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行路,便也極早就在驛館歇下。昨日因唐瑾以尉遲曉身子不適為由推拒,未及相見的巽朝官吏便于今日見過。
來迎親的正使是巽的宗正宇文錦,尉遲曉見他不再像與文瓏那般隨便,而是隔了竹簾遠遠拜過也就罷了。正使之後,再又見過副使等人,不一一累述。這些緊要的官吏見過後,唐瑾單獨叫進來兩人。
「屬下白術,見過長公主!」
「屬下蘇木,見過長公主!」
堂下跪著的兩人看年紀和蒼術、甘松二人相仿,尉遲曉向唐瑾問道︰「這是……?」
「你們自己來答。」唐瑾向那二人說。
蘇木道︰「我等與蒼術、甘松二人都是王爺的家將。」
白術說︰「王爺府上有親兵五百人,分為十隊,每隊五十,我等不才各領一隊。」
唐瑾坐在尉遲曉身邊,「碧兒不放心,讓他們跟著宗正一道來的。」
尉遲曉道︰「這倒別致,都是草藥的名字,不知道其余六人都叫什麼。」
白術答道︰「我等的名字都是王爺賜的,余下的還有甘遂、竹瀝、木通、杜仲、阿魏和秦艽。」
尉遲曉使了如是拿銀錢打賞,並賜了座,和他二人聊起來。她道︰「甘松和蒼術整日跟著子瑜,我也沒太和他們說過話,不若今日你二人和我說說王府的樣子。」
唐瑾道︰「你若想听問我不就使得?」
「哪次問你就不知說到哪里去了,」尉遲曉推了他,「你且忙你的去。」
「我有什麼可忙?」唐瑾很有賴著不走的意思。
尉遲曉道︰「宇文宗正等人來迎,好歹也要小宴謝過,你便去吧。」
盡管他素日隨意慣了,但回到自己家國總有重重關系要打理,不比在外隨性。唐瑾又想著鶴慶的事,便也去了。又叮囑了甘松在外宿衛不提。
屋內如是、我聞服侍在側,尉遲曉端然而坐,向白術、蘇木兩個說道︰「我于雲燕人生地不熟,亦不知王府有些什麼規矩。」
白術道︰「我家王爺在軍營里的規矩大,但在家中一向都很隨性,除了大面上要守的規矩,也不拘什麼。」
尉遲曉問道︰「可沒什麼忌諱的嗎?」
白術、蘇木二人對視半晌,實在想不出什麼特別的。蘇木回道︰「王爺在軍中的規矩大,在府里確實沒有什麼,實在有便是老王爺和老王妃的忌日,還有避先皇名諱一類。」
蘇木說的便在哪里都是最基本的避諱,尉遲曉想了下問道︰「我亦听子瑜說過一二,你們可能和我細說說先王爺和先王妃的事嗎?也是防我自己去了不知就里說錯了話。」
蘇木道︰「這些事王爺也從不避諱,只不過不大與外人提起罷了。」
白術說︰「老王爺多有戰功,在王爺十四那年戰死于南疆。老王妃與老王爺情深,沒過多久便也跟著去了。當時郡主才只有一歲多些,王爺便分了家,搬去北府獨自撫育郡主成人。」
「分家?」尉遲曉問。
白術說︰「王爺另有兄弟三人,只有王爺和郡主是嫡出,姐妹中除了郡主外還有個庶出的妹妹。老王爺死後,王爺就散了老王爺的幾位側妃和侍妾,其中有子嗣的便都得了幾份田產,就在京畿附近,沒有子嗣的也各有照顧。」
尉遲曉又問︰「听你們說有北府,這話是說還有南王府?」
蘇木道︰「北府就是芳歇苑,是當今聖上做太子的時候為王爺購置的。北府在龍原城的西側,哦,龍原城就是我大巽的皇宮,北府比原來王府在的親仁坊還要靠近皇宮。與芳歇苑相比,原先的王府反而靠南,因而平日里老百姓就將芳歇苑稱為北府,叫老王府是南府。」
白術補充,「王爺承襲王位後,老王府還保留著,只不過平日只有奴婢收拾,不大住人。」
「听你們的話,子瑜與君上倒是極好的。」尉遲曉說。
「王爺是皇上的伴讀,打皇上五歲起就伴駕在側了。」說起這,白術不無自豪,「王爺和皇上干了架從來不受斥責,王爺往金陵去前還……」
蘇木忙接過話,「王爺往金陵前皇上還叮囑良多。」
尉遲曉听出其中似有蹊蹺,看二人神情古怪,顯然是白術方才說冒失了。她雖明知二人有事瞞她,卻不多問,又去說了些關于唐碧的事情。說起雒邑郡主,二人又有許多話說,從唐碧兒時如何淘氣,說到唐瑾對這個妹妹何等愛護,又說了皇上何其寵愛這位未過門的皇後。敘敘說了許多話,天也晚了,尉遲曉便讓如是招呼蘇木和白術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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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傍晚,唐瑾來到尉遲曉房內。他眸光澄澈如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兒,並不濃烈,反而散發著清冽的芳香。
他的身上極少有復雜的氣味兒,尉遲曉見他如此,便問道︰「喝酒了?」
「和宇文宗正他們喝了一些,他們也不敢太灌我喝酒。」唐瑾在床邊倚了。
「喝過酒怎麼還不回房睡?」尉遲曉往他身邊坐下。
唐瑾湊上來耍賴,「我今晚就宿在你這兒好不好?」
尉遲曉眉頭一皺,「說什麼胡話!」
唐瑾賠著笑,喝過酒之後竟是風嬌水媚的樣子,一雙鳳眸眼波流轉光華,簡直要滴出水來。他央浼道︰「成親還不是早晚的事,就讓我在這兒湊合一晚吧?」
尉遲曉讓我聞去拿醒酒湯,又就了如是拿來的濕毛巾給他擦了擦臉,「你這可是喝了多少?」
唐瑾握住她的手貼在臉上,「當真沒多少。」
尉遲曉道︰「那這就是借酒裝瘋了,看我不叫人把你扔出去。」說著就要叫人。
「好了、好了,」唐瑾拉住她,「我在這兒靠一會兒就回去。」
他說著閉上了眼楮,扣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娥眉鳳眸微有局促。尉遲曉推了推他,「是不是喝多了不大舒服?」
唐瑾閉目說道︰「沒有多少。」說話倒是口齒清楚。
尉遲曉雖疑心卻也不知他是怎麼了,趁我聞送來醒酒湯的工夫悄悄對她吩咐了幾句,我聞點頭便去了。尉遲曉端過醒酒湯,對唐瑾道︰「起來把醒酒湯喝了吧,能舒服點。」
唐瑾不曾睜眼,僅僅是抬手將醒酒湯擋開,「不要緊,躺一會兒便好。」
尉遲曉心里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害怕,又不敢動他,只靜靜陪他躺下。
這時我聞從外面進來,直對尉遲曉使眼色。尉遲曉不明所以,我聞又急,她腦筋一轉,對自家小姐說道︰「小姐給王爺揉揉胸口,能好受些。」
尉遲曉覺得她話有深意,一時又想不明白,便依言而行。過了一會兒,唐瑾漸漸呼吸平順,像是睡了,卻猶自扣著尉遲曉的手不肯放。
過了有小半個時辰,他睜開眼楮,見尉遲曉偎在自己身邊,一雙星眸滿是憂心的望著他。唐瑾笑說︰「喝了點酒而已,怎麼這樣看著我?」
「又不是沒見過你喝酒。」她聲音很輕,似有怨懟。
「和他們喝酒,不比與霖總有分寸,今日是稍微多了些,也不礙事,就想在你這兒湊著。」唐瑾說著大大方方的將她摟在懷里,「總覺得你在身邊就安心許多。」
尉遲曉推推他,「好了,這時候還賴在這兒,再讓人看了去。」
唐瑾大為感慨,「什麼時候成親就好了。」
他這麼說著,定定的望著尉遲曉的眼楮。那樣一眨不眨的痴迷神色,讓尉遲曉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在看什麼?」
「看你的眼楮,像高原上的星空一樣澄澈深邃,九天玄女大約也就不過如此吧。」
尉遲曉雙頰桃紅,推開他坐起身,「亂說什麼。」
唐瑾湊過來,香艷的風吹在她的耳畔,「沒有亂說,九天玄女也比不上我的卿卿。」
「快些走吧!」尉遲曉起身就要轟他。
唐瑾大笑,又蹭了一會兒才起身回去。
尉遲曉讓如是去送,招來我聞問道︰「剛才你想和我說什麼?」
我聞道︰「方才我按小姐的吩咐出去問甘松,甘松听說王爺喝了不少酒像是十分著急的樣子,我看他著急以為大事不妙忙問是怎麼了,他又不肯說,只說王爺許是喝多了酒難受,揉揉胸口,順了氣能好受些。」
尉遲曉听了這話很不明白,又想起白日里白術的話,似是唐瑾瞞了她不少事情。可看平日他待她的心,又實在不像有意隱瞞的樣子。
尉遲曉想了一夜也沒有想出所以然,第二日難免精神不濟,倒是見唐瑾神采奕奕。到了趕路的時候,她便歪在車里睡了。
盡管走的是官道也難免路途顛簸,尉遲曉睡得並不安穩。卻是她閉目沒多一會兒,車內忽然涌進一股寒流,她稍一抬眼,見是唐瑾手里拎著一件紫貂大氅進了來。
尉遲曉人還困倦,閉著眼楮問道︰「你來做什麼?」
唐瑾說︰「陪你好睡。」
尉遲曉作勢就要趕人,唐瑾攔住笑道︰「玩笑話,我是想你今早精神不好,想是要在車里睡會兒。路途顛簸,怎麼睡得好?」他在車內坐了,伸手去抱尉遲曉,「不若就在我懷里睡可好?」
「成何體統。」尉遲曉就要躲開。
「沒關系,他們都知道我不成體統慣了。」說著話已經用大氅將她蓋住,他一手護著尉遲曉的膝蓋,一手懸空護住她的肩膀,將她圈在自己懷里。
尉遲曉推了推他,「這樣你太累了。」
「沒事,睡吧。」
他懷中溫暖,比車內的暖爐還讓人覺得舒適慵懶。說一兩句話的工夫,尉遲曉便就著他懷里睡著。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見一陣慌亂。尉遲曉醒來,發現自己還以方才的姿勢窩在他懷里。
「外面怎麼了?」尉遲曉坐起來。
唐瑾給她攏了攏大氅,平平淡淡的說︰「有人中毒了。」
「有人中毒了?」尉遲曉清醒了大半。
「有人在水缸里投毒。」
尉遲曉忙起身下車,她搞不清自己睡了多久,下了車見日剛偏西,營帳已經安排妥當,帳篷間人來人往,驛站內有人在井口打水,有人在淘弄明礬,還有醫者在查看尸體。驛站門口擺放著數具中毒而亡尸身,尉遲曉一眼看去竟難數出數目。
她快步上前,方要俯身查看尸體,就被唐瑾一把拉住。
「怎麼了?」
尉遲曉這一問,他才想起只是看看是不會傳染的。唐瑾說道︰「是鴆毒,看看便了,不要踫。」
尉遲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沒說話。那名負責驗尸的太醫說道︰「王爺好眼力,是有人水里下了鴆鳥的羽毛,而且數目不小,所以才飲之即亡。」
唐瑾點了點頭,牽著尉遲曉是手向收拾好的屋舍走去。
尉遲曉不置一詞。
屋內已經燃了炭火,如是為她月兌了大氅,她也並不說話,只是擺擺手讓屋里的人都下去。
唐瑾以為她是為鴆毒一事後怕,勸解道︰「已經讓人在查了,不論如何攜帶總會留有痕跡。驛站內存的水是不能喝了,好在井水無事。有我在,你盡管放心。」
尉遲曉這才問道︰「你如何知道是有人在水缸里投毒?而且知道的這樣清楚,方才你也和我一樣在車里。」
唐瑾釋然笑道︰「有人中毒,自然會有人呼喊,我便听了一句半句。至于清楚,大抵是唯有鴆毒才能有如此大的功效,旁的毒藥不會飲之即亡。」
尉遲曉方點了頭,就听外間蘇木來報︰「王爺,人已經查到了,是跟來迎親的一名伺候飲食的僕役,在他行囊里搜到了鴆鳥羽毛的絮子。」
「知道了,」唐瑾說,「請宇文大人好好審,人務必不能死了。」
「是,屬下明白。」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蘇木又來外間稟報︰「犯人已經招了,是受……鶴慶郡主指使。」
唐瑾竟是笑了一笑,「好,看押好犯人,將罪案等使人謄抄一份給甘松,讓他使快馬送陛下知曉。」
「王爺可還有其他要與甘松吩咐?」蘇木問。
「你給他,他自然知道。」
蘇木應聲去了。
尉遲曉想了一回,向唐瑾說道︰「你是覺得時機正好?」
「在兌國時,她多少還有顧忌。但見幾次無功,你來了巽國,她更著急。且說在自己家國總還有榮州王庇護,毒死幾個兵丁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唐瑾說,「再者,前番她雖心思狠毒,到底沒有傷人,這次出事再合了前面的事,量她也難逃過。」他眉目如畫,說起這樣謀算之事卻毫不猶豫,並不憐惜剛被毒死的護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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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過了數日,便是舊年除夕。這年除夕走在路上,驛館里雖然也貼了對聯掛了大紅燈籠,到底是不能和往年京中府邸張燈結彩、流光溢彩相比。也因是新年將至,前後幾個城鎮里的大小官吏都來賀禮。這驛館建在半路,可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今天卻十分熱鬧。
送來的禮,唐瑾都讓白術收了。除了就近那位太守的禮,唐瑾讓人回禮去,旁的都不夠資格與他禮敬往來,便是給那位太守的回禮也是唐瑾十分禮賢下士了。
白日里完了這些事,唐瑾只管陪尉遲曉躲在屋內閑談吟唱。驛館的驛長因泉亭王和宗正兩位大人落腳于此,格外打理了屋子,連窗紙上都貼了鄰村村婦手剪的窗花。窗花的樣式十分簡單,不過是些「福」字、「壽」字的圖樣。
尉遲曉倚在窗邊看著窗花說道︰「這窗上貼窗花雖然喜慶,卻也俗氣,不若以行楷寫上小字,看著別致。」
「那以後我們的廂房便用題字的紙來糊窗,可好?」唐瑾說著又想起一事來,「不過,只提那些前人的詩作沒有意思,不若你寫幾首。」他說著已經拿了筆給尉遲曉,又為她在桌前鋪上紙,自己站在桌邊磨墨。
尉遲曉道︰「你這可是逼我來寫了,我從來不擅詩文。」
唐瑾湊上來笑道︰「兌國的狀元當年塔下題名時,總要寫上幾句。」
尉遲曉微微一笑,接過筆在紙上以繁復的小篆寫下︰「落葉冬竭盡,西風焰蕭疏。」她寫了這麼兩句,忽一撂筆,把那箋紙團了團就要扔了。
唐瑾就手拿過來,「怎麼就要扔了?這兩句不是很好?」
「快燒了吧,不祥之語。」尉遲曉說。
「誰說不祥?」他攤開團起的箋紙,蘸筆接著方才那兩句寫道︰「春光應漸翠,舊蠟換新燭。」
艷色絕世的人寫起字來卻是剛毅蒼勁,猶如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但那句子清新歡愉,為了佳人百煉鋼也化成了繞指柔。
他鋪平箋紙笑道︰「你看這樣不是很好?」
尉遲曉讀了一遭,說道︰「你是慣會哄人開心。」
「哪里是哄你,本來就好。」唐瑾想起今日除夕,說道,「這里荒郊野嶺,驅儺是沒有了,不過放放爆竹還使得。」
「都多大了,還放爆竹。」尉遲曉笑他。
唐瑾很不在意,笑問︰「你小時候放過爆竹嗎?」
尉遲曉憶起兒時在撫寧的事情,那時候每逢過年堂兄堂弟都湊趣的跑上街看驅儺,完事了便跑回來圍著庭燎放爆竹。她是族中嫡女,向來只是安靜的坐在席間听大人談笑。她出生儒學大家,家中雖兩代避世不求官位,但全族團聚時,總少不了吟詩作對。兒時她只是听著,漸漸大了些也會在長輩問詢時對上數語。這些放爆竹的熱鬧事,她是從未做過的。
唐瑾道︰「那今晚就算你陪我做一回無狀小兒,咱們也熱鬧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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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驛站的小院里也燃起了庭燎,火光沖天透過院牆,矮牆外的侍從護衛也圍著院外的篝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除夕前,唐瑾早讓蘇木去附近的村子里買了百十來頭豬羊,又多買好酒,為的就是便是今日熱鬧。
庭院里也擺了酒桌,在座的不過是宇文宗正和一位副使並了太醫、驛長等人。因是過年,蒼術等又是跟隨唐瑾的人,不拘尊卑也一同叫上了桌。桌上布了十全十美的十個菜,又有香馨的好酒陪襯,雖然酒杯酒盞都不比平日的精細,但出門在外也就沒有那些講究了。
一大桌人說說笑笑很是熱鬧。甘松早就叫人抱了大捧的爆竹放到燎火旁,唐瑾略吃了些酒菜就拉起尉遲曉的手往燎火邊湊熱鬧。他著了件紫貂大氅,俯身拾起一段竹往火里扔去。竹筒中空,一遇火燒得 里啪啦的作響,蹦出一陣一陣金紅色的小火花,在夜色里分外艷麗喜慶。
「也來試試。」唐瑾拿了一段竹遞給尉遲曉。
「我不行。」尉遲曉推拒,卻很歡喜那艷麗喜慶的樣子。
「你拿著,咱們一起扔。」唐瑾握著她的手,另一只手和她一起拿著竹,抬手朝火里一撇。 叭叭的一陣亂響,竹筒爆開,火花四濺,金橘一般的顏色很是逗人。
尉遲曉看著爆竹不由笑了,也動了玩心。
唐瑾道︰「咱們再來扔一個。」
兩人扔了五、六個才算不玩了,回到桌上又和同桌的人說說笑笑。
巽國的冬日尤為寒冷,呼吸之間有徐徐白氣,手在外面放久了便冰冰的涼。除夕是要守夜的,唐瑾擔心尉遲曉受寒,便要擁著她往內走。
尉遲曉笑說︰「沒有那麼嬌氣,在這里大家說說笑笑不好嗎?」
唐瑾隨她的意思,將肩上的紫貂大氅給她披了。他里面只穿了件藤色的直裾單衣,蒼術忙道︰「王爺,你這樣……」
唐瑾橫了一眼止住他。
蒼術的神色太為慌張,不像是僅僅擔心唐瑾著涼的樣子。尉遲曉將重重事情聯系起來,心中疑竇更生。她忽而想起文瓏不能受寒的事情,憂心忡忡的望向唐瑾。唐瑾卻是笑道︰「這樣坐著不是無趣?不如來玩射覆。」
尉遲曉不大有心情,笑了笑,「這樣費事的東西,也不該除夕里玩。」
「長公主開心就好,我們跟著王爺久了,這些文人雅士的東西多少也會些,少不得湊個趣。」說話間甘松已經從房內又拿了件大氅給唐瑾披上。
宇文錦說道︰「聖上最愛射覆,王爺一貫陪聖上猜射,難得今日我等也有機會見識。」
如此尉遲曉只得陪席。
桌上的殘羹冷炙盡皆撤了,換上紅棗、柿餅、杏仁、年糕一類,又新上了不易醉人的甜酒。驛長從房里拿了一個他們平日玩的骰子,對了點的兩人射覆。驛長只是個粗人,按品級他連唐瑾身邊的這幾個家將都不如,不過是看京城里來的這些達官貴人玩罷了,眾人也不與他為難。
宇文錦請尉遲曉當了令官,尉遲曉先飲了一杯,便指了從宗正開始擲點。宇文錦欲讓唐瑾,唐瑾道︰「不過是個游戲,再說我無官無職,也無什麼可讓。」宇文錦這才受了,投了個「六」。唐瑾再投,是個「四」點。眾人挨個投去,投了一圈竟沒人再投出「六」來。還是唐瑾又投了,才是個「六」點。
如此,宇文錦對一個貼身的僕役低語了幾句,不一會兒那人端著個大瓷碗出來,碗口壓了盤子輕手放到桌上,不知里面是個什麼。
唐瑾端詳一番,說道︰「內外方圓,五色成章,含寶守信,出則有率。此為印囊也。」
尉遲曉拿開盤子,眾人探首一看,碗里果然是個印囊。
唐瑾與宇文錦各飲一口門杯。喝過酒,唐瑾擲骰,眾人挨個投了,是白術與他同點。唐瑾也叫人拿碗裝了東西,用盤子蓋著。
白術看了半晌,說道︰「東西我是猜不出,不過王爺的心思我多少知道點,王爺看這樣通不通。」說著他也念了兩句︰「嫦娥跳舞,兩袖清風。這里面定是西北風,什麼都沒有。」
尉遲曉掀開盤子,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冬夜寒風一吹,可不是碗里只有西北風。
唐瑾也與他飲一口門杯。而後眾人挨著猜去,有輸有贏,不一一細論。
玩了半晌,眾人又換了令來行,酒吃到興處,蘇木和甘松兩個在庭燎旁舞劍助興,唐瑾也取來竹笛清奏一曲。
外面有湊熱鬧的侍衛等人或圍在門邊,或攀過矮牆,湊趣探看。
一直鬧到二更天,唐瑾向尉遲曉問道︰「要不要先回去歇會兒,明天還有一日呢。」
尉遲曉雖有些累了,卻道︰「別掃了大家的興致。」便坐在一旁看眾人取樂。
一年之中,也只有今日下層的軍吏才能在唐瑾這樣的王侯前無拘取樂。鬧到後來,坐在院外烤火吃肉的侍衛中有那些個膽大的,也進來和蒼術等人劃拳喝酒。尉遲曉只拉了椅子在旁邊靜靜坐了,唐瑾自然陪在她身邊。兩人盡皆默默,只看庭燎沖天,耳聞笑語歡聲、語笑喧闐。歡笑聲在美酒的催化下,漸漸變成了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尉遲曉依在唐瑾身邊,而身邊那人則是握著她的手放在膝上。她倏然對唐瑾說道︰「你可是有事瞞我?」
唐瑾亦知她必是看出端倪,假作奇道︰「有什麼事?」
尉遲曉眉目低垂,撫上他的胸口,柔聲低語︰「你若不說也就算了,只是以後別喝那麼多酒了。」
唐瑾握住她撫上來的手,嫣然笑應︰「好。」