了幾下。蒼梧以為王爺會隨時倒下,就要上去攙扶。任誰都能看出唐瑾眉目間極重的痛色,蒼梧跟隨王爺多年,深知就算一劍殺了泉亭王,都不會見他流露出這樣疼痛的顏色。

尉遲曉根本不敢看他,只答了一句「好」就落下淚,再不能說。

她對著湖面不言不語,也不去拭淚。唐瑾只從那一個字里,就听出她的哭聲。

「你別哭,」他慌忙蹲下,不知是該先轉過她的肩,還是應該先用帕子給她拭淚,「你要怎樣你倒是說出來?我知道你不會輕言心事,可我總有猜不到的時候。但凡你能說出來,我都會為你做到。你和我說,好不好?」

尉遲曉別過肩,要甩開他的手,自己抽出手帕拭了拭淚。眼淚卻越擦越多,怎麼都止不住。

「卿卿,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哭了好不好?」唐瑾倏爾心生一計,「你這難不成是‘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誰‘玉容寂寞’了?」尉遲曉惱道。

「好了、好了,總算是說話了。」唐瑾就著哄道,「是我說錯話了,別往心里去,只當我沒說過,好不好?今日本是陪你出來散心的,還讓你惱了,我豈不是大大的不是?」

手帕在眼角沾著殘淚,尉遲曉不語。

唐瑾笑著說道︰「實話說,這次來金陵就是要帶你回去,你若不和我走,我就要一輩子沒有正妃了。」

尉遲曉仍舊不語,只是頰上多了一層淺粉。

「來,不哭了,」他拿過帕子細細擦了擦,「再哭下去,可不是要辜負了這滿池荷花?」

碧綠的湖水波光蕩漾,唐瑾牽著她的手站在船頭,指點粉衣繁花。俄而,他緊握著她的手說道︰「你這樣一哭,我才知道,我沒有做錯。我亦知道你不敢信我,但是,卿卿,請你再信一次,我定會讓你知道,你沒有信錯。」

尉遲曉輕輕回握,「讓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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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文瓏病愈重新回朝,一直住在文府的飛絮傷也漸漸好了。她三五日要幫秋月打下手,秋月哪里敢用公子的救命恩人做事,只請她回屋好好養著。飛絮平日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秋月不讓她做事,她也不敢多說,只是每天在屋里好吃懶做,心里又十分不安。

這日文瓏自御史台回府,正巧見飛絮在和侍弄花草的小丫頭說話。只听那小丫頭說道︰「我們家大人最和藹不過了,姑娘不用怕,只管好好把傷養好就是了。」

文瓏不急著進去,在門口站住。秋月本是在大門迎了公子回來,見公子不動便明白心意,顯然是怕驚了兩個小姑娘。但總也不好讓公子在這兒久站,秋月上前半步,說道︰「秦姑娘也在這兒呢,公子這兩日還問起姑娘。」

那個小丫頭眼見公子,不敢亂說,連忙行禮退下。飛絮突然見了文瓏,心里沒有準備,一時進退不得,傻站著不會說話了。

文瓏走到她身前,極為和緩的說道︰「這幾日朝廷事忙,也不得空問你,听說你傷已經好了?」

「是。」飛絮答了個字像蚊子說話。

「你別怕,這幾日我也想了想,打算盤個店面給你做。」

「我?我不行!不行的!」

「先別急著拒絕,」文瓏極是和氣的說道,「這幾日我听秋月說,你在府里也閑不住,我想著給你盤個店做,你不過去那坐坐堂,看著兩個伙計做事就是了。伙計都是有經驗的,賣的也是女兒家的胭脂水粉一類。」

「可是、可是……我不會做這個。」

「那也沒關系,店是我的,賠了仍舊算在我賬上,若是賺了自然從中抽利銀與你,你看這樣可好?」

「這、這……我不敢受……」

「別怕,去做幾日就習慣了,再說也別當個大事,只當是給自己找點事做罷了。」

飛絮怯怯應了。

文瓏又與她關照了幾句,讓秋月去幫她準備做掌櫃要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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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三日,飛絮來與文瓏告辭。

彼時文瓏正在房內伏案作,案正對房門。飛絮怪道︰「公子的桌怎麼放在這里?」

文瓏見她來了,擱下筆,「長寧總來,來了便要搞怪,放在這兒來了就能看到,省得總被她嚇一跳。」他言語溫和顯然是不在意被嚇到的事情,倒像是為了能早一分看到長寧郡主一樣。

飛絮不懂這些,只道︰「這兒正沖著門,公子不是要吹風嗎?」

「現在這時候不礙,到了冬天我便往房里看去了。」文瓏道,「你今日來是要去店里了嗎?」

「是,以後就都住在店里了。」

「便去好好做吧,那兩個伙計你也已經見過了吧?」

「見過了,看起來很老實。」

「那兩個都是老伙計了,人很本份,你去了只管放心。」

「是,那公子,我便告辭了。」她福身往外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

文瓏笑言︰「只管去吧,過了這一季,我還等著你來與我報店里的進項。」

飛絮又做了禮,這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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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送走飛絮,宮內便傳來消息,離君呼延遵頊提出和親,要娶的竟是太尉之妹、長寧郡主言菲。軒轅舒當即勃然拍案,「混賬!去告訴金卿,朕只許以公主和親!長寧郡主朕已許給霖!呼延遵頊那豎子要是不干,朕就不和他談了!先打了再說!」

言與文瓏對此不便說話,太尉與御史大夫不說,其余人等更不好說。只有吾思進言道︰「陛下息怒。我與巽國即將結秦晉之好,不若使宗正行緩兵之計,等到尉遲辰君下嫁,有了巽國在其後,是不是與離國和親,便是由我等決定了。」

軒轅舒稍斂怒氣,恨恨道︰「未想朕也有要狐假虎威的一天!」

吾思道︰「臥薪嘗膽也是為了厚積薄發。」

「也罷!」軒轅舒忍氣說道,「子睿,就按你的意思,讓人擬旨送去吧。」

散朝後,文瓏一直一言不發。他緩步走在通往御史台的長街上,言剛和幾位大臣說完話,追上前去。

「你覺得不妥?」

文瓏見是言,便道︰「巽國的驛馬已經回去些日子了,可是,卻沒有收到驛站傳來的消息。兩國使者往來,不可能不走驛站,我怕其中有不妥之處。」

「確實如此,」言道,「我這就讓人去查探。」

言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來,京中就收到了消息——持文回巽國的使在半路被殺。尸體已經找見,就在距京五百里的荒野。

軒轅舒大發雷霆是可想而知的,但在發怒之前,他還有許多事情要考慮。巽國使者死在了本國境內,巽君極有理由懷疑是兌國所為,一著不慎兩國便將燃起戰火。然而在與離國關系尚不明確的時候,與巽為敵——哪怕完全是出自意外——也是十分不智的事情。而尸檢的結果更讓應天城愁雲密布,——他殺,在兌國境內被他殺。

而唐瑾府上也緊張起來,國使被殺,很可能是兌國顯示出敵意的標志。或許此時收拾行囊盡早回國更為明智,甚至應當偷偷潛伏回國。而唐瑾什麼也沒做,他僅僅是使人去尉遲府上告知,近日自己恐怕不能去探望她了。畢竟兩國一旦交惡,不見面也更有利于尉遲曉的立場。而後他沐浴更衣,起身往應天城去了。

「王爺!」甘松雖不諳政事,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跑也就罷了,怎麼能往兌國的皇宮去?但他和蒼術兩個都不知道該怎樣阻止自家這位大巽最為尊貴的王爺,他們能明白的事情,王爺肯定早就明白了。

唐瑾瀟瀟灑灑的揮揮手,「只管放心。」

「可……!王爺!」

「甘松。」

「在。」

「听令。」

「是!」

「留守府中,與蒼術留守。」

「可,王爺……」

「听令!」

「……是。」

大巽泉亭王只身入兌國宮殿,連軒轅舒亦感吃驚,盡管問著「這時候他為什麼來了?」還是讓人將唐瑾請了進來。

紫金白玉冠配鵝黃色的蟠龍袞服,手握一把紫檀有鳳來儀折扇,腰間圍獸頭紫雲玉寬帶,墜一枚透雕雙螭白玉佩,腳踩瓖金祥雲錦靴。如此錦繡華服,見了兌君,他微屈見禮,只一句,「應天城內可有小王偏居之處?」

軒轅舒當真不明白,「你來做人質的?」

唐瑾一笑別饒風致,「君上不要說得這樣難听,小王不過是來表誠意的。」

軒轅舒听完「哈哈」大笑,「泉亭王好膽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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